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堪嘆了口氣,不再去管。


    無論洛陽怎麽亂,隻要不是胡人破城,那麽身為門閥的陳家就不會出事,現在,他也鞭長莫及,隻能但看後效。


    陳堪在陳家地位畢竟比不過主支,同時對時局了解畢竟不如在洛陽本地了解的快,所以也不會強加自己的想法給其他人。


    “從越,可是擔心家人?”雖未成年,但是陳堪卻在拜師禮上,便為遊鴻吟取了字,表示親近。


    子越自石溪,故而取字從越。


    “倒也不是,來時已提醒過父親此事,應當有所安排才是。”遊鴻吟說。


    “哦?原來這麽早你便已經斷定了亂世將起?”陳堪問。


    他是知道此子能看出天下大亂之勢的,卻不知,他能如此明確看出洛陽危機。


    “其實倒也不是斷定。”遊鴻吟說,若是讓他從手中實際信息出發,猜出洛陽會被圍困並不難,也能大體猜出個時間,但是不可能斷定精準具體的時間,總歸會有誤差的。


    但是,他不是有陳喜全的記憶麽。


    可總不能如此解釋,所以遊鴻吟說道:“當時天候不好,並州一州均有幹旱之象,想必秋收收成並不豐厚。並州幹旱,草原怕是日子更不好過,匈奴胡人本就有南下掠奪的習慣,而秋收過後,天氣又忽然轉涼,想必若是匈奴不劫掠冬天就過不下去了。”


    “因為收成不好,你覺得上黨阻攔不了匈奴?”陳堪問。


    “並州之牧並非是善戰之人。上黨兵力恐怕不足。”遊鴻吟說。


    陳堪聽到這些,自是很滿意。


    要知道,這些信息是很多人都了解的,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將天候、收成、匈奴、並州州牧、上黨守將這些都串聯起來,然後推斷出洛陽有被圍之危的。


    盡管天下大亂,但是士族門閥該怎麽瀟灑還是怎麽瀟灑,宴會酒席樣樣不落,清談文會一直舉行。


    盡管洛陽陷入兵禍,但是與廣陵關係不大,所以此處,依舊是和往常一樣,隻是來往商賈少了許多,想必是戰亂交通不便的緣故。


    廣陵陳府雖然隻有陳堪一人居住,卻養了不少曲部家丁,陳堪早幾年就一直在增練曲部了,倒不是真的那麽久遠就看到天下亂勢,隻是直覺讓他開始籌備起來,而他的直覺果然不差。


    而陳堪在入冬的第一天,便帶著遊鴻吟訪友去了。


    顯然,洛陽之亂當真並未被陳堪放在眼中,無論亂世還是太平盛世,於他來說,都已經經歷過,的確不需要太過在乎。


    遊鴻吟對他這種態度倒是十分意外。


    原本他以為,陳堪是個投機客,但是如今看來,他不僅是個投機客,更是個有絕佳眼光和絕佳耐心的投機客。


    前者不過是左右逢源,後者卻是博弈天下,境界完全不同。


    陳堪帶他來見的人,恐怕算得上真隱士了。


    、


    第181章 名士風流(八)


    此人名戴昌。


    廣陵戴氏在世家中估計排末等,一是因起家時間太短, 二是族譜之中能拿得出手的怕是沒幾個。


    戴昌曾任會稽太守, 但是時間並不長。倒不是能力不夠, 而是此人心不在官場之上,而陳堪年少之時與其結交, 便成為了好友。


    “他脾氣古怪的很, ”陳堪說,卻又語氣含酸意味不明的補充了一句:“偏生命好,養了個好兒子。”


    陳堪自己家的兒子盡管都已經做了官,也頗有名聲, 他卻看不上,反倒酸起朋友的兒子來, 可見,那戴昌之子可能當真不差。


    這年頭的真隱士, 不是住在名山之上,就是住在秀水之旁,反正不可能如郭遠暢那般, 住在洛陽郊外,那樣真的很沒格調的哎。


    說是隱居, 這戴昌所居之地乃靠山而建,莊園並不似後世那般精巧,多是青磚木石, 但是園中竹林成蔭, 與背後蜀岡野竹連成一片, 很有竹林之風。


    “老友和蜀岡竹西寺裏的智妙和尚是至交,所以在這裏定居後,就不曾再挪窩了。”陳堪說:“今日帶你來,便是見識見識,別以為所有名士,都和你那蠢物父親一般。”


    遊鴻吟沒說話,他雖然很贊同陳堪之語,但是並不代表他就能開口評判生父。


    師徒兩個人進門的時候,隻有僕從過來見了禮,並不曾多問什麽,顯然陳堪與戴昌熟悉的很,到這裏遊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不對不對,老和尚你又悔棋。”尚未見到人,遊鴻便聽到了人聲,顯然此人中氣十足,聲音洪亮,就算年紀稍微大些,身體也好的很。


    “施主你記錯了。”另外一個低沉溫柔的聲音回答。


    陳堪不耐的說:“就戴弘毅你那種水平的棋藝,誰會跟你悔棋啊。我說智妙和尚,這人是個臭棋簍子,你還天天哄著,當真是念經念的耐性好了。”


    走進正堂,炭火燒的旺旺的,兩人正坐在朝陽的窗下下圍棋。這個時代的娛樂項目有限,文人最多的也就是琴棋書畫外加個欣賞歌舞喝個小酒之類的。


    兩歲數加起來過百的老頭想要找點樂子,怕是也就隻剩下下棋了。


    “陳梁甫,觀棋不語。”戴昌頭也不抬,苦思冥想許久,方又落下一子。


    遊鴻吟在旁邊瞄了兩眼,看得出來執黑的戴昌其實已經輸了,隻是還在垂死掙紮。


    坐在戴昌對麵的和尚,發須皆是花白,但是麵頰光潤,氣色極好,一雙眼眸如同古井,又帶了一絲溫柔慈悲。


    這便是那位智妙高僧了。


    如今佛教傳入中原被貴族接受追捧並未過去許久,甚至因如今的世風問題,凡是釋道高僧,並非隻精通佛法,更都是慈眉善目,擅長清談。


    這年頭,和尚也不好混啊,不會清談那些貴族就不接受佛教傳教。智妙和尚和他所建的竹西寺看似脫離塵俗,不見紅塵,但實際上他本人在廣陵地區有著重大影響力,無論是高層貴族,還是中間的寒門庶族,乃至下層的普通貧民,竹西寺香火極盛,信眾眾多。


    “都輸了,還賴著不肯投子,你這臉皮是越來越厚了。”陳堪看了看棋局說。


    其實戴昌本人也知曉,但是,總要掙紮掙紮麽。


    “輸了輸了,”戴昌打亂了棋局,有些生氣的說:“有你這個聒噪之人在耳邊念叨,當真是掃興。”


    智妙道:“陳公今日來,可是將新收的弟子帶來了?”


    “弟子郭溪,見過戴公,大師。”遊鴻吟上前道。


    “神光內斂,氣若淵亭,內秀於中,”智妙讚嘆道:“陳公收了一位好徒弟。”


    “老和尚你還誇,沒見他今日來就是顯擺來的嗎?”戴昌喊來僕役上了筆墨:“來來來,讓我看看你這徒弟的字,得了你幾分火候,讓你這麽寶貝。”


    甫恨逋,並恨峻,象斟酌其間,甚得其妙,中國善書者不能及也。


    時有張子並、陳梁甫能書,在王氏子弟未橫空出世的今日,遊鴻吟都快忘了他這位老師其實還是書法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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