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洪校尉,你在說什麽呀?”葉錦城聞言擺出一副不明就裏的模樣,“什麽流亡在外?商會的事情繁雜,我不想再做了,出來散散心罷了。”


    洪寧睇了他一眼,不再講話,隻是轉向對縣令,冷笑道:“大人這幾日,是怎麽招待葉先生的?”


    他就算不問這話,明眼人也一目了然。葉錦城此時神色泰然,臉色也好得出奇,顯然是這幾日被好吃好喝地供養著,住處也舒適。那縣令本來揣摩不透洛陽府的心思,不敢拿他怎樣,才作此安排,此時被洪寧這麽一問,一時摸不著頭腦,隻是唯唯諾諾地不敢答話。洪寧也不等他自己講出來,隻重新轉向葉錦城,道:“我家將軍有命在身,不能親自來探望葉先生,路途遙遠,恐夜長夢多,吩咐屬下來這裏看看,將事情解決。葉先生,我不妨告訴你,洛陽屠狼會營地,幾乎已被剷除殆盡,葉先生你知道什麽,不妨早說,免得我先禮後兵,白白叫你多受許多苦楚。”


    “小洪校尉,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呀!”葉錦城雙手一拍,向後靠了靠,發出一聲似笑非笑的拖長呻吟,“什麽屠狼會?”


    “葉先生想不起來了,是吧?”洪寧也微笑起來,隨即轉向縣令,“大人,您請葉先生到府上也有好幾日了,葉先生記性不好,您也不助他一臂之力?”


    那縣令來回看了看,一聲兒不敢出。洪寧似乎也隻是為了試探一下葉錦城心意,此時目的已經達到,立時不肯再廢話半句,隻是站起來向外走,那縣令亦步亦趨地跟著,兩人繞過庭前的影壁不見了。


    葉錦城坐在那裏,隻覺得後心一陣陣機伶伶地沁出汗來。他活了三十多歲,見過的事情也算太多了,很清楚後麵等著他的是什麽。不多時有人來帶他往另一間屋子裏去,葉錦城心知終於來了,也就認命地跟著走。這是更晦暗的一間房,裏頭連燈都沒有點,四麵又籠著簾子,在這昏暗的雨天裏,簡直就像夜晚似的。


    有人猛地在他膝彎後麵踹了一腳。葉錦城猝不及防,踉蹌著一下子就跪了下來——比這更叫他措手不及的事情還在後麵,他正在那裏竭力平復著叫他喘不上氣來的疼痛,旁邊卻有人掌起了一盞燈。朦朧的光暈在此時反而顯得刺眼了,模模糊糊地照亮這間屋子裏離他幾尺之遙的人,那人雙手被縛在身後,大約是因為綁得太緊,整個身子不自然地微微反弓著,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響動,他也一下子抬起頭來,那些紛亂的栗色捲髮後麵,被晃動著的燈火照亮出一雙大而且冷的栗色眼睛。


    這措手不及的一記重擊讓他一下子呆愣在那裏了——在那麽極短的時間裏,葉錦城覺得自己已經用盡了半生的力氣來控製自己的神情。趁著還沒有人發現,他極快地垂下眼睛,眼神下意識地快速移動著換過幾個虛空的地方,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也的確做到了,相形之下,陸明燭臉上神情的波動比他明顯得多,眼見著那散亂的頭髮後麵,訝異而且激動的神情就像水紋一般擴散開來。這一點顯然被一旁的洪寧盡收眼底了,葉錦城剛剛調整好神情,冷不防後頸又挨了重重的一下,痛得他一下子彎下腰去。洪寧根本不收腳,就那樣踩著他的肩背,把他往陸明燭那個方向直壓過去。


    “葉先生認得他吧,啊?”


    “……小洪校尉,哎……哎!輕點……輕點!”葉錦城根本不想掩飾自己的喊聲,一疊聲地痛叫起來,“我認……”他說著裝模作樣地去看陸明燭的臉,“……我認得什麽啊?你到底什麽意思,我不明白呀!”


    他非常非常想給陸明燭使眼色,可是怕洪寧看見,又不敢。心裏已經在天塌地陷般轟隆隆響了起來,臉上卻還竭力維持著懵然不知的神情。陸明燭怎麽會被抓住的?怎麽會?他明明可以逃掉——不,也不能這麽說,當時狼牙軍已經逼到了門口,周圍定然沒少安排人手,他們就是甕中的遊魚,再怎麽機靈油滑,也是逃不掉的。他原先見沒有動靜,心裏還覺得安慰而且僥倖,以為陸明燭好歹算是逃脫了,眼下看來,竟然也被他們抓了,隻是不知道有多久。他覺得後背上機伶伶地打起寒顫來——一旦落入狼牙軍手中,下場他是很清楚的。先前隻有他自己,他還不知緣何,對前景十分樂觀,隻覺得自己興許還有許多機會。可眼下一見陸明燭,隻覺心裏立時方寸大亂,五髒六腑都翻江倒海似的攪動了起來,喉頭又麻又癢,抽搐一般痛得他想幹嘔,可他竭力把持住了,雖然仍舊覺得身上的冷汗比外頭的秋雨更緊地一陣陣滾落而下,可到底平復了臉上的神情。


    陸明燭的處境跟他差不多,可他顯然不如葉錦城,麵對這麽突如其來的會麵,他張了張嘴唇,大約也是出於謹慎的心思,沒有叫出聲來,卻足以讓旁邊的人看得清楚了。葉錦城將這神情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得一片空白,暗暗叫苦。他並沒有怪陸明燭的意思,可也的的確確想說他在這種時候不夠機靈。


    洪寧撤了腳下來,葉錦城隻覺得一股大力拉著脖子向後仰去,是洪寧緊緊揪住他腦後的頭髮,逼迫著他仰起頭,往陸明燭麵前推去。這一下子太近,陸明燭的嘴唇幾乎貼著他的,若是在尋常的時候,隻怕早就叫人生出無數旖旎綺麗的心思,可放在眼下,葉錦城隻覺得頸骨後頭開始哢哢作響,抽筋一般地痛了起來,他眼神向下一掃,正巧和半低著頭卻向上看著的陸明燭的眼神交在一處,這電光石火間他覺得自己的嘴角一下子就顫動起來了——沒用,再怎麽耗盡畢生做戲的功夫,也控製不住——他太害怕一個舉動的差錯,就連累陸明燭萬劫不復。還好額上不住滑落的冷汗替他掩蓋了這點,洪寧手上的力氣太大,足以痛得人麵無人色。


    “葉先生,仔細看看,還不認得?”


    “……不認得,”葉錦城痛得哭喪著臉,“小洪校尉,有話好好說,平白無故叫個不認得的人來給我看,我哪裏……”


    “葉先生真會開玩笑,客棧的掌櫃親口告訴我們,你們兩個一起來投宿,你會不認得他?”


    “……他的話怎麽能信?”葉錦城疼得直喘氣,“明明就是不相幹的人……那……那要是……我投宿的時候有條狗跟著我一起上樓,你們是不是……還要把那狗緝拿歸案,問它是不是認得我?”


    他說完這話就後悔了,隻覺得自己是在討打,可為了渾水摸魚,也實在別無他法。正在閉目準備好好受著接下來的一擊,卻聽見洪寧冷笑一聲,鬆開了手。


    “……我也知道葉先生會這麽說,沒什麽,葉先生想不起來,我家將軍這人辦事又不喜歡拖拖拉拉,我隻好得罪了,叫縣令大人帶葉先生下去,助您回憶回憶吧。來人,帶走。”


    葉錦城被他方才那麽幾下擺弄,全身疼得像是散了架,後麵有狼牙兵一左一右地把他拽起來,一瞬間疼得沒有半點力氣,隻能眼睜睜地被人拖著走。他很想用力地再看看陸明燭——可是他不敢。這樣的自我鬥爭太過艱苦了,艱難得叫他的眼睛裏一下子就泛起了淚水。他被自己嚇到了,唯恐叫人看見露出破綻,還好方才那一番弄散的頭髮落下來擋住了他的臉。昏暗的燈火搖動,他被人拖著過了轉角,最後隻能看見陸明燭還維持著那個跪在那裏的姿勢,隻剩一個虛虛的影兒,一晃就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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