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帝雙眸眯起,天下間知曉此事的人屈指可數,但翊王絕不在此列。


    “所以,你也要成為其中一隻猛虎嗎?”


    注定要死在獵人手中的猛虎!


    蒼翊聽出弦外之音,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抬眼道:“皇兄自登基至今的十幾年間,過得快活嗎?”


    慶元帝皺眉:“此言何意?”


    與上位之人對視半晌,蒼翊坦然一笑:“世人皆以為帝王之尊,至高無上,是所有人欽羨,向往甚至覬覦的位置,卻少有人能明白帝王的無奈,自古有舍才有得,於帝王而言,國便是家,而家,便成了拖累,臣弟閑散慣了,受不了這般累贅,家有皇兄撐著,臣弟,隻要他一人足矣。”


    他之所以選擇在昨夜完婚,不止是情之所至想要給他一個歸屬,他想讓皇兄知道,他無意爭奪皇位,以天下人為證,與一男子成婚,再無繼承大統的機會。


    “臣弟不知皇兄屬意的儲君為何是他,但臣弟絕不會質疑皇兄的決定,望皇兄明斷。”


    自古立長不立嫡於皇室中不在少數,或許正因為不是嫡係,其母也已不在世間,沒有母家支撐更容易掌控,正這般想著,沉默良久之後的慶元帝突然出聲。


    “大皇子蒼燁,是朕的嫡子。”


    “……”蒼翊愕然瞪大雙眸。


    慶元帝看了他一眼,又道:“皇後有孕期間,身中劇毒,毒性隻針對腹中胎兒,是以直至臨盆宮中竟無一人察覺,朕傾整個太醫院之力,保住胎兒性命,他體內之毒,卻始終無解。”


    “……”


    “淑妃也並非亡故,而是朕親自賜死。”


    是以下毒之人,便是淑妃了。


    他一臉平靜地訴說著皇室秘辛,蒼翊卻驀然驚出一身冷汗!


    宮裏人皆知兩位皇子先後出生相差不過數日,但確是皇後晚一步臨盆,若蒼燁是嫡子,而蒼邵才是淑妃之子,而調換皇子於帝後而言也並非難事,豈不是意味著,這奪位之爭,從皇子出生開始,就已經踏入了帝王設下的局,將悉心培養的儲君藏於朝堂之外,借合適的機會迅速崛起,期間所有的爭鬥,都不過是自取滅亡,這皇宮之中,乃至於整個朝堂,都是眼前這人一早布下的一盤驚天棋局!


    蒼翊心中極為震撼,若當真是如此,那前世立下三皇子為儲,難道也是這盤棋局的一步?又或是因為什麽變故而不得不為。


    比如,大皇子體內的蠱毒,已不足以替他續命!


    念及此,蒼翊忍不住想要發笑,想他前世與蒼離鬥得你死我活,原來也不過是跳梁小醜一般,跳入這盤棋局,淪為棋子不得善終,原來他隻需要忍一時之氣,便能坐看蒼離最後淒愴的結局。


    可若隻是這般,沒有鮮血的浸染,以瑾竹前世之心境,又要等到何時才會打開心房?


    上天仿佛給他開了一場玩笑,讓他哭笑不得。


    他靜靜地看著陷入回憶中的帝王,暗自猜測著他告知自己這些的目的何在,等了半天,卻聽到帝王疲憊的聲音傳來:“罷了,你回去吧,近幾日不必來上朝了。”


    蒼翊不明其意,愣了片刻,行禮之後緩緩起身:“臣弟告退。”


    他轉身朝著殿外走去,身後之人又道:“你可知朕就算過得再不快活,也絕不會舍了現在這個位置。”


    “……臣弟明白,可臣弟不願。”


    不願被縹緲如夢的身份束縛,不願承受親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不願因重大的責任而身不由己,他不願為皇。


    自小看著長大的皇弟逐步走出殿門,慶元帝向後靠坐著,閉目沉思,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內殿走出一人,一襲湛藍色曳地長裙,腰間繡著一尾展翅欲飛的青鸞,栩栩如生。


    那女子朝著帝王走近,十指撫上他的鬢角,替他輕輕按壓,柔聲安慰道:“燁兒會沒事的。”


    慶元帝輕歎:“先生若能出手,朕自是不必憂心此事,隻是翊王一事,他今日交心於朕,焉知能有幾分可信?”


    女子望向殿門,麵露不解:“如此的話,陛下何不直接應了他的請求,放他離朝,且護他無憂便是。”


    “他若真有奪位之心,放他入了江湖,才是最大的隱患!”


    帝王聲音微沉,以翊王府如今之勢,若想做些什麽,必然使朝廷重傷,而他若隻求偏安一隅,又當真能如願嗎?


    那人非同一般的身份,注定了他無法成為池中之物,身在帝王之家,從出生起,他的宿命便不再是由他自己一人掌控!


    ……


    ☆、掌印


    翊王入宮,遭陛下大發雷霆的事在宮內迅速傳開,蒼翊並未掩著被打的紅腫的側臉,任憑他人猜測不斷。


    帝王的坦言相告,是解釋亦是警示,隻要他不妄動,便能相安無事,眼下的困局暫時解了,隻是心中的石頭卻仍是放不下去。


    使臣嗎……


    君王的書信,一旦送出是決計收不回來的,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嗎?


    蒼翊握緊雙拳,快步出了宮門。


    ……


    左麒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身在自己的院中,迅速起身穿戴,聽著外屋有了動靜,本以為是送餐的丫鬟,拉開房門便問:“我昨晚怎麽……”


    話音戛然而止,看清外屋出現的人,少年麵色微變:“怎麽是你?”


    “醒了?”那人瞬間笑容滿麵:“來吃飯吧,我特地做了……”


    “不用了,我去師兄院裏。”


    他拒絕地幹斷,那人神色微黯,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年出了院門。


    翊王告訴她,隻要將事情對朝廷如實相告,他便護著少年一世無憂,她不是沒有見過少年鮮活快意的模樣,完全不似看到自己時的冷漠疏離,若沒有了自己他才能無憂,即使前路萬丈深淵她便也能義無反顧。


    苦尋了十幾年的仇怨,真正麵對時才發現,她所執著的,也不過是當年的一個真相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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