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帖是發給她跟畫骨先生兩個人的,這當然也在情理之中,隻是, “上回王玉龍就懷疑你身份, 要揭你的麵具。這次未必不是鴻門宴!”


    “所以才要叫你替我易容。若是鴻門宴,就正好讓他死了這條心。身形相似的人多了, 我與他們父子多年未見,他們也最多就是懷疑, 卻是沒有確鑿證據的,否則,以王讚急功近利的個性,早向魏帝邀功去了。”


    宋軼覺得此話甚是有理, 仔仔細細給劉煜易容了一遍,兩人攜手去了王府。果不其然,王玉龍也在,並且親自出來迎接他們,首先對那日的魯莽道歉。


    雙方打著哈哈也就一笑帶過了。宋軼斜劉煜:看吧,果然沒安好心!


    劉煜暗中捏捏她爪子: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機行事。


    整個府邸,明裏暗裏埋伏了不少人,但又都是王家自己的人,劉煜不動聲色,由了王讚將他們領入包圍圈。


    雙方在花園中水榭坐定,劉煜才啟口道:“王大人如此厚禮相迎,在下惶恐啊。”


    王讚和王玉龍麵麵相覷,厚禮?他們可沒什麽厚禮?


    劉煜撿起桌子上一顆蠶豆,指頭一彈,蠶豆嗖地一聲鑽進水榭旁的假山洞穴中,一聲痛呼應聲傳來,劉煜看著王家父子不說話。


    王家父子臉上變了數變。


    “這水榭四周明著有六名侍衛,暗中少說也有二十名,不知道如此大禮所為何故?”


    王讚臉頰尷尬地扯了扯,他自認為這些人夠隱蔽了,竟然都沒逃出此人法眼,果然是不可小覷的對手。


    “畫骨先生既然知道此處有埋伏,為何還與我來到這裏?”


    劉煜帶著麵具的臉十分淡定,“因為我也想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麽原因,我漱玉齋與爾等無冤無仇,王大人這樣做,該是有特別用意的。”


    王讚也是一隻老狐狸,早給自己鋪了退路,“畫骨先生和宋先生常年戴著麵具,不以真麵目示人,今日聽聞,有人專門鑄造了兩位的麵具出來坑蒙拐騙。而我記得畫骨先生幾乎不接受別人邀請,是以……”


    “所以,我出現在此,兩位反倒覺得我是假扮的?可沒人見過我真麵目,就算我取下麵具,你們不也不能確定我就是我,不是麽?”


    王玉龍早就確定此畫骨先生就是他在拔拔府上見到的那名畫骨先生,氣勢、儀態以及這身形,一般無二,但他們的目的就要揭畫骨先生的麵具看是不是劉煜,如果能通過和平手段,那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煩。


    “雖然沒人見過畫骨先生真容,但是,宋先生的真容卻是見過的。想來宋先生斷然不可能跟假冒的畫骨先生一起出現。”


    這是要他們倆都摘下麵具的意思麽?


    宋軼捏著茶盞,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對居心叵測父子,“在南地,即便是進宮麵聖,也沒人會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這北地,雖然見過的勳貴不多,這也是頭一回有人敢提這種要求。王大人,覺得自己憑的是什麽?”


    這分明是在說他王家父子根本沒這資格。


    自知自己的確沒資格的王家父子義憤填膺,王玉龍說:“他們不提,不是因為尊重你們,而是壓根不將你們當回事。我王府奉兩位為座上賓,兩位也該坦誠相見!”


    王讚趕緊唱白臉,“犬子冒犯之處還請二位見諒。其實,是因為那十萬兩銀子,若不能證明兩位的身份,我如何敢出手?”


    王玉龍斜了王讚一眼,十萬兩銀子,他怎麽不知道?


    王讚這個理由倒還說得過去。


    “漱玉齋有漱玉齋的規矩,規矩不能隨便破,這也是為了以後方便行事。兩位若真想摘下我二人的麵具,那不如比試一翻,若我二人輸了,自當聽命,若你們輸了,便不能再提起此事!”


    王讚喜上眉梢,“如此甚好,隻是我等凡夫俗子,自不敢跟兩位世外高人爭高下,這比試什麽如何比試可否由我們決定?”


    劉煜本打算放他的水,自然欣然答應。


    王家父子商量了許久,他們不敢比琴棋書畫也不敢比騎射兵器,最後王讚竟然提議鬥雞。


    宋軼當即瞪圓了眼睛,還別說,就這東西是他們不玩的。


    “王大人還真是會選啊!”


    老狐狸拱手:“過獎過獎!”


    最後結果可想而知,劉煜光榮地輸給了王讚,“師徒倆”不得不當著他們父子揭下麵具。掃到劉煜並非他們想象中人,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將視線定格在宋軼臉上。這容貌哪裏是尋常畫像可比擬的,那位大人隻是看看畫像就要被掰彎了,若是見到本人,那還了得?


    重新戴好麵具,將豔光掩去,宋軼道:“王大人今日請我等來,定然是想通了,那,咱們就開始寫傳記吧。正好,宋軼這裏收集了一些資料想與你核實一下。順道看看如何能將你過去的那些作為洗得幹淨些。”


    那十萬兩就是要改寫他賣主求榮,忘恩負義黑曆史的價碼。


    王讚當然不想王玉龍這個直接受害者聽到,便讓退下,三人在水榭將他在南朝的那些個曆史巨細無遺地核實一遍。當然,主要是宋軼說,王讚補充或者說糾正。


    王讚越聽越是心驚膽顫,這漱玉齋知道的事情比他想象的多得多,連他的侍妾來自古月坊都一清二楚,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自己都差點忘記了。


    “最後還有一件事要驗證,那就是羅家堡羅敬輝的事。”


    王讚一愣,心裏十分排斥這個問題。羅敬輝的下場他當然知道,同樣他也知道羅敬輝死後沒留下什麽可疑的線索。漱玉齋突然向他提起,是何意?


    “實不相瞞,畫骨先生曾經幫司隸台破了幾個案子,是以與司隸台的關係十分親厚,羅敬輝是以出售假兵器,致使王溫大軍淪陷的重大罪人,但他與琅琊王氏乃至南朝並沒有仇怨,而他在死前供出,之所以給王溫大軍製售劣質兵器,是受了你的指使……”


    “胡說!”王讚拍案而起。


    其實羅敬輝什麽都沒說,羅丹瓊臨死前隻留下王讚這個名字,王讚具體在其中起的什麽作用,宋軼並不清楚,所以隻能詐。


    “可他為了保命,供出的同夥正是你的名字,而當年你也是在司馬榮光身邊效力的左膀右臂。你若不老實交代,我很難將此事圓過去!《驚華錄》絕不會為了一個圓不回去的人冒險,失了公允名譽。”


    劉煜道:“王家軍被伏擊,全軍覆沒,王溫下獄,主要有三:一,軍報泄露;二,兵器作假,致使戰無不勝的王家軍全線崩潰;三,勾結北地,意欲謀反的信件。這三條證據坐實了琅琊王氏通敵賣國甚至意欲篡位的罪名。


    王家軍的軍報是用反切碼編著,隻能是心腹知悉,最後查得是虞泰泄露了反切碼。司隸台審虞泰那日我也在場,親口聽他招認是司馬榮光以滅族相威脅,許以高官厚祿,讓他偷出反切詩和軍報。


    至於兵器,原本,司馬榮光便已經將給付王家軍的兵器換成了不堪一擊的劣質兵器,找羅家堡重新打造兵器的事,隻有羅敬輝知道,是他又將消息泄露給了你們,你們才將計就計,又送了他一批劣質兵器,致使王家軍被伏擊時,手無寸鐵可用,被人全部殲滅。


    再說這通敵賣國的信件,對方將領正是你所投靠的姚崇。姚崇與晉有滅國之仇,他當然想滅掉王家軍這個最大的阻力,不但,自己可以建功立業,還能進一步蠶食南朝兵力。姚崇與你的關係,想必已經不需要證據,便已經足夠證明一切了吧?難怪魏帝會避忌於你,其他勳貴也不敢重用你,這就是原因!”


    王讚聽得冷汗涔涔,下意識地將額頭抹了又抹。


    “你若不實話實說,我們很難將你身上這個汙點圓過去!你該知道它足夠毀掉你所有仕途前程!反正如今你不說明,別人也認為是你做的,已經沒有更糟糕了!”宋軼盯準時機誘哄道。


    王讚灌了一盞涼茶,這才啟口,將當年的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宋軼頭一回算是知道了裏麵的真相。


    “所有人都以為是我勾結了姚崇,沒錯,我是給自己留了退路,但姚崇的事卻不是我的意願。怪隻怪當年姚崇正好是王溫對陣的對手,司馬榮光想讓琅琊王氏萬劫不複,自然要先滅掉王家軍。於是他想到借姚崇的手。對應的條件是,姚崇幫他滅王家,見好就收,不攻晉國,他便將滅了姚秦的劉氏兄弟交於他手,任他處置!”


    宋軼依稀記得,開元帝曾經說過,他若不篡位,那劉家也將覆滅,莫非指的便是這件事?


    “這盤棋,司馬榮光籌謀了數載,我不過因為是他的心腹,才從中出了不少力。我最多算是幫凶,哪裏算得上是罪魁禍首?司馬榮光幾乎將所有事情都交於我之手,不過是想除掉王家後,方便殺人滅口。他以為,滅了我這個最關鍵的活口,事情真相便永遠不會大白於天下,可誰知道,劉乾先發製人,利用此事,煽動上至滿朝文武,下至邊關守軍,一起覆滅了司馬氏皇權……”


    王讚所說的經過與劉煜推測相差無幾,宋軼聽完,隻問他:“除了你、羅敬輝、虞泰這些人,還有誰是漏網之魚?”


    深陷回憶裏的王讚幸好沒注意“漏網之魚”這個詞,原本他以為的重用,讓他以為自己幾乎能左右皇權的無上成就感,結果不過是被司馬榮光任意踩踏的棋子而已,這種落差幾乎讓他懷疑人生。


    “應該說,在劉宋建立時,那些參與過此事的人幾乎都已經被誅滅,我與羅敬輝、虞泰才是漏網之魚,除此之外,大概隻有北地的姚崇了……”


    這位是切切實實參與過的人,雖然他身在北朝。


    “兩位先生看看,此事要如何寫才能挽回我的名譽?”王讚覺得,自己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要讓他一個人來承擔此事後果著實冤枉得很。


    “王大人莫急,此事待我師徒二人回去好好商討商討再行定奪。”


    “那那十萬兩銀子?”


    “自然是等傳記寫好,待你滿意再付不遲。”


    這正是王讚所求的,此次請宋軼過來的目的就是想驗證一下他們的身份,倒不是真的急著讓漱玉齋替他洗白。相反,他還希望漱玉齋越慢越好。這種不急切,連宋軼都嗅出來了。


    “我怎麽覺得王讚似乎並沒有多少誠意呢?”


    “大概你猜得沒錯,他是想賴賬。丘穆林似乎有與太宰杜班聯手推佛狸上位的意思。王讚是個聰明的小人,不僅扒著姚家這一族,六鎮陣將他都有往來。丘穆林一入平城便多次與他私下會麵,兩人之間的關係怕沒表麵上看似的那般淺。”


    宋軼點頭,“難怪姚崇不敢重用他。”


    “不止姚崇不敢,恐怕他其他勳貴也是不敢的,隻是如此沒用之人,其他人竟然接受他的示好,還真是令人意外。”


    很快劉煜便不需要疑惑這點了。


    聽說他們去見了王讚,拓跋琿穿了便服,偷偷摸摸地從後門來拜訪。一見宋軼,爪子便搭到人身上,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個仔細,就差掀開衣服看有沒有受傷了。


    劉煜一把拍掉他不檢點的爪子,冷眼睨他。拓跋琿這下尷尬了,“我可不是斷袖,你們不必防著我!”


    就是因為你不是斷袖才更要防備你!


    “有事?”劉煜很是不耐煩。


    “呃,就是那個,上次忘記跟你們說,去畫古樓拿走宋軼畫像的正是王讚。”


    “難怪孫朝紅提醒我小心王讚。” 說她被他盯上了,竟然是這意思。


    劉煜冷幽幽地看她平靜的臉,宋軼想起昨日被這個混蛋嚴刑逼供的情形,頭皮就有點發麻,“真的是孫朝紅!我沒騙你!”


    “不,我要問的是,什麽畫古樓?什麽畫像?”


    宋軼委屈臉,“是他要我當誘餌,還先斬後奏,我是被逼的!”


    拓跋琿默默抹汗,這是打算讓他師父來揍他的意思麽?


    劉煜的眼神豈止是要揍他,分明是想殺了他!


    事已至此,拓跋琿隻好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解釋給他聽。


    “這麽說王讚跟廷尉府在查的案子有關?”


    拓跋琿含蓄地點點頭,事關六鎮,很多東西他不方便對外人道。


    “既然王讚已經找上門來,那離他出手便不遠了,所以此番過來,也想與二位籌謀籌謀。”


    拓跋琿當然希望宋軼配合,能掌握主動權。這個案子,他隻需要確認,清河崔氏的小公子是死在誰手裏,之後再看情況而定。


    拓跋琿無比虔誠地看著宋軼和劉煜,再三保證不會讓宋軼有事,隻要套出這個結果,他們就可以收網,絕對不讓宋軼少一根毫毛!


    “這個案子可是由太子殿下主理?”


    “的確!”


    “那你所有的計劃行動是否都是要經由他批準?”


    “可以這麽說。”


    劉煜幽幽地看著拓跋琿,拓跋琿沒來由地就感覺到心虛,“畫骨先生可是有什麽顧慮?”


    “老實說,我不相信他。”


    拓跋琿:“……”


    尼瑪,你突然說不相信我北魏的儲君,這要讓我如何作答?


    “太子在這件事上應該是有圖謀的吧?我隻有一個要求,他的所有計劃你都必須告訴我,否則,這事沒得商量!”


    拓跋琿默默抹汗,這一點,他自己也是深有懷疑的,太子勵在此事上插一腳,本身就挺可疑。


    “你可以好生考慮考慮,考慮好了再給我答複!”劉煜也不逼他,但態度卻是絲毫不給人留退步餘地的。


    拓跋琿隻思忖了一會兒,便道:“好!此事,我信你!”


    送拓跋琿離開,宋軼問劉煜:“你覺得拓跋勵會乘機鏟除異己?”


    “王讚拉攏六鎮是為了自己的仕途升遷,據我的消息,拓跋勵其實也跟六鎮往來密切,而他與王讚之間卻毫無交集,這回避得太幹淨了些,反而惹人生疑。如果那些屍骸是王讚拉攏六鎮貴族的工具,拓跋勵親自請命主理此事,不得不防!”


    宋軼首先想到的便是楚流雲,丘穆林是杜班一派的,那楚流雲便會被推上風口浪尖上,誰知道拓跋勵會不會借此事將他也坑害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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