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求生自毀容顏,事後又豈能不悔?越是貌美的人越是在意自己的容貌,他有他的驕傲,他忍受不了旁人或同情或嫌惡的目光,他知道蒼翊不在乎他的皮相,卻無法向他解釋。


    蒼翊以前從未曾到過真正的山頂,牽著南宮若塵站在山頂的時候才發現,現實與想象還是有差距的,都說登高望遠,他們的確登高了,站在了山頂上,然而四周都是高了他們幾倍不止的參天大樹,能看到的風景實在有限。


    上山的路陡峭崎嶇,山頂上倒是平坦,大概是這座山上常有人來,自然形成了一條蜿蜒的小道,順著小道一直走,一座涼亭映入視線之中,蒼翊的眼神亮了一瞬,轉身看向身後的人。


    “累嗎?去前麵的亭子裏歇會吧?”


    南宮若塵的確有些累了,重生醒來之後他便一直待在城西別院,每日最多就是在院子裏走走,前幾日別院被人盯上之後,為了不給蒼翊添麻煩,他連院子裏也甚少出去,整日悶在房裏寫字作畫,已經許久未曾走過這麽遠的路了。


    抬手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珠,點頭應了一聲便繼續向前走。


    這座亭子似乎有些年頭了,亭子一角已經開始脫落,圓柱上的紅木漆也已經磨掉了不少,整個亭子顯得有些破舊,四條連在一起的石椅上卻是光滑無比,看起來上山在這亭子裏歇息的人不在少數。


    讓南宮若塵在緊靠圓柱的地方坐下,將提在手裏的水袋打開遞給他。待他喝完水方才問道:“好些了嗎?”


    “嗯。”喉間的幹渴緩解了些,抬頭看著蒼翊,將水袋遞還給他,半晌無話。


    蒼翊接過水袋也不喝,隨意放置在一邊,又在南宮若塵身旁坐下,將他的手拿過來查看,指甲上的黑茬已經全部脫落了,露出粉色的新肉,已經長了一半的指甲勉強能夠護住指尖,痊愈隻是時間問題。


    南宮若塵的視線從自己手指上移開,他本就不在意,指甲斷裂恢複起來本就不易,現在已經不影響日常生活,何時痊愈也就沒那麽重要了。抬首看向蒼翊突然道:“靈犀的事你有何打算?”


    “我不會納她為妾的……”正盯著南宮若塵的手指神遊的翊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說出了這句話,想了想才發現南宮若塵問的不是這事,又有些鬱悶的低下頭:“我會處理好的,你不用擔心。”


    兩人的手交握著放在身側,蒼翊有些不自在將頭撇向涼亭外麵,太陽升起之後林間的霧氣便緩緩散去了,朦朧的視野也變得通透了些。


    身後突然傳來南宮若塵低語般的聲音:“你在害怕嗎?”


    握著自己的手明顯地緊了一些,南宮若塵將自己的身體往蒼翊身邊挪近了些,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蒼翊……我不會離開的。”


    蒼翊聞言一愣,緩緩將頭轉過來,對上南宮若塵堅定的視線,抑製不住地伸手將麵前的人擁入懷中,他無法描述自己現在的心情,驚喜,安心,或是幸福。


    他不知道要如何表達,靜靜地抱著他,良久方道:“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自我醒來後,你日夜守著我,事事順我,百般照顧,卻對以前的事隻字不提,提起蒼離你更是避之不及,你什麽事都不告訴我,有什麽行動也都瞞著我,你是否又打算在某一天滿身血痕地被人背回來,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我麵前……”


    “不,不是……”聽著耳旁帶著些許落寞地低語,蒼翊內心越發愧疚,親眼看著心愛之人在眼前逝去卻無能為力,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他怎會忍心讓他再一次經曆,南宮若塵自盡在他身旁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眼前,蒼翊心中一疼,解釋道:“我隻是不想你受傷。”


    “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嬌弱。”


    “我知道……我都知道。”


    南宮若塵將手搭在他的肩頭,輕輕回抱住他,低聲道:“蒼翊,我不會離開,所以……在我麵前,你不需要這般小心翼翼……”


    蒼翊將人抱得更緊了些,湊到南宮若塵耳旁輕語:“你說的我記下了,日後就算你想走,我也決不放手……”


    重生一世,南宮若塵性子依舊淡淡的,卻不再抗拒他的親近,話依然很少,卻也不再那麽冷漠,可越是這般,蒼翊越是患得患失,他不敢提起曾經發生過的事,即使他有太多疑問。


    他可以失去一切,卻不能再失了他……


    太陽漸升,透過雲層射在涼亭邊的光線忽明忽暗,不遠處似乎有人正往亭子所在的地方走來,南宮若塵推了推麵前緊緊箍著自己的人:“快放開,有人過來了。”


    蒼翊早知道有人到了山頂,他倒是不在意被旁人看見,但他不能不考慮南宮若塵的想法,執意又抱了一會兒,看到一道身影出現在視野中,不甘心地側頭在南宮若塵耳廓上咬了一口,才放開了他。


    “你……”南宮若塵輕撫耳畔不滿地瞪他,看著他嘴角掛著一絲得逞的笑,那樣子怎麽看怎麽欠揍。可他也不能真的揍他,隻好撇過頭不再理會。


    不多時,一個身穿蓮青色綢緞華服的人走進亭子,看著坐在柱子旁的兩人愣了一瞬,那兩人一個豐神俊朗,一個媚態天成,相攜坐在那裏便是一道自然的風景線,眼中閃過一絲驚豔,很快便掩了過去。


    南宮若塵正好望過來,兩人互相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將手中提著的東西放下,在南宮若塵對麵的石椅上坐了下來。


    蒼翊看見那人走進亭子時便覺得有幾分熟悉,不確定地問道:“閣下可是姓李?”


    對麵的人有些驚訝地看過來:“公子識得我?”


    “曾聽李侍郎提起過他的胞弟,我見你與他有幾分相像,便如此猜測了,唐突之處,還請海涵。”


    聽他說是兄長舊識,看他們風度翩翩也不像是什麽壞人,那人繃緊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公子言重了,在下李辛,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此人便是李辛?南宮若塵有些吃驚,李辛的兄長李承是現任戶部侍郎,慶元十三年屆的狀元郎,如今二十四歲。


    這個年紀便坐上戶部侍郎的位置,是離洛國難得的人才。想到前世這位戶部侍郎的遭遇,不免有些感慨。傳聞戶部侍郎有一胞弟整日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其實不然,他的確是遊手好閑,卻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南宮若塵看向李辛,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在下姓蘇。” 蒼翊這話說得坦然,南宮若塵投過來一道怪異的目光,卻也沒有說什麽。


    “是在下冒昧了,蘇公子見諒。”見他不願多說,李辛也不再問,猜想該是官場中的人不會透露身份,他如此問的確不妥。


    蒼翊笑而不語,一旁的南宮若塵卻開口了:“今日重陽,朝堂休假,令兄為何沒與你一道前來?”


    “兄長今日一早便被尚書大人叫去了戶部衙門,我見他遲遲未歸也就沒再等他,本是來這山上祭拜家父,想著離山頂也不遠,我便上來看看。”


    南宮若塵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難怪李辛前世會被人陷害,他這性子也太不謹慎了些,說是兄長舊識他便信了,還將自家兄長的行蹤告知,若是一直這般,隻怕日後被人利用了也毫不自知……


    ☆、易容


    蒼翊看了李辛一眼,也不再說話,將視線轉向他們上山的方向,算了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陽光突然從雲層中透出來刺得他眯起了眼,沒過一會,一道似煙花般的亮光在陽光下閃了一瞬,若非他一直盯著,隻怕也是發現不了的。


    蒼翊嘴角勾起一抹笑,直接站起身道:“瑾竹,我們下山。”


    南宮若塵並沒有看到那道亮光,隻看到蒼翊嘴角那再熟悉不過的笑便知道了,前世蒼翊有什麽計劃成功了便會露出這樣的笑,想來他今日來登山或許還有其他的行動。也不問是何事,南宮若塵起身朝李辛點了點頭便率先走出了亭子。


    蒼翊看向李辛,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一句:“李公子,一個人說話做事,最好多作思量,省得哪天牽連了自己親近的人,後悔都來不及。”


    李辛被說的莫名其妙,正想追問,一塊不明物體朝著他扔過來,他下意識地接住,蒼翊繼續道:“這塊玉佩你且收著,別讓任何人知曉,生命攸關之時,將他交給李侍郎,他便知道該怎麽做。”


    李辛不明所以地看著蒼翊二人漸漸遠離,拿著手中的玉佩看了看,乳白色的玉石入手冰涼潤滑,顏色剔透均勻,一看便知其價值不菲。


    回想這玉佩主人方才說過的話,又想了想今日發生的事,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雖遲鈍卻並不傻,想通之後才發現自己所說的對兄長可能造成莫大的影響。


    暗自悔悟了一番,對蒼翊這個不明身份的人充滿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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