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不要出門,到三月之後,我親自同你去陳家,把日子定了,你看好不好?”


    常翊隻以為父親母親是最大的障礙,絲毫不懷疑,畢竟陳家連常清都肯,莫說他這個舉人了,他笑道:“那自然好。”


    常夫人見他相信,鬆了口氣,出來時嚴厲命令幾個小廝:“隨時告知少爺行蹤,要是出些差錯,小心你們的腦袋!”


    小廝們戰戰兢兢應聲。


    在京都的春節如想象中一樣熱鬧,不過陳瑩覺得比起在浮山,好像也沒有那麽的歡快。


    以前在家中,有父親在,每逢過年,母親擇菜,父親燒菜,她拿一張小腳凳坐在門口剪窗花,偶爾回頭就看見父親偷偷往母親嘴裏塞好吃的,這時候她總要叫起來,說父親偏心。父親笑嘻嘻上來,給她一碟煎得黃黃的,香香的豆腐。


    那是再也吃不到的了,盡管陳家山珍海味,連日不斷。


    鼻尖好像飄來一絲舊日的味道,她眼角忽地濕潤起來,她總嫌父親不去京都,嫌他勞累攢的錢,都送去祖母與叔父,嫌他太過寬厚……誰想到他暴病而亡,那麽快。


    喉頭堵了,她差些流淚。


    要是父親還活著,她將來也能讓他享福的。


    門口的珠簾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石燕捧著一件雪狐裘進來,笑著道:“老夫人說才做好的,讓姑娘晚上穿去看花燈呢!”


    十五了,上元節,那是陳敏最期盼的日子,天天都在說,要帶她去京都的大街上看燈。


    狐裘毛茸茸的,通色的白,陳瑩看一眼就很喜歡,她擦一擦眼角,露出笑來:“堂妹們那裏也都有嗎?”


    “兩位姑娘都有好幾件兒呢,像二姑娘,除了白狐裘,還有紅狐的,銀鼠的,今年又是做了一件貂兒的,三姑娘就更不用說了。”石燕口齒伶俐,又善解人意,“姑娘住在這兒,老夫人也會給您陸陸續續做出來的,她老人家就喜歡姑娘們穿得好看。”


    這些她也不是說得了心裏會愧疚,陳瑩根本不會覺得,隻是她同陳靜,陳敏相處的不錯,是考慮到她們,既如此,便是沒什麽的了。


    她把白狐裘穿起來。


    領口是一截枚紅色的對襟,繡著梅花,越發襯得她肌膚如玉,石燕看在眼裏心想,難怪老夫人那麽疼愛這孫女兒呢,都已經要替她準備嫁妝了,這樣的小姑娘,真是不愁嫁不出去。


    陳瑩去上房告辭,兩個堂妹已經在等著了,陳彰與陳佑也在屋簷下躍躍欲試,她聽到陳彰在跟陳佑說猜燈謎的事情。


    見到陳瑩,陳敏眼睛一亮:“大堂姐你穿狐裘真好看,我怎麽穿了就像雪團呢,感覺自己都能在地上滾著走了。”


    她還小,長身體時吃得多,自是胖的,裘衣的絨毛蓬起來,可不是圓嗎,眾人聽得直笑,唯有袁氏暗道女兒沒有心機,還誇陳瑩,不知道陳瑩已經是把她姐姐的佳婿都搶走了。


    老夫人道:“既然是雪團,可不要滾得太遠了,好好跟著你兩位姐姐……瑩瑩,佑兒第一次去,靜兒你多帶他們看一看。”


    陳靜笑著應是。


    幾個人朝外走。


    京都太大,怕兒子小走丟了,又怕女兒野,呂氏追到廡廊下叮囑。


    這些日子,呂氏已經好不少了,袁氏心想,等到明年開春,或許他們應該搬出去,她便是與陳懷安道:“大嫂也是第一次來,也應該讓她出去賞燈呢……”呂氏真的去了,誰還能說她身體沒有痊愈呢,畢竟是那麽冷的天氣。


    一轉頭,她發現陳懷安也正瞧著廡廊。


    應著景,廊下都掛著花燈,柔柔的光落在呂氏身上,她側臉嬌俏,挺鼻豐唇,酒窩一點,甜得像蜜酒,與陳瑩站在一起,哪裏像是母親呢!


    袁氏心頭一跳,出聲道:“相公。”


    “什麽事情?”陳懷安看向她。


    真的沒有聽到她說話,袁氏深吸一口氣:“我是想讓大嫂也去觀燈。”


    “她去做什麽?”陳懷安淡淡道,“還是病人呢,要麽你同幾個孩子去吧,你不是也很喜歡看這些東西嗎?”


    他轉身走了。


    袁氏咬著唇立在那裏,心頭難受,他要是不去,自己去又有什麽意思?想到早些年,二人年輕,她纏著他偶爾也會敷衍,如今時日久了,他越來越忙,她到底也隻變成了一個兒媳,一個母親,而作為妻子的時間,卻是少得可憐了。


    …………


    景華樓,最高的三層雅間裏,蕭隱手持酒盞,眉頭擰得越來越深。


    對麵的小姑娘卻仍在絮叨:“大年夜你用完膳便急著走,姑姑一句話都來不及說,而今上元節,你又不去,惹得姑姑急了,怕是又要動用聖旨,哥哥,你就不能有些耐心嗎?姑姑也是為你好,我們無父無母……”


    都說妹妹有佛性,一點就通,可蕭隱卻覺得蕭月蘭是個笨人,不然豈會不知道自家哥哥的想法呢,他要是想要女人,大可以弄上十七八個,哪裏還需要她們催?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他把手裏酒盞遞過去:“口渴了罷,要不要歇一歇?”


    蕭月蘭氣得抿唇,暗自念佛經。


    這世上能讓自己那麽操心的也隻有眼前這個人了!


    “哥哥實在想要絕色美人,也不是沒有。”蕭月蘭道,“姑姑傳令下去,不過是簡單的事情,隻是娶妻當娶賢。”


    小小年紀,一口迂腐的話,蕭隱看向窗外,花燈初上,路上車水馬龍,不管是百姓還是世家貴族,都來湊這份熱鬧。樓下陸續也來了幾輛馬車,有個孩子走下來,手裏舉著玉兔燈,手舞足蹈,蕭隱百無聊賴的看著,心想京都年年都有這種燈會,也不知他們為何都不膩。


    他年幼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什麽興趣了。


    蕭隱正要轉頭,又見一位姑娘從車上下來,還沒來得及戴帷帽,便是先拉過那孩子說話,瞧得她容顏,忽地覺得手臂隱隱作痛。


    他身經百戰,皮堅肉硬,可那日被陳瑩咬了,竟還滲出血來……


    想到她那嬌弱的樣子,蕭隱眉一挑,還真瞧不出有這種狠勁兒,別人巴不得親近他,她卻敢咬他,不過這法子不錯,至少自己忘不掉了。


    他把手中酒一飲而盡。


    作者有話要說:  蕭隱:這份禮不得不還。


    陳瑩:忽然覺得今日不該出門……


    ☆、021


    每年上元節,浮山也是有燈會的,但與京都一比,真是大巫見小巫,難怪弟弟見著了,會那麽高興,她自己也是看花了眼。


    “你要小心點,今日人多,可不要走散了。”


    陳佑笑道:“我曉得,我就跟堂哥一起走!”


    九歲的孩子原沒有很親的夥伴,陳彰得了個可愛的小堂弟,雖然不愛說話,可整日同坐念書,已是非常親密,朝陳瑩一笑,就把陳佑的手拉住:“我們去猜燈謎,你不是很聰明嗎?”


    “我哪裏有你聰明,我是來給你拿東西的,你肯定能猜到很多。”陳佑恭維堂哥。


    陳彰十分高興,就想給堂弟露一手,快步往前走。


    以防萬一,陳靜連忙讓幾個小廝護著左右。


    不像姐姐謹慎,陳敏在大聲催著陳瑩:“堂姐,我帶你去前麵看,那裏有座燈塔,是我們梁國的開國皇帝命人修的,隻有上元節才露麵,一共有九層,在最頂層,有個佛燈,別提多亮了!你肯定是沒有看過的,走呀,快一些!”


    小姑娘嘰嘰喳喳,好像喜鵲,陳瑩不願拂她好意,便是跟著。


    誰料沒走幾步,前麵來了一人,像是早已經在等著他們了,興高采烈的道:“表妹們,你們可算來了,我已經在酒樓定了雅間,你們要不要去坐一坐?”


    竟然是常翊。


    胡德在後麵急得搓手。


    夫人左叮囑又叮囑,不許公子出門,結果常翊哪裏聽話,眼見小廝阻攔,他肚子裏壞水多,便是讓自己出頭引開,他翻牆出了門,回頭還不得不來碰頭服侍。等到回去,隻怕夫人要打死他了,不過公子打了包票,應該不會太重。


    陳敏不領情:“酒樓有什麽好坐的?表哥,我要帶堂姐去看燈塔,她還沒有見過呢!”


    常翊往陳瑩看。


    燈光再璀璨,也不如她吸引人,狐裘烏發,明眸皓齒,她這樣一打扮,既動人又清貴,常翊渾身發癢,就想把好消息告訴她,讓陳瑩知道,她將會是他妻子,隻要他會試過關,便會來提親。


    “那麽就先去看燈罷。”常翊笑起來,“等走累了,再來酒樓,大表妹,你還沒有來過這裏用膳吧,大廚做得幾樣小菜都很好吃。”


    想到他在門口與常清打架,惹得呂氏瞧不起她,陳瑩對常翊隻會更加不喜,她淡淡應了聲,把帷帽戴起來來。


    隻以為是女子矜持,常翊不曾在意。


    一行人往燈塔走。


    熙熙攘攘中,好像也能聞到她獨有的香氣,常翊心想,別的女子用得熏香都很濃重,像是金梅,薔薇,牡丹,陳瑩卻不是,但她的香味有著一種深刻的味道,淡淡的卻雋永,他有些想問是什麽,到底當著姑娘的麵問不出來。


    他走得更近了。


    男人的意圖很明顯,陳瑩哪裏願意,隻往陳敏,陳靜身邊靠。


    三個小姑娘歡歡喜喜,陳敏一直在說話,在給陳瑩指燈看。


    常翊忍不住嫉妒,他好不容易離開家裏,就是為來看看陳瑩,結果完全不能接近,正懊惱間,聽到遠處人聲鼎沸,抬頭望去,原來是舞龍燈的來了。


    為讓上元節熱熱鬧鬧,每逢這時,都要舞龍燈,舞獅子。


    那龍燈長長的,龍頭含著火球,渾身金光閃閃,舞起來十分的威風,那是孩子們最喜歡看的,他們紛紛朝這裏湧過來。


    人群如浪潮,陳瑩忙隨著陳靜,陳敏往屋簷下麵躲,擁擠間,一隻胳膊卻被拉住,回眸看去,隻見常翊緊緊扣住了她手腕,嘴裏道:“快跟我來,不然要被撞到了!”


    躲到最兩邊才是安全的,他是要往哪裏去?陳瑩不肯,然而男人的力氣太大,被旁邊的人一衝,她不由自身就走到了對麵。她高聲喊叫起來,想讓陳靜,陳敏聽見,可周遭太過嘈雜,倒是彩雲看見了,一邊告訴陳靜,一邊追過來。


    但常翊拉著她一直走。


    她一會兒肩膀被碰到,一會兒被踩到繡花鞋,頭昏腦漲,隻是短短功夫,就拐入了一條小巷。


    這裏夜色昏暗,兩邊都是高牆,沒有人在這裏掛花燈。


    陳瑩連忙道:“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因為緊張,她的聲音微顫,聽起來惹人憐愛,常翊微微一笑道:“你別害怕,我隻是帶你過來,同你說幾句話的。”


    “有什麽話非得在這兒說呢?”沒有奴婢在,沒有任何人,陳瑩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道,“表哥,我們先去找兩位堂妹吧,我不見了,她們會擔心的。”


    “又不耽擱多久。”常翊凝視著她,穿過帷帽的白紗能看見她的五官,不清楚,隱隱約約的更能產生遐想,他的笑容越發溫柔了,“瑩瑩,這些日,我不能來陳家,你知道都在做什麽嗎?我在溫習呢,為三月的會試。”


    這小名兒,除了長輩,鮮少有人這樣叫過,便是沈溶,都是在認識她之後許久才小心喚一聲,故而陳瑩聽得渾身難受,繃起臉道:“還請常公子自重,我可要走了。”


    她也不管認不認識路,徑直就出去。


    見她突然發火,常翊也不知哪裏得罪,一把拉住她:“瑩瑩……”


    “不要這樣叫我。”陳瑩語氣很冷,“常公子,我原先敬你是表哥,才好生與你說話,誰料你……我們可不相熟,再者便是如兩位堂妹這樣,隻怕常公子此舉也不妥當吧?”她用力抽自己的胳膊,“常公子,你再這樣,我回頭便會告訴祖母的。”


    竟然那麽排斥他,常翊心頭一冷。


    他可是舉人,還是十九歲的舉人,在大梁國算是年輕人之中的佼佼者了,如果陳瑩足夠聰明,早就該明白他今日的意思。按他原先想,陳瑩應該是覺得幸運的,畢竟憑她的身份,能嫁給自己已經是高攀了,隻要他會試順利,陳瑩很快就是官夫人。


    這種好事兒,誰不滿意?


    “你告訴老夫人好了。”常翊見她隻想擺脫自己,也發狠了,“老夫人可是要把你嫁給我的,你而今不聽我,將來隻怕要後悔。”


    他一把掀開她帷帽,瞧見陳瑩滿臉的厭棄。


    那種神情深深把他刺痛,想到自己為她與常清打架,為她同父親母親對抗,為她朝思暮想,為她拒絕了木香的求歡,他用力攥緊了陳瑩的雙手,將她拉過來。


    隻要今日同她親近了,看她還往哪裏跑?


    男人的臉逼過來,近在咫尺,陳瑩花容失色,有心想逃卻逃不了,暗想要是真被常翊得逞,隻怕他這種性子會到處胡說的,那她以後還怎麽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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