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日忙了,還沒來得及問雲丫頭呢,怎麽我回來就聽說她訂親了。”


    黛玉會意,憋笑道:“這有什麽奇怪的?索性她家裏長輩相看中了, 便敲定了。”


    襲人走過來,聽到黛玉這話, 意有所指道:“我們姑娘向來是這樣的, 奇怪的事在她這是尋常,理所當然的事情,便又古怪了。”


    賈瑛摸了摸鼻子:“這哪裏不怪了。”


    晴雯火上澆油:“是呀, 如果是親自看過,是最好不過了。”


    果然,襲人深吸了一口氣,本想說幾句,一眼掃見屋裏沒半個盟友,又熄了火。


    黛玉與晴雯不鼓勵姑娘便燒了高香了,麝月還親自見過那人,那日聽到姑娘承認,她一時嚇得魂不附體,心中明白,此等醜禍敗露,賈瑛便是被打死也不為過,見屋內其他幾個姑娘竟然還一副再自然不過的模樣,一時間教她以為自己掉進了異世界。


    她頭一次意識到,賈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影響了她們這麽多。


    襲人心裏驚懼不已,那日其他人退去,她服侍賈瑛沐漱時,再三確認,賈瑛也再三保證,絕無定情甚至奔逃的打算,心下尤不放心,近日更是要盯著賈瑛,離開她半炷香時間,心裏便開始打鼓。


    賈瑛心裏明白,何況襲人的擔心也不無道理,隻是她與穆蒔確實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實在沒有什麽好解釋的,要追溯怎麽認識更是無從說起,也有太多不能說的,何況真的算起來,沒一次見麵是她意料到的。


    她也隻能坦蕩一些了。


    待到襲人又出去後,黛玉便噗嗤笑出來:“你也該有她與寶姐姐這樣的人多少管束一下,不然,哪天說不定要翻了天去了。”


    黛玉問起那本書來,賈瑛便彎身從一邊的桌腳下抽了出來。現下也被發現了,貿然處理還會打草驚蛇,所以便一直放在那裏了。


    黛玉本以為藏得深了,哪知她忽然自一邊便摸了出來,一時樂不可支:“你這也叫藏,叫人發現也活該了。”


    賈瑛撇嘴:“我這屋子也沒幾個人進來的,哪裏知道出來個內鬼呢?”


    黛玉拿到手翻開,她本就是個一目十行,過目難忘的人,一瞥之下便紅了臉,隻是其中用詞精致,一時便停不下來,又見是熟悉的字跡,便好奇道:“這是你寫的?”


    賈瑛放下茶盅,手裏又捏了塊點心,瞪圓眼睛:“我哪有這等大才,這是從人家那抄了其他版本的,一齊集合的。”


    黛玉聽了,又靜了下來,仔細翻看,一時沉迷其中,又掩卷出神。


    待她意猶未盡翻到最後結局,卻見缺了幾頁,抬頭正要問賈瑛,就見她撐著頭,打著瞌睡,屋內也隻剩兩人了。


    原來在她看完這一冊,已經過了這麽久。


    屋內已有一些昏暗,窗外晚霞漫天,四下闃靜,隻有賈瑛輕輕的呼吸聲。


    她本就是內心纖敏的人,一時竟然有幾分恍若隔世來,賈瑛睡得熟,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臉上泛起淡淡的粉紅,映著晚霞,仿佛不是世間人一般。


    黛玉輕輕歎了一氣,心中酸澀,一會想到書中故事,一會又憶起現實中人,一時將要掉淚來。


    恰在這時,賈瑛的眼睛微微睜了一絲縫,卻並沒醒,還翻著白眼,模樣十分滑稽。


    屋內的傷感瞬間煙消雲散,黛玉哭笑不得,看著她開始淌口水了,沒好氣將她推醒了。


    賈瑛一麵擦嘴角,露出被壓出紅痕的半張臉來:“……啊?你看完啦?”


    黛玉歎道:“你真是……哎。”


    賈瑛:“???”


    +


    黛玉今天在賈府過夜。


    同以往不一樣,她這次是純粹來玩了,與以前在榮國府的每一個夜晚不一樣,她是頭一次如此輕鬆。


    因為明白明天一早就能回家,心裏就能踏實溫暖起來。


    現在兩個人大了,不用怕被嬤嬤逮,而且許久沒有一塊玩,可以盡情臥談,長輩們都不再拘束了。


    黛玉幫賈瑛鬆鬆綰了發:“你那書冊,怎麽後頭幾頁像是被人撕去了。”


    賈瑛立馬想起那被穆蒔撕了擦桌子的幾頁後記:“嗯……那是一篇後人寫的後記,我瞧著狗屁不通,撕去了。”


    黛玉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賈瑛替她墊了靠枕,就見黛玉一臉不信瞧著她。


    賈瑛舉手投降:“這個說來就話長了。”


    於是她把不能說的超現實題材隱去,挑了能說的,將大概事情說了。


    賈瑛歎氣:“你瞧,這不過是巧合罷了,襲人卻開始懷疑,我也無從說起。”


    黛玉被這出經曆給嚇到了,簡直比剛剛她看的書還離奇的,隻是越是琢磨,她越是瞧著不對來。


    賈瑛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又打補丁解釋道:“他與大哥哥關係好,所以照顧我一些。”


    黛玉好笑道:“你緊張甚麽?”


    賈瑛抿嘴:“你們都不信我。”


    黛玉又瞧了瞧她,隻是她也才在剛剛看書時隱隱接觸到一些,對朦朧事宜也是全然不懂,便寬慰她:“你心中坦坦蕩蕩也無事。”


    她一時又好奇道:“你說他與珠大哥是摯友,那他豈不很老?”


    賈瑛瞧見她與晴雯無二的八卦樣子,頭大如鬥,這氣氛謎之像是她與閨蜜討論追求者,尷尬無比,胡亂應答道:“是了,他若成婚,女兒都同我一般大了,想來待我好,是彌補自己沒有孩子的遺憾。”


    黛玉果然放過了這個話題,忽然又與她道:“你可認識金陵甄家?”


    賈瑛點了點頭,一臉疑惑。


    黛玉道:“我前幾日與媽一齊去神武將軍府,正好甄家也在,就見到一個人,與你長得十分相像,遠看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隻不過,那是個公子,所以輪廓較你硬朗一些,身量也高不少。你說奇不奇怪,這世上,竟然還有你倆這般相像的人。”


    賈瑛“啊”了一聲:“我知道了,甄家伯母與我說過,隻是我沒與他見過。”


    黛玉掩嘴:“當時我娘便驚訝呢,與甄家伯母一說,便都說起你了,甄伯母還誇你呢,後來的話就不叫我聽了。”


    賈瑛心裏咯噔一下,幹笑道:“那是很巧了。”他還也叫寶玉呢,人家是真的,她是假的,還是假的平方。


    她隻聽說木石前盟,金玉良緣,從沒聽說過真假配,希望是她多想了。


    黛玉還未察覺,尤自感慨:“這世上同名的人不少,如此相像,還沒有親緣關係,我還是頭一次知道。”


    賈瑛道:“說不準呢,咱們都是金陵出來的,兩家又是世交,以前通婚過也不一定,咱們這樣的人家人也多,有那麽幾個像一些,也不足為奇。”


    她這話反倒叫黛玉回過味來。


    黛玉促狹道:“對呀,你們兩家是世交,如今兩個姑娘都嫁到京裏了,說不準以後慢慢就遷到這麵,到時候尋媳婦,偏要找京裏的姑娘,你可要小心了。”


    賈瑛猛的躺下,拉了被子蓋住腦袋:“睡了睡了。”


    黛玉不依不饒,笑她:“以前迎春笑你是假的寶玉,你以後大可用真假寶玉來堵她的嘴。”


    賈瑛掀了被子,一臉悲憤看她:“你且笑我吧,總有一日我來笑你的。”


    黛玉總算在她這裏占了上風,心滿意足也躺下了,不理她在一邊嘟嘟囔囔。


    +


    晴雯的事情被那位鮑二家的陰差陽錯給攪亂了,元春那頭可能還不知道,所以賈瑛求了王夫人捎帶上她去看元春,況且許久沒有見小侄子了,還怪想念的。


    不過她想多了,王夫人根本沒有放過這個八卦大房的機會,將那天賈璉小兩口的事情抖了個完全,見元春一臉會意,賈瑛便放下心來。


    “我要去看看小侄子!”


    一邊的小丫鬟主動引了她往外頭走。


    賈瑛跟著,一麵翻檢袋子中的小玩具,多數是她從金陵帶回來的,這次來了,正好給謝小朋友。


    待她發現附近沒有聲音時,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那個小丫鬟更是不知所蹤。


    賈瑛愣愣抬頭,在小徑的盡頭瞧見了熟悉的身影。


    第100章 如湯沃雪


    冬末春初, 冰雪消融,草木正稀疏。


    穆蒔就站在小徑的盡頭, 遙遙瞧著這麵。


    他全然不是初次見麵時跳脫桀驁的模樣了, 年歲大後,沉穩內斂起來,唯獨雙目灼灼, 似乎被摩去了所有棱角的玉石,隻在不經意間見著暗暗流動的光。


    賈瑛被他這般看著,驀然慌亂起來。


    這兩日,先是被四個丫鬟八卦,又是被黛玉逼問, 她們年輕懵懂,所以好騙, 她卻在一次次說的時候, 隱隱察覺到有什麽不對來。


    賈瑛攥緊了手袋邊沿,下意識轉身便要折回去。卻聽到身後人道:“你今日離開,往後還有機會再見的,隻是那時, 是不是有旁人,縱然我再如何費心, 總有算不著的。”


    賈瑛聽他這話十分惱火, 也顧不上心裏那點別扭了,朝他步步走去,麵上冷笑道:“你這是威脅我了?”


    穆蒔不接話, 隻仔細覷了她半刻,忽然認真起來:“上次同你分開時,恰是危急關頭,卻也兩相無恙,我便想,怎麽再見,姑娘見了我便要轉身就走。”


    他又歎道:“情急之下激了你,是我的過錯,卻也讓我明白,有什麽關乎我的事叫你為難了,”他將聲音放輕,說得上是小心翼翼,“發生了什麽?”


    賈瑛被他說中,心裏一時湧上委屈來,卻礙著麵子,心裏隱隱不願在他跟前落了下風:“那時你送我的會真記,叫我母親發現了。”


    穆蒔嚇了一跳,他這會才想起自己以前不知輕重,送了人家不少旁人看來有問題的書,現下年紀,他是決計做不出那樣事情來的。


    他心知,麵前的人實際上與自己相差不大,不願敷衍她,更摸不準她是不是明白他那點心思,便揣了更多小心來,又因著當局者迷,生了不少心慌意亂來。


    他磕磕絆絆道:“這本是我引的禍,你,你家中若是為難你,若你願意,我可擔下一切。” 這著實難住他了,一時不知道該問未來嶽母是不是知道他了,或者說會不會影響她家中人對他看法,還是他這會說出願意負責會不會被賈瑛誤會。


    他又急忙道:“我心中無半分勉強,甚至十分樂意。”


    他一席話說完,就見賈瑛一臉驚訝看著他。


    賈瑛這下被他這番話明白了個全,見他慌亂如少年一般,不知為何心裏反而安定不少,繃不住笑了:“我要是被家裏為難,你現下還能看見我嗎?那書被寶姐姐幫我掩蓋過去了。”


    穆蒔見她恢複了往常,放下心來,轉而說起正事來:“阿瑛,我這裏有本食譜,你定然感興趣。”


    賈瑛揚眉:“我才被發現了一本會真記,你就又送書給我,什麽居心?你不怕等大哥哥回京,我向他告狀?”


    穆蒔將手裏的書遞給她:“不過食譜,有什麽問題呢?”


    賈瑛將信將疑接過了,打開後,不過掃了一眼就漲紅了臉。


    “你,你在哪裏弄到這書的?”


    她手中的,就是她們前些日子詩社第一次集會的合集,甚至她剛好翻到的就是她寫的序言,那裏頭她還毫不收斂照搬了麵前這人的推薦。


    穆蒔假情假意歎道:“我當初可是毫不藏私告訴你的,想不到最後連功勞都沒落下的,還成了告訴你的不具名路人?”


    賈瑛臊紅了臉:“我,我難不成還要在上頭寫下你的大名不成?況且這不過是我們姐妹幾個鬧著玩的,也不外傳。”


    若是真的要印刷外販,她也不會把他這些推薦寫上去了。


    她說到這裏,忽然又有了底氣來:“這隻是我們幾個小姑娘好玩,你說說,你是如何拿到這書的?”


    穆蒔笑意更深:“我是怎麽得到的,暫不告訴你,你且先看看這紙墨,再說是鬧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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