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人已經抓到了,卻不像是好對付的模樣。洪寧出發來此之前,洪英就交代過,葉錦城這人隻怕jian詐圓滑,不需跟他多說,直接上刑便是。可是臨行之前,卻又對洪寧交代,手下要有分寸,就算審不出什麽,也暫且先別把人打死了。洪寧一直都跟在洪英身邊,對自家將軍那點心思了如指掌,心中又很清楚,自家將軍一直以來信賴倚重這姓葉的,今番出了這件事,簡直是被迎麵抽了幾個響亮的耳光,臉上掛不住,還多受上頭苛責,心裏憋了火,怕是隻能有空親自對葉錦城發作。


    “葉先生,您想好了麽?”


    “我……咳……別,別動手,我……我說,我說。”葉錦城有氣無力地搖著頭,“我們出來之後,得了接應……本來想立刻就走的……要不是這個該死的明教……關鍵時刻,出了紕漏,我們也不至於——”


    “紕漏?”


    “……都他媽的要怨他!”葉錦城突然抬起頭來,雙手掙得那鎖鏈一陣響動,惹得旁邊執鞭的狼牙兵士還以為他要掙紮,正揮鞭欲打,洪寧卻抬起手來做了個阻止的手勢——葉錦城臉上神色怨毒,就好像是把這逃亡十餘日的怨氣都發泄出來了一般:“當時被合圍了,隻能稍作休息,本來等到天快亮的時候——你們的防衛如果開始懈怠,是能跑出去的!要不是這個該死的明教……他生了堆火!又怎麽會被發現!連累著所有人跟他一起逃跑,哈,哈哈,老子被他害得好慘!”


    洪寧臉上神色不動,隻是轉頭示意旁邊記錄的兵士將這話記下來。這情況跟他從當晚搜捕他們的軍械庫附近守衛那裏得到的消息一致,葉錦城大約是沒有撒謊。當晚本來合圍等待天亮,天黑林子裏什麽都看不清,後來是他們這群人中自己有人生了火,以至於暴露了位置,後麵慌亂逃竄,天黑看不清,但大約是分作兩隊,兩邊都有至少兩人,這麽一來,參與這件事的,肯定不止先來軍械庫前殿戍衛看見的三人——眼下這人數,也差不多對上了,總共是四個人。


    “剩下兩個人呢?”


    葉錦城心裏一動。洪寧能問出這話,說明事情還是向他希望的方向發展了——他們可能至今也還認為當晚隻有四個人,隻要剩下的那一個人不被牽扯出來,大局就不會被破壞,那城防圖還是有用的。他們已經落到這般田地,絕對不能讓所有的辛苦都白費。就算是要招供,也是要慢慢來的——罷了,多點皮肉傷又算得了什麽呢?


    “……我不知道……啊!”


    洪寧眼風一掃,旁邊執鞭的軍士抬手就打,葉錦城猝不及防,上身僅剩的衣料被揚起的蛇信般的鞭梢飛卷而去,先前幾條縱橫交錯的傷口血肉模糊,襯著那本來白淨的肌膚,一下子就在明亮的燭火下一覽無餘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葉錦城搖著頭,這個問題同先前不一樣,就算是洪寧再怎麽打他,他也真的是不知道。風連曉、唐天霖和商南星,他們後來跑到哪裏去了,他怎麽會清楚?也好,麵對這種問題,他連擔心自己會受不住皮肉之苦而招供的憂慮都可以免去了——橫豎就是不知道,哪怕胡亂招供,也不會壞了事情,“……啊!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小洪校尉!小洪校尉!”


    “停……停停停,”洪寧發出一聲裝模作樣的噓聲,就仿佛是被葉錦城方才那叫聲喊得心疼了一般,“噓,噓,葉先生既然不知道,那我換一個問題好了。那天晚上,你們既然殺了守衛,想必是他聽見了什麽不該聽的……你們是不是湊在一起說了什麽了?那天晚上到軍械庫,到底所為何來啊?”


    葉錦城掙紮著甩了一下頭,隻見臉上汗水和因疼痛而止不住的淚水把那些白髮淩亂地粘在臉上,眉頭擰成一團,下頭髮紅的兩彎眼睛像是兩條新鮮的傷口。隻是此番他雖然疼得抑製不住眼淚,卻徹底地沉默了,明亮到幾乎森白的燭火下,隻見一雙同樣蒼白的手絞著腕子上的鐵鏈一鬆一緊,那輕微的金屬互相擠壓摩挲的響動,越發襯得他的緘默像是死一般打算一直持續下去。


    洪寧嘆了口氣,搖頭道:“打。”


    陸明燭半側著身子坐在牢房的角落裏,周圍沒有一點光亮,又寂靜得可怕,隱隱約約不知道從哪裏傳來哀嚎的聲音,卻顯得這間囚室更加靜謐了。他凝神細聽,想知道那聲音是不是葉錦城在受刑,但是那響動既渺小又遙遠,微幽陰森得無法捕捉,他著實分辨不出那是誰在喊叫。這地方這麽黑這麽安靜,恍惚間他簡直覺得回到了在無明地獄那些漫無涯際的歲月中去了。他自從先來跟葉錦城短暫地見了一麵之後,就一直維持著這個被反剪了雙臂的姿勢關在這裏,時間久了,隻覺得兩片肩胛骨後麵像是被鑿穿了一般痛得非凡,卻無論如何也沒法讓自己舒服一點。


    又是一聲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慘叫。陸明燭轉了一下臉,側耳仔細分辨。不知道為什麽,他原來以為自己不會再關心葉錦城的死活,此時聽著這不知道是什麽來歷的慘叫,心裏卻像是貓抓一般地難受了起來,就算他把這歸結為對自己接下來未知命運的擔憂,也不能排除那其中還有一點些微的其他部分。他想到這裏,隻覺得看不起自己——他這半生中經歷過無數的危難關頭,隨便挑出任意一件來,也比此時來得更加急迫和艱難,眼下這又算得了什麽呢?然而一直在劇烈跳動的心似乎在昭示他,這一次同以往來得都不一樣,至於是哪裏不同,他自己眼下也無從分辨,隻覺得有種叫人窒息的氣氛像深黑無盡的浪潮一樣一浪一浪地壓過來,攫住他直到把他捲走才罷休。陸明燭坐在黑暗裏,這裏安靜到他能聽見自己的頭髮摩挲在肩背上發出的沙沙響動。他艱難地換了個姿勢——與其說是換姿勢,倒不如說同方才也沒有什麽區別,肩胛後頭的一根筋牽動著後頸一下子炸開般痛了起來,連帶著兩邊太陽穴一陣嗡嗡作響。他竭力叫自己平復下來,在心裏默念了幾句明尊偈語,這才覺得稍微好過了些。


    他是在出鎮子的時候被抓的。狼牙軍一定早就得知了什麽詳盡的消息,上半夜就悄悄在四處布防好了,十分地嚴密。本來他想盡快自己一個人摸到楓華穀,再看看有什麽機會能救葉錦城——救得出便救,救不下也就罷了,他是這麽想的。可是心裏盤算好的事情趕不上變化,他落到狼牙軍手裏的一瞬間,倒隻想仰天長嘆了。隻是他能感覺到,狼牙軍在抓他之前已經得知了他的容貌特徵,也知道他與葉錦城是一起的——他們是從哪裏得知這樣的事情呢?陸明燭隱隱覺得與先前那個叫努布羅的五毒弟子有關,可事到如今他也還相信努布羅對他們並無惡意,既然如此,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


    這些他現在都無從知道了,並且對於此時此刻來說,這些也並不重要。陸明燭的思緒逡巡了一圈,在試圖把那些細枝末節的回憶都搜刮起來之後,他再側耳傾聽,這才發現先前的叫聲已經消失無蹤了。他嘆了口氣,正在盤算接下來可能會怎樣,突然聽見牢房外麵傳來了腳步聲和零星的說話聲,有一點微光從那邊移了過來,是火把的亮光,逐漸就將外麵照得清晰了。他下意識地擺出警惕防備的姿勢,抬頭望著外麵,隻見幾個狼牙兵走過來,為首那個年輕校尉,正是先來拖著葉錦城來指認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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