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隻是一個名字,樸誌訓也清楚地知道,這對於賴冠霖來說已經足夠了。


    *


    裴珍映在樸誌訓回去的時候,還維持著之前玩遊戲的姿勢,好像樸誌訓去浴室的這麽久的時間內,他坐在床上的屁股連挪都沒有挪一下。


    見到樸誌訓回來時還濕噠噠的頭髮,裴珍映一手握著遊戲柄,一手抓過旁邊的毛巾扔給他。“擦擦吧哥,馬上要換季了,小心感冒。” 說得和真的一樣,明明這個完全封閉的地方常年恆溫,完全模糊了時間和四季。


    樸誌訓接過粉色的毛巾,往額頭上一蓋,也懶得擦,整個人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身下是薑丹尼爾找人關照送來的床墊,柔軟、帶著清新洗滌劑的味道。他盯著逼仄得像是要壓下來的天花板,再次無視了今天裴珍映今天刻意的討好。


    裴珍映像是全然不在意,繼續盯著花花綠綠的電子屏——如果忽視他有點僵硬的手指,和再次抿了抿的唇角。


    樸誌訓終於是嘆了口氣,覺得和這個弟弟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珍映啊,為什麽你今天這麽不自在?”


    他透過被毛巾壓在眼上的額發,看向坐在對床上的應該被稱作弟弟的男孩子,眼神在光線不好的房間裏顯得有些乖戾。


    而裴珍映沒有回看他,自然也沒有察覺到樸誌訓今天格外糟糕的脾氣——所以他還在做最後的掙紮,“沒有,隻是哥這幾天總是不在,我才關心一下——”


    話音沒落,就被突然越過來、傾身掐住他脖子的樸誌訓抵在了牆上。裴珍映身體的本能立刻做出反擊,左手旋即成拳向樸誌訓臉上打去——然後被樸誌訓一個反手壓下,整個人都被麵前看似很弱的男孩鎖住。裴珍映迅速勾起腿想要反過來牽製樸誌訓,但被對方再次一個側身碾了下去。


    裴珍映很強,是那種三區人不該有的強,如果他願意,他可以繼續和樸誌訓鬥下去,也並非沒有勝算——但他沒有,他放棄了掙紮,任由樸誌訓將自己完全壓製住。因為麵前男孩子的眼神裏,沒有平常對他的那種溫和親切,沒有麵對情人時特有的勾人心魄,他看起來冷漠而且不耐,眼角末梢還帶著未褪幹淨的戾氣。


    “我知道從第一天開始,你就一直在觀察我,我不管你是為了自己的好奇心還是為了河成雲,我不在乎,隻要沒有影響到我,我都隨你便。”


    “從一開始你就釋放出對我的善意——而你裴珍映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居然會一個無親無故的室友如此友好,你覺得我會注意不到嗎?”


    “你甚至比河成雲更早發現我的偽裝,但你什麽都沒有和我說,我就默認我們可以繼續相安無事地相處下去。”


    “可你最近對我跟得太緊、太頻繁,打擾到我了。”


    “我很感謝你在我剛來時,對我的關照。但如果影響到我,我不介意——”


    然後樸誌訓頓住了,因為他看到了裴珍映對他無聲做的口型。


    裴珍映瞪著樸誌訓,臉上也卸下了平日裏羞赧的樣子。他輕輕地一開一合著嘴巴——他在說:我的身上裝了監聽器。


    確定樸誌訓明白他的意思後,裴珍映才再次開口:“是啊,我一直在幫河雲哥看著你,因為那哥一直覺得你的存在對於三區是個威脅,我隻能幫著他監視你。” 過渡得非常完美。


    樸誌訓:“那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嗎?我剛剛去浴室,又遇見了之前那個二區小子,編號多少來著?b0923?總是陰魂不散。除此之外,我可是乖乖按時回了獄室,什麽多餘的事情都沒做。” 一邊從善如流地配合了起來,一邊用唇語追問是誰在他身上裝的。


    裴珍映:“那他膽子也是很大,不怕丹尼爾哥吃醋?”


    一邊無聲地回復是李大輝逼的。


    樸誌訓:“怎麽會,我和他之間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今天才安裝的?


    裴珍映:“那哥你也注意點,不想你遭殃也要連累到我。” 對的,今天。


    樸誌訓:“你幫我和成雲哥說說情,別老抓著我不放了。他怎麽對你那麽溫柔,到我這兒就變得凶神惡煞起來?”


    裴珍映打哈哈地說好的,然後若無其事地結束了這段對話。從外人看來,這就像是室友之間,普通一場因為氣氛不對差點吵起來、又很快化解的爭執。


    放眼整個監獄,有能力指使李大輝在裴珍映身上裝監聽器的,一個手掌都數得過來——黃旼泫、薑丹尼爾、邕聖祐、金在煥。


    無論是哪一個,對樸誌訓來說,都非常不妙。


    *


    外麵是初春時才有的、帶著濕氣的寒意,但監獄內絲毫感受不到這種時節上的變化。更不要說現在正開著暖氣的一區休息室,室內瀰漫著牛奶煮開的香氣,茶幾上還擺著幾盆養得朝氣蓬勃的多肉植物,外人看到,隻會覺得這畫麵當真是愜意又稱心。


    樸誌訓看著枕在他大腿上的男人,模糊的燈光照在對方的臉上,距離近得能看見皮膚上細小的絨毛,男人閉著眼睛,柔和了臉上的鋒利,常年不見太陽的皮膚蒼白又純淨。他這樣毫無防備地躺在樸誌訓的腿上,像是午後難得的一場小憩。


    這個模樣的男人看得男孩子一陣恍惚,手差點就沒忍住摸上薑丹尼爾濃密的眉毛,想看看這人的眉毛摸起來,是毛茸茸軟塌塌,還是刺得紮手。


    這樣過於閑適的瞬間,把樸誌訓輕鬆帶回了記憶的沼澤地裏,把他帶回了十四歲以前的很多個午後。隻是那個時候的他和眼下的他位置是對調的,那時候他躺在母親的懷裏,任母親溫暖又安穩的氣息將他包圍。


    早前賴冠霖那麽短短地一段話,就那樣把他十四歲後的人生一筆帶過。所以二區人才會覺得他隱瞞了很多——樸誌訓無法否認,因為十四歲是他人生的一道分水嶺。那一年他父親投資失敗,多年積攢起來的財富瞬間如泡沫一般打了水漂,什麽都沒留下。樸爸爸很快就在巨大的打擊下病逝了,留下了家徒四壁的一對母子。


    樸誌訓父母沒有雙亡,他的母親還在世,那個記憶裏帶著橙花香氣的女人還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裏,成了樸誌訓最大的軟肋,隻要稍微想起,就會隱隱作痛。


    這個軟肋曾經是他在無邊黑暗裏堅持下去的唯一光亮——像是一顆流星正在快速消逝的尾光,直到薑丹尼爾破空而來。


    也就是這晃神的短暫一刻,樸誌訓的手終於不受控製地撫上了薑丹尼爾安穩的麵容。接著,本來似乎在熟睡的男人,依然閉著眼睛,隻是伸出一隻手,握住了樸誌訓的,十指交纏,真是溫存到了極致。


    “是我弄醒你了?”


    薑丹尼爾握著男孩子的手落到唇邊,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兩片嘴唇貼著兩人相交的手,男人就著這個親密的姿勢輕輕地開口道:“這樣很好,我喜歡小訓和我的肢體接觸。”


    這便是不同了,和記憶裏母親的體溫完全不一樣,薑丹尼爾的體溫更具有侵略性,更加灼人,像一塊磁石一樣緊緊地吸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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