原本是想和你通話的,但想到你已經不願意我打擾你,或許甚至已經不想聽到我的聲音了,況且有些話,以我的口拙程度,實在很難對你表達清楚,為了避免再惹你無謂的生氣,所以到了最後,我還是沒有再去煩擾你,知道你每周會清理一次信箱,於是我改寫了這封信。哪怕你再生我的氣,也希望你能在看完之後再把它丟進垃圾桶裏。


    朱朱,上次吵架的時候,你也質問我,心裏到底還有沒有你。


    當時我沒有及時回答你。


    現在我回答你,但願還不算遲。


    我愛你,出於一種男人對於女人的愛,丈夫對於妻子的愛。


    我知道這樣的話,我若說出來,顯得極其不符合事實,甚至或許會引來你的譏嘲,但是朱朱,我確實依然愛你,對你的感情,仍然和十年前一樣,未曾減少過半分,甚至隨著日子積累,對你的愛更加的多。隻不過,在國家責任和如何愛你這兩者之間,我無條件地服務於前者,辜負了你。


    就此我不敢請求你的諒解,不能向你保證什麽,這也是之前我遲遲沒有勇氣再和你聯係的另外一個原因。但是幸運的是,現在,終於有了能給我勇氣給你寫這封信的一個好消息,一個經上級批準終於可以向你透漏的好消息,我想或許對於我們來說,可能會是一個向好的轉機。


    你從前問我,為什麽要去那麽遠的孤島,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在去這裏之前的數年間,我和一個非常優秀的一流團隊,就已經一直在從事和這方麵有關的工作了。現在我從事的這個項目在經過多次實驗和實戰演習,如今已經趨向於成熟。一旦完全成熟,可以對外公布,那麽我的工作崗位也會隨之調動,能夠回到陸地了。具體我還不方便和你多說,但我以我的所學和專業向你保證,這是能夠預期的不遠的將來。


    到了那時候,我們就可以結束像這些年來這樣聚少離多的生活,我會有更多的時間來陪你。


    朱朱,相信我,這些年我雖然不能經常和你在一起,但我的心,一直,並且永遠都是屬於你的。我並沒有忘記,除了國家賦予我的天然責任,你也是上天賜給我的幸運和另一種責任,我身為男人和丈夫的責任。


    這個月的十六號快到了,這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我依然還是無法及時回來陪你一起度過。再一次請求你的諒解。為了表達我的深深歉疚和想要求你和好的迫切心情,我在lf花店為你預定了一束你喜歡的玫瑰,店員向我保證,會在十六號那天把花送到你本人的手上,希望到時候於你是個小小驚喜,你能接受我的心意,並且不要鄙視我這種幼稚的舉動。


    想起來仿佛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再對你說過我愛你了,既然決定寫下這封信,那麽就借歌德的一句詩來再次向你表白,“你的呼吸,是我的醇酒”。等這段時間忙過了,我一定會盡快請個假,回來看你,到時無論你怎麽罵我,甚至打我,於我都是一種享受。光是想象,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


    向星北。”


    甄朱手裏拿著信,看了兩遍,在地板上發呆了片刻,忽然抓過放在一邊的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對方一直沒有接聽,在嘟了多聲後,傳來“您撥打的用戶暫時沒有接通,請稍後再撥”的提示音。


    甄朱不停地打,不停地打,終於在打到第四個電話的時候,那頭傳來了邊慧蘭刻意壓低的聲音:“朱朱,是你啊?什麽事,連著打這麽多的電話,跟催魂似的……”


    “兩個月前的16號,也就是你來我家的那次,是不是你,替我收過一束花?花呢?”


    電話一接通,沒等到邊慧蘭說完,甄朱已經衝口吼了出來。


    邊慧蘭一怔,立刻否認:“胡說,什麽花?我根本不知道!”


    甄朱極力壓下心中燃燒而起的怒焰:“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天你來向我要錢,我去洗澡,你就坐在客廳裏,我聽到門鈴聲,你去開門,後來我洗完出來問你是誰,你說按錯了門鈴!現在我知道了!根本不是什麽按錯門鈴!lf花店以細致服務而著稱,,隻要接受了客戶委托,花送到時,一定會問對方的姓名,確保無誤才會將花送出!是不是你,冒充我收下了向星北的花,然後背著我丟掉了?”


    她冷笑:“媽,你整天熱衷於拉皮整容,想靠那麽點強行挽留的姿色和早過了氣的十八線明星光環去釣有錢人小白臉,人沒見你釣到,冒充你自己的女兒倒是溜溜的!”


    她原本並不是這樣刻薄的女兒,但這一刻,或許是太憤怒了,話幾乎不經大腦,衝口便說了出來。


    邊慧蘭被甄朱說中了當時情形,惱羞成怒,尖著嗓子嚷道:“有你這麽說自己媽的嗎?我掏心掏肺對你好,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要不是我生了你,給你這麽好的先天條件,還在你小時候發現了你的天分,不惜血本培養你,你能有今天?是!那天那束花是我給丟掉的!那又怎麽樣!你不是早就想離婚了嗎?他還來送什麽花?我不丟掉難道還給供起來?離了就離了,離婚了才好,省得你受他家裏人的氣!他那個媽,兩隻眼睛長頭頂,看不起我就算了,對你也不好!他向星北想憑一束破花就哄你回心轉意?門都沒有!我女兒又不是沒人要!”


    她最近諸事不順,又被女兒這樣不客氣地頂撞,平日怨氣湧上心頭,越想越氣:“他那個媽,憑什麽瞧不起我?老天爺要是給我她那樣的投胎,有後台有靠山,再嫁個她那樣的老公,人沒了留下事業,我邊慧蘭今天也不至於這麽倒黴,我也會是個有頭有臉的女強人!絕不會比她差上一星半點!你不說就算了,既然提了,我實在是不明白,你好歹也在她兒子身上浪費了十幾年的時間,現在離婚,哦,說離就離,什麽都不要,就這樣灰溜溜地走了?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沒腦子的女兒?這就算了,方娟說現在你的事業發展的正好,原本可以繼續再上一個台階的!多少導演製片人看上你了,請你去演戲,你為什麽給推了?你舞跳的再好,再有名氣,那能比得上明星拍廣告電視賺的多?現在居然還拍拍屁股要出國去讀書?你以前書是讀的還不夠?讀傻了嗎?你以為你現在還才二十出頭?等你讀完回來,誰還記得你?我跟你講,你現在不聽我的話,以後遲早會後悔的!”


    邊慧蘭啪啪啪地發泄了出來,聽到電話那頭的女兒一直沉默著,知道她的脾氣,又換了種口氣:“算了算了,反正都離婚了,還說這些幹什麽!我不和你一般見識。我跟你講,程斯遠真的不錯!論樣貌,論事業,論人品,哪一點比不上向星北?關鍵是人家細心體貼,什麽都把你放在第一位考慮,對你多好!以前你是沒離婚,現在離婚了,恢複了自由,這樣的好男人,你可要好好把握,錯過了可就沒了——”


    “媽,我走後,你保重自己吧,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了。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腳踏實地好好生活了,少和不靠譜的男人來往,我的事,你不用多操閑心。”


    甄朱聽著那頭自己母親滔滔不絕的說話聲音,心頭湧出了無限的沮喪之感,說完,掛了。


    仿佛不甘,手機鈴聲很快又響了起來。


    甄朱把手機丟在了一邊,片刻後,耳畔終於安靜了下來。


    甄朱望著攤在地板上的那封信,陷入怔忪之時,耳畔叮咚一聲,門鈴響了起來。


    她回過神,將信收了起來,來到門口,透過貓眼朝外看了一眼。


    程斯遠來了,站在門外。


    第6章 向星北(六)


    甄朱打開門,程斯遠從身後遞過來一束綴著百合的香檳玫瑰:“送你的。”


    甄朱一笑,但並沒立刻接過來:“明天我就走了,何必送我這個?”


    程斯遠微笑:“平時也沒機會送花給你。正因為你明天要走,所以才要來點儀式感的東西,好讓你留個印象。百合意寓心想事成,祝福你開始新的生活,甄朱。”


    甄朱接了過來:“謝謝。”


    “我可以進嗎?”程斯遠看了眼裏麵。


    “當然,請進。”


    甄朱找出來一個空花瓶,將花束插了進去,轉身見程斯遠站在客廳中間望著自己,若有所思的樣子,走過去掀開蒙住沙發的罩布,請他坐,隨後將地上那一攤紙收到角落。


    “不好意思,因為明天要走了,家裏不像有人住的樣子,怠慢你了。口渴嗎?我這裏隻有冰水。家裏東西都收拾了。”


    “不不,不必麻煩,我什麽都不想喝。”程斯遠坐了下去。


    甄朱跟著坐到側旁另張沙發上。


    “我過來,也沒什麽事,就是想到你明天要走,順道過來看看有沒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原本隻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的在。”他一坐下就說道。


    “謝謝你,沒什麽事了,一切事情,方鵑都幫我處理好了。”


    程斯遠點了點頭:“方鵑確實能幹。前兩天她才跟我說,你的舞劇國內現在一票難求,國外也有很多邀請,就這麽中斷事業去留學,其實挺可惜的。”


    “我能認識方鵑這個朋友,還合作至今,當初也是你的介紹。說起來,要不是從前接受了你的建議,把事情交托給她運營,我也不可能有今天這樣的舞台。”


    “甄朱,你客氣了,即便沒有我,你遲早也會有不俗成就的。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天生就是舞者,你的舞蹈是獨一無二的有生命,有溫度的藝術,看你跳舞,是一種極大的享受!我並不是在恭維你,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但曲高和寡,當初我想做的,是把高雅的藝術推介給市場,讓市場認識到藝術的價值,也經由市場去證明藝術的價值。很幸運,我沒有辜負你當初的信任。原本我還計劃著手成立你的品牌公司,我投資入股,目標是在新三板掛牌,可惜你沒興趣,現在還要出國讀書。”


    他微微傾身過來,雙手交握,手臂支在膝上,望著甄朱,目光裏帶著一絲惋惜之色。


    甄朱剛認識程斯遠的時候,他已經是大學裏的風雲人物了,兩人認識超過十幾年。現在他是個非常成功的商人,海歸高學曆,年輕的投資精英,目光奇準,由他擔任ceo的大河全球基金是最近幾年國際風投界的風雲標杆,一舉一動都能成為財經媒體的關注焦點。但他和普通的成功商人又有所不同,除了運營資本,他還對藝術投資有著濃厚的興趣,自己經營古玩畫廊。五年前,他在看了一出由甄朱編排領舞的在國家大劇院上演的舞劇之後,頻頻和她接觸,提出想為她打造品牌,繼而讓她和她的舞蹈獲得更為廣泛的知名度。


    那時甄朱和她的舞劇在國內已經小有名氣,並且有了自己的團隊,但收支隻能勉強維持平衡。堅持跳自己的舞和和吸引更多的觀眾買票到大劇院來欣賞舞劇,這在甄朱看來,並不是矛盾。她擔心的隻是合作中萬一出現過度市場化而給創作帶來的負麵影響。猶豫之時,程斯遠用他專業見解和誠懇態度,終於獲得了甄朱的信任,甄朱接受了他的建議,開始了和職業經理人方娟的合作,直到現在。


    事實證明,程斯遠不但有能力,而且確實是值得信任的。這些年,甄朱和代表了程斯遠的方鵑不但合作的非常愉快,和方鵑私下也結下了不錯的交情。


    “非常感謝你,還有方鵑,她為我做了很多,很抱歉,我讓你們失望了。隻是這想法並不是突然有的,去年我就和她有談起過。”


    甄朱有些歉然。


    “沒事!我知道的,隻是有感而發,剛才隨口說說而已!”


    程斯遠十指並攏,往後靠在了沙發背上。


    “甄朱,無論你決定做什麽,我一定會是你最堅強的後盾!我知道這幾年你很不容易,壓力很大,現在事情終於得以解決,去國外繼續讀書,既放鬆身心,也沉澱自己,很明智的選擇。說真的,我也挺懷念以前的求學時代。等你出國後,要是哪天忽然看到我成了你的校友,千萬別驚訝,因為前進途中,我也需要思考和沉澱,以期將來做一個更好的自己。”


    他永遠都是那麽溫文爾雅,口才也是如此的出色。


    甄朱微笑:“那就謝謝程總理解。”


    程及遠也笑了,歎氣:“你和後來認識的方鵑都成了好朋友,怎麽還是沒把我當朋友啊!”


    甄朱笑:“你們都是我的朋友,不分親疏。”


    程及遠看了眼華燈初上的窗外,轉頭注視著甄朱:“飯點了。要不,一起去吃頓飯,算我這個十幾年學長加老友的踐行?”


    “實在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今天來,我和一個朋友已經約好一起晚飯了。”


    程斯遠麵露微微失望之色,但很快笑道:“沒事。需要我送你過去嗎?”


    “不必了。就約在附近的一家餐廳,我等下散步過去就可以。”


    “那好吧。”


    程斯遠低頭,看了眼腕上的寶璣經典,起了身。


    “想必你也快出門了,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甄朱送他,到了門口,他忽然說:“明早我沒事,我送你去機場吧?”


    “謝謝你,不過不用了。方鵑會來接我,順便會給我帶過來幾份處理好的文件。”


    “好吧。她送你也是一樣。”


    程斯遠點了點頭,和甄朱說了聲再見,轉身離去。


    甄朱含笑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合攏的電梯門裏,關了門,臉上笑容慢慢消失。


    她剛才其實撒了個小謊。


    今晚確實有不少朋友約她,要給她送行,但一律都被她婉拒了。


    最後一夜,她哪裏也不想去,隻想一個人待著。


    天漸漸黑了。


    房子裏沒有開燈,但客廳的落地窗外,依舊影影綽綽有不知哪個方向的燈光投射進來的一片昏影。


    在這城中,夜早已不再是純淨的黑。


    甄朱回到臥室,拉上窗簾,從浴室出來後,關燈躺了下去。


    她感到累,原本想早點睡覺,遮光窗簾也將所有的幹擾都擋在了房間之外,但人卻睡不著,心裏空落落的。


    半個月前,有一天晚上,大概睡到半夜的時候,她忽然夢到了從前養過的那隻貓。


    普通的一隻黑貓,很多年前被向星北從外麵撿回來的。原本應該就是隻野貓,也不知道怎麽溜上了甲板,被發現後,向星北將它帶回了家,據他的說法,當時那隻黑貓一直跟著他,仿佛有靈性,他沒法置之不理。


    它本就是一隻老貓了,還斷了尾巴,瘦的皮包骨頭,性子也有些孤傲,到家後,幾乎就從沒聽見它發出過叫聲。但因為是向星北帶回家的,甄朱對它格外有感情,照顧的極是精心。平時它除了吃喝,就是懶洋洋地趴在角落裏,半睡半睡地陪著甄朱在吸音毯上一遍遍地練習舞姿,就這樣養了幾年,它也從當初瘦骨伶仃的樣子變成了油光水亮的一隻老肥貓。


    有一天早上,甄朱起床,像平常那樣要給它喂食的時候,發現它在夜裏已經平靜地老死了。


    當時向星北不在家,陪伴了自己幾年的一個生靈忽然就這麽悄悄地去了,這讓甄朱頗是傷感,和向星北通話的時候,讓他安慰了許久,心情才漸漸恢複了過來。


    事情原本過去好幾年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天晚上忽然就夢到了它。它還像活著時那樣,盤在她的床邊睡覺,甄朱甚至仿佛聽到了它熟睡時發出的那種咕嚕咕嚕的聲音。


    當時醒來之後,甄朱心裏忽然很堵,湧出一種奇怪的說不出的悲傷感覺,她再也睡不著覺了,就像今晚一樣。


    再輾轉片刻,她終於從床上爬了下去,赤腳來到落地窗前,推開一扇窗戶,盤腿坐在窗簾的角落裏,隨即撕開放在邊上的一包煙,取出一支,用打火機點著,在昏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


    向星北有很好的生活習慣,從不抽煙,她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學會了。


    半夜睡不著,或者像此刻,爬起來坐在這裏,指間點著一支,吞雲吐霧之間,一個晚上也就過去了。


    ……


    程斯遠並沒有離開,一直坐在沒有開燈的汽車裏,等了許久,隨後打了一個電話,打完,他降下玻璃,探頭出去,仰望了眼遠處那間位於這處高級住宅區的頂層公寓的窗,見裏麵一片漆黑,沉吟了片刻,慢慢升上玻璃,發動汽車離去。


    汽車後燈融入了這川流不息的夜的車海,很快消失不見。


    ……


    第二天早上七點,和方娟約好的時間到了,門鈴不早也不晚,叮咚一聲響了起來。


    甄朱急忙跑過去開門,笑道:“麻煩你了方鵑,其實我可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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