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翊一如既往地以南宮若塵的口味點菜,替他夾菜倒水,隻是精神依舊不是很好,該做的一樣不少,該說的一句沒有。南宮若塵隻默默吃著自己碗裏的食物,同樣靜默不言。


    暗衛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看不見的樣子,直到南宮若塵用完,蒼翊也放下碗筷,南宮若塵看著蒼翊碗裏幾乎未曾動過的飯食微微蹙眉,沉聲道:“吃完再走。”


    蒼翊低著頭,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在暗衛們驚奇的目光注視下,尊貴風雅的翊王殿下重新拿起碗筷,毫無形象地將飯食刨進了嘴裏,不見咀嚼就直接咽了下去,引得偷看的幾個暗衛嘴角直抽抽……碗裏很快見底,“鐺”地一聲碗底扣在桌上,震得碗碟都抬起一寸,這下不隻是他的暗衛,客棧裏其他桌的客人也都望了過來,似是被驚到了。


    蒼翊旁若無人地越過桌椅直奔樓上上房而去,南宮若塵將被震亂的碗碟重新放好,起身跟了上去。


    其他人不明何事,也不願招惹是非,隻當作沒看到,而八卦的暗衛們視線尾隨著南宮若塵而上,卻見他隻在王爺房門前停留了片刻便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奇怪的是王爺竟也不攔著,不由得好奇心更甚。


    除去換班的幾人回房歇息,其餘的人分布在房梁上直盯著蒼翊的房間,內心計算著王爺何時會出房門,然而直到公子房裏的燈熄滅,自家王爺那邊也沒有任何動靜,正在他們以為王爺已經睡下的時候,那扇緊閉的房門,開了……


    麵對蒼翊的不同尋常,南宮若塵麵上不顯,內心仍是在意的緊,人雖睡下了,磕上眼簾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正輾轉難眠,屋外已有腳步聲傳來,緊接著門被推開,一道熟悉的身影鑽了進來,站在床邊猶豫了片刻,顧自褪去外衣躺下,將朝內側著身子的人擁入懷中,湊到耳邊低語:“對不起……我不是衝你發脾氣……”


    “……我知道。”感受著身後傳來的溫暖,南宮若塵輕聲應道,手臂輕抬無意碰上了纏在腰間的大手,哪知蒼翊以為他要掙開下意識抱的更緊,南宮若塵無奈歎息,伸手覆上那隻略顯冰涼的手掌,轉而握住:“睡吧。”


    “嗯……”蒼翊回握住緊緊攥著,感知著雙手相觸互相傳遞的溫熱,閉著眼睛睡去了……


    這間客棧的上房都是采光極佳,天幕剛開始泛白,就有光線自窗外透了進來,榻上的兩人睡得並不安穩,早早地便醒來了,兩人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卻誰也沒有睜眼。


    側臥的睡姿持續了一個晚上,南宮若塵隻覺得渾身僵硬不適,被壓住的手臂更是毫無知覺,夜間又擔心動作太大會驚醒了身後的人,此時天色亮了,才試探著動了動。


    懷裏的人有了動靜,蒼翊跟著開了條眼縫,尚有些迷朦著道:“醒了?”


    “嗯……該起了。”見他也已經醒了,南宮若塵才放心地回躺,轉而準備坐起身,才發現那隻沒了知覺的手還被蒼翊緊緊地攥在手裏……


    蒼翊自然也看見了,略顯尷尬地將手鬆開,那白皙修長的手指已經分了層,中段毫無血色,指尖卻是紅的發紫,剛鬆開手,末端的血液便開始迫不及待地回湧,蒼翊看著心疼,趕緊抓過來不停撚揉按壓,嘴裏焦急地問著:“為何不說出來?”


    “……沒察覺到。”整條手臂都處於麻痹狀態,若不是起身時受到阻礙,他根本發覺不了。


    聽他說的輕描淡寫,蒼翊越發地懊惱與自責,房間裏又沉寂了下來,蒼翊低首垂眸著替他活絡著經脈,心中卻有些忐忑,瑾竹雖一切如常,他總擔心著會被問起昨天的事,到底是他的錯,還莫名其妙地發了脾氣……


    過了半晌手指的血色終於是恢複如常了,蒼翊鬆了口氣,問道:“好些了嗎?”驀然抬首卻突然怔住,深邃的鳳眸意外撞進一對澄澈的瞳孔裏,按正常來說本該看向自己手掌的視線卻是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四目相視,蒼翊略帶愁緒的臉瞬間舒展開來,嘴角緩緩勾起,忍不住調笑道:“本王好看嗎?”


    南宮若塵不語,方才看他滿臉擔心,認真替自己按摩的樣子,不知怎的就失了神,也未曾料到他會突然抬頭,此刻看著眼前重新綻開的笑顏,想為自己辯解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隻能低垂著眼呆愣地坐著,靜靜地凝視……


    “王爺,公子……”


    門外妙風的聲音響起,南宮若塵一驚,迅速將手從蒼翊手中抽了出來:“已經沒事了……”越過外側的人起身穿戴,對於後麵那個純屬調侃,不正經的問題則被某人刻意地無視了。


    妙風妙雲得了允許端水進來時,看到的就是自家王爺笑意不止,而公子滿臉酡紅的模樣,待兩人穿戴整齊,才走近了伺候兩人洗漱,在王府時雖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景,卻也從來沒覺得王爺心情愉悅地這般明顯,又或是昨日裏王爺給人的感覺太過壓抑,與今日形成反差的緣故。


    所幸妙風妙雲二人識禮,一直都是低著頭忙活,才沒讓南宮若塵覺得有多尷尬。一切準備妥當下樓時,所有暗衛早已在樓下侯著了,一行人匆匆用了早膳,便又要急著趕路了。


    瞧著王爺與公子兩人之間與昨日完全不同的氣氛,暗衛們暗中稱奇,有幾人將詢問的目光轉向妙風妙雲二人,卻隻見他們二人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雖然沒有弄清是何緣由,隻要主子高興,其他的都不是他們該考慮的……


    ☆、借宿


    這邊氣氛雨過天晴,而頤都城內卻仍是陰氣沉沉,自蒼翊離城之後,朝堂之上又有了新的變化。


    從兩位皇子接觸朝廷政務開始,明爭暗鬥接連不斷,雖一直是三皇子一派略占優勢,卻也不曾有過太大的差距,而近半年來,三皇子蒼離勢頭漸盛,朝堂議事甚至經常出現一麵倒的情況,許是嚐到了甜頭致使某些人有些得意忘形了,近幾天由三皇子負責的事物總會出現些紕漏,盡管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慶元帝還是以蒼離做事不謹慎為由將其召到禦書房指責了一番。


    從禦書房出來,蒼離有些心緒不寧,他向來謹慎,他手下的人做事也從未出過紕漏,如今頻出差錯,他總覺得是慶元帝在刻意打壓的緣故,現在儲君未立,最忌朝局失衡,難道是他風頭太盛惹了帝王忌憚?


    且這些事都發生在蒼翊離開之後,莫不是翊王對父皇說了什麽?蒼離越想越覺得不安,他絕不相信這隻是巧合……


    匆匆離宮回到三皇子府,喚來連爵,沉聲道:“消息可傳過去了?”


    “已經送出去了,應該能趕在翊王之前率先到達郢州。”連爵微垂著頭,麵無表情。


    “也不必太急,即使蒼翊先到了,他們一時半會可離不開郢州城。”蒼離雙眼危險地眯起,眼中閃爍著勢在必得的光芒……


    少了主子不知緣由地鬧脾氣,原本需要半個多月的路程,二十個人日夜兼程,終於在一個禮拜之內趕到了禹州邊境的一處城鎮,再往前便是郢州境內,蒼翊擔心南宮若塵身子受不住,便打算找家客棧休息一下,不料尋了幾處,均已客滿。


    眾人懷疑是這鎮上發生了什麽以至於店家拒收外客,暗衛們便隱匿蹤跡進去查看了一下,哪知店家並未說謊,這些客棧裏的確是住滿了人,甚至有些客房裏還擠著好幾個人,得知情況後所有人皆是疑惑不解,這一個小小的城鎮怎會有這麽多客人?


    南宮若塵就近踏進一家客棧,與大多數客棧一樣,這裏的一樓大堂也是吃飯的地方,幾桌客人都圍在一起看起來應是一道的,聽到門口有了動靜都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整間店裏有一瞬間的沉寂,南宮若塵無視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走到掌櫃台問道:“請問,店家可還有空餘的房間?”


    店裏的掌櫃是一名女子,半老徐娘的年紀保養的倒也不差,正低頭撥弄著算盤,聽到頭上響起溫和的聲線,抬起頭看了看,見是一位俊雅不凡的公子瞬間眼前一亮:“公子要住店啊?這可不巧,這店裏已經滿客了。”


    “在下與朋友趕路而來,天色晚了本想在這鎮上留宿一晚,豈料這所有客棧都已客滿,不知是為何?”南宮若塵依舊溫和道。


    掌櫃見他不驕不躁,禮貌有加的樣子,好感度更甚,要知道這裏客房供給不足已不是一天兩天了,很多客人來到這裏聽說客滿都極度氣憤,以為是所有店家聯合起來不讓他們住宿,可鬧出了不少頭疼的事,如今碰上這般明事理的人,她自然也樂意替他解惑:“公子是外地來的可能不知,這個月郢州鬧蝗災,可禍害了不少百姓,很多人覺得過不下去,都是逃難來的,我們這裏離得近,自然是難民最多的。”


    南宮若塵微不可聞地蹙眉,還不待他說話,門口又一道身影走了進來:“既是蝗災,蝗蟲隻吃莊稼,百姓應當守在當地等待朝廷救援才是,何苦費此周折背井離鄉地逃難至此?”


    掌櫃見那人徑直走過來自然地與之前的那位公子靠在一起,想來便是他方才所說的朋友了,笑著道:“公子說得輕巧,這郢州境內發生蝗災已近一個月,何曾見到半個朝廷的影子?若是那些個蝗蟲隻吃莊稼倒也罷了,聽說莊稼沒了,蝗蟲餓得急了連人都吃,如果還留在那裏,可不得連命都搭上?能不逃難嗎?”


    蒼翊聽得這些不禁雙拳緊握,卻無法反駁,蝗災的消息傳到皇城的時候他們還在皇家獵場狩獵,雖然匆忙趕了回去,到底是耽擱了些時日,加上消息到達皇城和朝廷人馬趕路的時間,導致百姓始終看不到希望,才有了現在的狀況。想起郢州百姓暴動,又問道:“當地官府就沒想想什麽辦法?”


    “這……”掌櫃臉上有些犯難,他們這鎮子是各地交通要道,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她常居於此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看眼前這兩人的衣著打扮來曆肯定不凡,她要是一不小心說錯了什麽,到時候一個妄議官員的罪名,她可承受不起。


    不過她不敢說自然有其他人會說。蒼翊並沒壓低聲音,坐在飯桌旁的那一堆人聽得一清二楚,聽得他的話麵露不屑:“官府?那些個當官的一聽到蝗蟲竟然吃人,一個個的縮在自己的府邸出都不敢出來,隻嚷嚷著要拿火燒掉那些吃人的東西,要是官府指望得上,我們何至於像現在這樣?”


    “就是。”另一人接過話頭:“他們也不想想,那蝗蟲聚集最多的就是我們的莊稼地裏,那要是給大火一燒,又得好幾年顆粒無收,他們拿著朝廷的奉銀不愁吃不愁喝,我們這些百姓可怎麽活?若非如此,錢大力他們又怎麽敢和官府對上……”


    “是啊……不都是給逼的嗎……”


    “……”


    這群人越說越起勁,倒是把櫃台前的兩人晾在了一邊,蒼翊靜靜聽著,這些人似乎知道百姓暴動的情況,從他們的談話裏也將事情的起因了解了個大概,神情不由得有些凝重。


    看了看外麵漸晚的天色,回身道:“我們趕了一天的路著實是有些乏了,掌櫃的可知道這裏有沒有其他能夠落腳的地方?”


    “有倒是有……”掌櫃打量了一下兩人,笑道:“就是不知道兩位公子……”


    南宮若塵將她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立時會意,從錢袋中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櫃台上:“條件差些也無妨,隻要住得人就成。”


    “這客房的確是沒了,有些農家小院裏或許有空置的屋子,我讓人帶你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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