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爹拿出幹淨的巾帕:“都來擦擦身上的雨珠,老幺你得換身衣裳,或者洗個澡。”“用不著,沒濕多少。”陳原秋無所謂,拿著巾帕粗魯的擦雨珠。陳玉平煮好了薑湯,端上濃濃的三大碗:“趁熱喝。”他和阿爹則喝著小碗,沒淋雨,用不著喝太多。窩籮裏的草哥兒並沒有睡著,黑黝黝的大眼睛癡癡地看著大人們喝薑湯,小嘴兒吮動,像極了隻小饞貓。“崽崽也想喝是不是?”陳玉平蹲在窩籮前逗著他。草哥兒咧著嘴咯咯咯的笑,伸出胖嘟嘟的小胳膊,像是要抱抱又像是要喝薑湯。崔元九不動聲色的挨在陳玉平身邊蹲著:“草哥兒還不能喝吧?沒見冒牙。”“還小呢,再過個把月就可以喂些糊糊或粥食。”巧妞兒五個多月已經開始冒牙,不過,安哥兒是六個月才冒牙,大哥說孩子出牙這事兒,有早有晚,陳玉平想,他家草哥兒許是之前太瘦弱,發育有些緩,若真是這個原因,草哥兒到底多大可就真摸不清楚。“孩子幾個月了?”陳玉平沉默了下:“五個多月了。”“養得可真好。”崔元九沒忍住,伸手將草哥兒抱進懷裏,掂了兩下,笑得眉眼柔和:“挺胖乎,白白淨淨。”草哥兒出生後,師傅就將草哥兒托付給他照顧著,緊接著第三日,他匆匆趕往縣城出鏢,孩子讓阿父和繼母照看,還給足了一兩銀子,承諾兩個月內會回來。未滿周歲的哥兒,並不需要太多花銷,果粉可以去鎮裏領,隻要買些衣裳鞋襪就成,一兩銀子綽綽有餘。世事難料,出鏢途中遇到了劫匪,劫匪有備而來,這趟鏢就給耽擱了,待他處理好鏢局的事,再回來時已經是三個月後。算算時間,草哥兒該六個月了,與陳家約估出來的月份差不多。平哥兒和元九兩人湊一塊說話,又抱著個草哥兒,怎麽看都是一家三口的溫馨氛圍。陳老爹又欣慰又高興,連忙使著眼色,讓老伴和老幺說話小點聲。陳老漢喝完薑湯放下碗,去看看黃豆泡得如何。陳原秋樂顛樂顛的往屋外走,他去二哥家說說話,順便喊他們中午來吃飯。陳老爹則守著攤子。待陳玉平覺得有點不對勁,往周邊掃了圈,差點沒給嚇著,一屋子咋就剩他們三個了?另外三個什麽時候走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說不是故意的,他壓根就不相信,百分百是阿爹搞的鬼。“崔元九我問你個事。”陳玉平覺得這樣不成,阿爹的小動作越來越頻繁,不趕緊戳破這層紙,回頭真得鬧出烏龍來:“阿爹你進來一下。”陳老爹頭也不回的應:“幹什麽,我守著攤子走不開。”“現在又沒人,阿爹你趕緊進來,我有事要說。”“行吧。”陳老爹才進灶屋,就聽見自家三兒子憨呼呼的問崔元九:“你是不是中意我?還是說,隻是特別喜歡我做的吃食?所以這段日子對家裏格外的殷勤?”這個傻兒子喲!哪有這麽直白的哥兒!要問也是委婉的來,也是他這個當阿爹的問!冷不丁的出了這麽個招,可把陳老爹給急壞了。崔元九看看陳玉平又看看陳二叔,他原就聰慧,這下徹底是清楚了,為什麽陳二叔對他格外熱絡。關於陳家,關於平哥兒,他其實有過打探。這裏頭,這,這這誤會鬧得有點大。他在想,在思索,在琢磨著,到底要不要說出真正的事實。平哥兒,平哥兒確實是個很好的哥兒,拋開草哥兒不說,就衝平哥兒這個人,他也確實中意,隻不過,還沒想到成親過日子這茬事兒上,畢竟他現在在鏢局,生活不是特別安穩,還不到結婚的好時候。“你怎麽不說話?”陳老爹凶巴巴地問。難不成是他想多了?真的是他想多了?這可怎麽辦!平哥兒好不容易才見開朗些,若因此受了打擊,他根本沒法往下想。“二叔。”崔元九回過神來,衝著陳玉平笑了笑,笑容燦爛的宛如陽光下盛開的鮮花,又好看又迷人:“我確實中意平哥兒,但是,我接近陳家是為著草哥兒。”崔元九將草哥兒的身世緩緩道來。草哥兒的阿爺是住在深山的老獵戶,老獵戶名聲很不好,村裏都說他是掃把星,前後克死了父母,緊接著是大兒子,大兒子死時他的阿郎正懷著孩子,聽聞此噩耗,將將八個月,生了個瘦弱的小哥兒,而他的阿郎卻再也沒能睜開眼。老獵戶心如死灰,抱著小兒子藏進了深山裏過日子。好不容易小兒子長大了,碰著了個漢子,兩人的感情極好,漢子的家人及眾親戚都不同意這樁婚事,他們害怕老獵戶身上的晦氣,最後,漢子另娶了個鄰村的哥兒。老獵戶覺得自己拖累了小兒子,想要偷偷的尋死,卻在這時,發現小兒子竟有了身孕。小兒子是個早產兒,自小跟著他住在深山,沒吃好沒穿好,身子骨一直不太利索,這次懷了孕,打掉胎兒的話八成也會危及他的生命,最重要的是,小兒子想要生下這個孩子。老獵戶小兒子存著深深的愧疚,也就沒有拒絕這事。兒子懷了孩子,他就要當阿爺了,老獵戶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可惜,老天過於刻薄,見不得老獵戶好,小兒子難產,孩子是生下來了,人卻再也沒有醒來。老獵戶深受打擊,一病不起。他拖著油盡燈枯的身體,把小孫子托付給自己的徒弟,就此閉上了雙眼。崔元九是老獵戶的徒弟,十歲那年在深山裏遇到了老獵戶,拜他為師。老獵戶待他很好,恩重如山,一身本事盡數教給了他,他能有今天,多虧了師傅的教導。所有人都覺得老獵戶是個掃把星是災難是禍害,在崔元九心裏,師傅比阿父更重要,除阿爹外,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親人。小孫子是師傅的命根子,崔元九自也是將他視為最最重要的存在。他以為有足夠的錢財在前麵吊著,家裏的阿父和繼母會照看好草哥兒,萬萬沒想到,他出鏢途中會遇劫匪,這對狼心狗肺的夫妻,也不知從哪聽說他出了事,就迫不及待的將草哥兒扔進了深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