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葉錦城似乎並沒有醒來。那半睜半合的眼睛,被榻邊搖曳的燭火照著,好像落進了無數散碎的星芒,洪英一時看得傻了,倒是忘了動手。還未等他回過神來,葉錦城突然一翻身,猛地伸手把他摟住了。


    “……明燭。”他用一種甜蜜的語氣低聲自語,仿佛得到了什麽叫他安心萬分的法寶,“你回來啦……”


    他前麵那兩個字聲音模糊不清,洪英全然沒聽到,隻聽見後半句,還以為是在叫自己,當下心裏狂喜不已,還以為葉錦城對他也有意勾搭,剛要下手,葉錦城圈著他的手臂突然收緊,就像是死死抱住什麽一撒手就要溜跑的東西。洪英措手不及,想要將手臂抽出來,卻沒想到葉錦城手上用力越來越大,那力氣簡直可怕,直將他勒得快要喘不上氣來。洪英大驚失色,掙動一下卻陡然發現簡直像是蚍蜉撼樹,全然沒有半點作用。葉錦城瘦高個子,平日裏氣色還帶著隱隱一點憔悴,舉止又文雅,雖然知道他有武功傍身,可洪英心裏總覺得他文文弱弱,看著不難下手,誰知道這人力氣這麽大——這藏劍山莊的弟子,果然還是不可小覷的。他嚐試著想掙脫出來,葉錦城卻越抱越緊,生怕他跑了似的,口中還絮絮叨叨地不知道胡說些什麽。洪英滿頭冷汗,隻覺得一口氣都要接不上來了,隻好死命推他,心裏不由得怕起來,隻覺得葉錦城酒品不像往常,今晚格外嚇人,發起瘋來沒輕沒重。洪英還來不及掙紮,葉錦城已經翻身上來,出人意料地將他壓得死死的。人說死人比一般的人要重,看來醉酒的人也是,洪英齜牙咧嘴地想著,連推了幾下他卻推不開,不由得冷汗熱汗一齊就下來了。他是真箇想勾搭葉錦城,卻沒料到這樣的情狀,這樣下去,恐怕不是他要打葉錦城屁股的主意,反倒是他自己要危險了。


    “你——你別走啊……別留我一個人——”


    他好容易分辨出葉錦城斷斷續續嘟囔著的這幾句話,先前的心情卻也全沒了,雖則他還誤會是葉錦城真有心要勾搭自己,可也著實被這副陣仗嚇到,此時隻想快點脫身。那手臂將他抱得死緊,洪英連著扳了好幾下才鬆脫開,連滾帶爬地下榻大口喘氣,葉錦城自然不依,一隻手伸出來連著抓了幾下,洪英沒防備給他抓住一片衣擺,隻聽嗤地一聲悶響,那布料直接就被整幅撕開了。葉錦城似乎猶有不甘,醉眼朦朧地從榻上抬起頭來看著洪英,一隻手張開往前麵的虛空裏抓了幾下,大概是因為突然酒意又上湧,那手才無力地垂了下去。


    洪英被他弄得連喘氣都費勁,直在那裏撫著胸口平靜了好久,當下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他本來是想把葉錦城灌醉了好下手——葉錦城與他在許多事情上都要互相仰仗,就算他真趁其不備把人睡了,葉錦城清醒過來也不好說什麽。隻是沒料到這人喝多了酒弄出一副這麽嚇死人的模樣,洪英心有餘悸,轉念一想,既然葉錦城真心有意勾搭上來,還是等下次清醒的時候再做也不遲,免得到頭來吃虧的倒是自己,今日宅子裏這麽多賓客,萬一有什麽閑話傳出去,自己的麵子往哪裏擱?他這麽打定了主意,心裏雖然還是有點可惜,也隻敢戀戀不捨地看了葉錦城一眼,旋即轉身帶門出去了。


    熏籠裏的香餅半宿沒添,在天光熹微的時候就漸漸燒完了,剩餘的最後一縷幽微香氣,反而比先前濃烈的氣味更加清雅,餘音繞樑般地勾引著人從沉酣夢中醒來。葉錦城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不熟悉的錦帳紋樣。他靜靜地盯著帳頂看了片刻,突然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四下環顧了一陣。他想起這裏是洪英的宅邸,雖然之前也在這裏留宿過,可洪英從來沒有像昨晚那樣在宴會上公然撩騷似的拿他尋開心。身上白色的裏衣被他翻來覆去壓著睡了一夜,似乎有些皺巴巴的,不過看起來倒並不像是有什麽異常。葉錦城掀開衣襟自己檢視了一番,身上的確沒有什麽奇怪的感覺,不過好像心裏總有點不自在,仿佛昨晚確實發生過了點什麽。這麽一想不要緊,他把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在榻上根本坐不住了,連忙翻身起來,連著敲門叫外麵的狼牙兵士。


    不多時進來一個人,葉錦城吩咐他給自己拿熱水來沐浴,同時小心翼翼地觀察那人的表情,卻沒看出什麽端倪,多少又放了點心。不多時熱水就拿了來,葉錦城慌慌張張地脫掉衣服,又全身上下檢視了一遍,隻覺幹慡如常,的確沒有粘膩之感。就算是這樣他仍舊不放心,又怔怔地靠著那浴桶,仔細體會了一下下身難以啟齒的地方有沒有什麽異常——的確是沒有——可他自己也不能確定,多年以前跟唐天越從未逾越最後那道線,僅限於小心翼翼的青澀親吻,後來也曾跟女子在一起過,再後來——和陸明燭,那些深深鐫刻在記憶裏的雲雨之歡中,他從未做過承受的那一方,自然也不曉得到底是什麽感覺。


    葉錦城越想越慌,越想越怒,本來他在這方麵雖不說閱人無數,也絕然不少,此時卻像個青澀少年一般手足無措並且開始惱羞成怒了。匆匆沐洗完畢,他向兵士們詢問,卻得知洪英大早上就起來去洛陽府了。葉錦城無可奈何,隻得收拾收拾走人。他總覺得不好,是因為就算身體沒什麽異樣,可是他總覺得昨天半夢半醒之間跟什麽人有過接觸——他好像夢見了陸明燭,光亮如瀑的栗色捲髮,白衣飄飄地站在他夢境盡頭的桃花春雨裏,隔著十七年的時光對他莞爾微笑。夢裏他的心像是初次戀慕旁人的少年見到了心上人一般狂跳起來,他伸手想要抱住陸明燭,竟然真的觸到了——可問題是,那不可能是陸明燭。他不知道是夢境給自己的錯覺,還是昨晚上到底自己做了什麽不妥的行為。可是他明白,就算洪英此時在場,他也不能質問洪英,萬一一句話說錯,全盤都搞砸,到時候何予德還不變著法兒地要他好看。


    葉錦城一路垂頭喪氣地回到洛陽城內,也立刻就被商會的各種雜事包圍起來,沒有工夫想這些了。洪英這兩日也沒來打擾他,他又漸漸平靜下來一些,想著也許是自己擔心太多了。直到差不多第三日,他去營地了之後,才發覺事情遠不如自己想得那麽簡單,所謂怕什麽來什麽,有些東西是躲不過去的。


    他將近日來在洪英府邸探查到的一些情況告知了何予德,又將疑惑的地方重複說了一遍。


    “大部分地方都探聽清楚了,也就一處不曉得做什麽用……我看那屋子髒舊都是灰塵,但是糊窗子的絹紗卻是新的,我想可能洪英會在那裏跟人商量什麽事情,下次我再注意打聽打聽就是了。”


    何予德連連點頭應著,臉上神情分明很是嚴肅,葉錦城卻不知怎的總覺得他神態動作裏有點齷齪猥瑣的意味。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弄得他講述的語速也漸而慢了,思索了好一陣,他突然想明白了,這種神態他的確是見過的——就是上一回在營地和狼牙軍那裏瘋傳他和傾月有著一手時。隻是那時,何予德的神態是大多數男人臉上都有的,仿佛覺得他占了什麽天大的便宜,還想來問問,自己也咂摸一下滋味如何——就是這樣的神態,可是這次又與上回不一樣,裏麵像是多了點同情的意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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