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開天闢地頭一回了。陸明燭一麵策馬,一麵心裏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隻越想越覺得不對。他如今是洛陽明教據點的掌使之一,手下不少明教弟子,傾月也算是紅衣教在這附近的重要人物,紅衣教和明教雖然還在僵持,尚未到達真刀明槍地作對的地步,隻是也從沒有什麽和氣的往來,隻是互相窺探摸索。在這種時候,傾月竟然這樣私下請他說話,實在是有點不倫不類。隻不過他會赴約,一來因為洛道的事情被微妙地按著,他不敢不來;二來他也不怕傾月能對他怎樣,畢竟大局目前還算穩定,她不可能有什麽過分的舉動。


    葉錦城早起到後院練了有一個時辰的重劍,此時剛停下來,正覺得累得夠嗆。走進房間裏麵,誰想到伺候他的人知他素來畏寒,在這初秋剛落下第一場雨之後就籠上了炭火,冷熱一交替,弄得他站在那裏連打了幾個噴嚏。身上一陣似冷似熱的感覺,他知道一定是因為頭天晚上自己在樓梯上睡著,第二天早上又浸在涼水裏翻來覆去地洗那衣服,不小心傷風著涼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水可真夠涼的,隻是當時一心怕陸明燭生氣,也覺察不出什麽。葉錦城站在那裏想了一刻,隨即匆匆忙忙地換掉汗濕的裏衣外衣,換著換著他的動作就慢下來,眼睛裏的神情陷入一種沉思中。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是差不多二十年前了,在巴陵縣的桃丘附近,當時他才結束一場自以為是的騙局,受了外傷,師父和白先生來看他,白竹給他開了藥茶的方子,那個時候沒有藕節,陸明燭想到用蓮根去代替,在那樣清寒的早春,水塘裏的淤泥裏,幾乎踩進去就要寒冷入骨的。他連這浣洗衣物的水尚且覺得冷,當時陸明燭為他下去池塘裏挖蓮根,到底是有多冷呢?那副藥茶的方子,白竹後來又用過一次,是當時還小的葉九霆親手把藥茶端給自己的。那藥茶中紅棗香甜也壓不住的清苦味道,雖然已經離他很遠,此時卻突然又一點點泛起到舌尖上來。


    葉錦城站在那裏咂摸了一下,覺得舌尖真的有一絲苦味似的。這點味道很快就下到心頭,讓他覺得心痛不已。他正在那裏信馬由韁地一路往下胡思亂想,突然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公子,”門外的聲音隱隱約約,“城防長洪將軍,方才派人來問公子,那天說是沒空,明晚有沒有閑暇,他想請公子去新置的別院一敘。”


    “……知道了。去吧。”


    葉錦城打心底裏不想去,雖然這正是這麽久以來他們最想要的結果,他能跟洪英進一步攀上關係,足以說明之前的努力都沒有白費。可是他此時心裏沒底,摸不清洪英到底什麽意思,是真的相信自己,消去最後一點戒備,還是試探或者有什麽別的目的。頭天他請陸明燭去營地給何予德傳話,可此時反饋的消息還沒過來,他不敢輕舉妄動,一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隻好默默地坐在那裏沉吟起來。


    陸明燭下了馬,把韁繩係在一株樹幹上。此時已經初秋,百花凋零,可是這聽泉私塾附近,也許是因為地氣暖和的緣故,地麵上還顯著一副落英繽紛的奇景。花樹蔥蘢,群山靜默,就隻有大雁成群結隊地飛過遙遠的高天。陸明燭一麵走一麵看,越發覺得這氣氛奇怪得緊,他跟傾月接觸不多,在洛道的幾次見麵,和偶爾在商會等地擦肩而過的一個招呼,是他對她僅有的印象。這些印象裏,充斥著算計和琢磨。她是紅衣教的掌使,而紅衣教與明教向來勢不兩立。可眼下的風景,顯著極其祥和寧靜,簡直都有點像是叫人流連忘返的溫柔鄉了。陸明燭覺得奇怪,可很快就警醒起來,傾月這個女人太美,美得讓人頗有些不敢直視。他還清楚地記得,即使自己自詡還算正經,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不由自主地盯著她豐滿渾圓的胸脯,看得發怔。陸明燭暗自在心裏警告了自己一下,他轉過一條小路,就看見前麵有個小小的池塘,周圍都是花樹,那些繽紛的落英,在地上鋪成了一層厚厚的絨毯,雙腳踩上去,就仿佛連帶著整顆心都在這些奇異的芳香氣味裏蕩漾起來。


    他看見了傾月,還是那一身耀眼的紅衣,就背對著他倚在一棵花樹旁邊,正在凝神看那鏡子似的湖水。陸明燭謹慎地在離她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站定了,道:“傾月掌使,久見了。”


    傾月回過頭來,那塗著艷麗口脂的嘴勾起一個笑,陸明燭就算有事先準備,也還是生出想要移開眼睛的衝動。她實在是太美,美得不尋常了。


    “陸掌使,您站那麽遠,我怎麽跟您說話呢?”她笑眯眯地招呼陸明燭。


    陸明燭並不怕她,更何況,此時他不僅僅代替他自己來跟傾月會麵,他是明教掌使,可是他還是下意識地就是不想靠近她。隻是她如此發話,陸明燭也隻有緩步走過去,道:“掌使找我來,有什麽事?”


    “沒有什麽事,就是想跟陸掌使交個朋友,不行麽?”


    她這麽直白,倒噎得陸明燭一時無言。他本來以為,傾月大約是打算拐彎抹角,把他繞進去了再威脅,或者提出什麽條件。上次在洛道,她莫名其妙吃了好大的虧,陸明燭總覺得她不會這樣輕易放棄。在摸不清敵人的狀況的時候,保持距離,是最好的方法,於是他用一種冷的嗓音開口了。


    “……掌使一片美意,在下心領了。隻是你我……也算各有立場,據我所知,近來據點中手下弟子,並無一人冒犯貴教,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便罷,做朋友卻是不必了。”


    “陸掌使,你不要那麽拒人於千裏之外嘛,”傾月微笑起來,笑得艷光四射,隨即很親熱地招呼起他,“坐啊。”


    她說著,自己倒是先在那柔軟的絨毯似的落花上坐了下來。雖然她有點年紀了,可此時美人美景,簡直艷麗逼人。陸明燭看她沒帶武器,也不好太駁她麵子,便拂去身邊拱起的樹根上的花瓣,在離她稍微有些距離的地方坐了。


    “有什麽話,掌使昨天在商會裏,就該和在下說完才是。何必特意約在這裏?”


    “陸掌使,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商會裏人來人往的,不好說話。再說了,你自己方才也提到,你我各有立場,在大庭廣眾之下,若是相談甚歡,可不是要遭人話柄的麽?”


    她這話說得也是奇了,就仿佛她真的是讚賞陸明燭人品貴重,想要跟他私下裏交朋友似的。念頭在心裏轉了轉,陸明燭微微一笑,道:“掌使若是覺得上次洛道的事情吃了虧,想勸我同你一起對付商會,那就免了。”


    “哎,沒有呀,我沒有這個意思的。”傾月眨著無辜的大眼睛,露出一副很吃驚的模樣,“上回的事情,是我太急了,對你多有冒犯,陸掌使不要計較我一個女人的過錯就是。那件事,是我跟葉先生談好的,我對您並沒有什麽不滿呀。”


    她的話聽起來半真半假,弄得陸明燭隻能更加小心謹慎起來。他還沒斟酌好要怎麽接她這話,就聽她接著道:“隻不過……您同葉先生是舊相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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