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端起徐碩之喝過的那隻杯子,玉色光潤,幾乎就在一瞬之間,李蒙手指傳來奇怪的觸感,翻過玉杯,李蒙緩慢回頭掃了一眼門口,手指將杯底緊貼的紙片摳在掌心,兩手揣在袖裏,李蒙走出門去。


    回房後李蒙剛翻出紙條,木屐嘎噠聲停在門外,李蒙順手把紙條往腰帶中一塞。


    趙洛懿推門而入,抬頭看見李蒙神情有些慌,反手把門關上,腳步略帶虛浮地兩步走到桌前坐下。


    “今晚安巴拉來拿了藥,你哪裏受傷了?”李蒙坐在床上問,兩手無聊地垂在膝前。


    “老樣子,蛇咬的,睡一覺就好。”趙洛懿聲色疲憊,吹去蠟燭,上床來抱李蒙。


    李蒙靜靜將頭靠在趙洛懿胸前,碰也不敢多碰他兩下,隻想著快點睡一覺,趙洛懿的天賦便在於有異於常人的恢復能力。


    還沒睡著,李蒙就感覺到趙洛懿的手到了自己腰間,登時不悅地睜開眼,“睡覺。”


    趙洛懿沒說話,粗重的呼吸聲貼著李蒙耳畔,舌尖鑽入李蒙耳中,李蒙幾乎一瞬間就受不了了,低低喘氣,“你就不能消停一天……”


    “一晚上沒見,想得很,今日累得不行,小倌那事兒就不問了,改日再算。”趙洛懿猶如發情的凶獸,下嘴沒輕沒重,李蒙喉結被咬得痛了,叫了出聲,痛感中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快感。


    “你……”難堪的聲音從李蒙喉中溢出,他竭力平復因為一瞬進入帶來的刺激,兩手上舉,反抱住趙洛懿的脖頸,脖子應當沒被蛇咬,不然早死了。


    李蒙長長籲出一口氣。


    結果才沒幾下,身後就沒了動靜,李蒙扭頭一看,頓時哭笑不得,趙洛懿已沉沉入睡,還小聲打鼾,李蒙朝前挪時,又被趙洛懿一手按了回去,隻得就這麽湊合睡了,半夜裏迷迷糊糊醒來一次,還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手黏糊,就在趙洛懿的裏衣上隨手一擦。


    次晨李蒙光溜溜地醒了,晨曦微光裏,趙洛懿在桌前看一張紙條子,頭也不抬就知道李蒙醒了。


    “這張紙誰寫的?”


    李蒙還沒醒透,懵了半晌,想起來是徐碩之留的,如實說了。


    “不用源西泉幫忙了,待會兒你吃了飯,就把這條子上寫的地名,都在地圖上標出來,叫他們四個過來,問問他們知不知道這幾個地方怎麽進去,不知道就派出去查。”趙洛懿把紙條留在桌上。


    李蒙衣服都沒穿就湊去看,徐碩之寫了幾個地名,分別後麵跟了個數字,加起來恰好是九千八百。


    “徐碩之知道你在查關押奴隸的地方?”原本打通源西泉,是為了讓他幫忙,徐碩之簡直是天降奇兵,要是這樣完全可能趕上七月半去閑人居找孫天陰拔蠱。這比讓南湄大夫種蟲子好多了。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等我回來再說,要是都知道怎麽去,就讓他們想好了,等我回來商量。”趙洛懿已收拾停當,匆促要走,指了指自己嘴唇。


    李蒙就湊過去親他。


    “衣服褲子都叫人去洗了,你自己在櫃子裏找合身的穿,今日國君要去丹房,師父得提早去,準備忽悠人的東西。”趙洛懿復又低下身親了親李蒙的額頭,出門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一天沒在家,回來都八點啦!以後提前存好,晚安啦~!


    ☆、六十九


    前腳趙洛懿離開,哈爾帶人伺候著李蒙洗漱,穿戴齊整,李蒙屏退左右,想了想,伏案在窗前敞亮之處,展開徐碩之寫的那字條。


    徐碩之寫得一手好字,筆鋒清瘦,然則墨跡不飽不渴,顯然不會是昨日在大殿裏寫的,大殿上沒有筆墨,就算寫也隻能用方便攜帶的炭條。


    看來徐碩之來找自己,不會是偶然靈光一閃,多半近段時日以來,徐碩之一直在查趙洛懿。


    李蒙標註出了地點,一共八個地方,其中一地在城內,從圖上看,八個地點分布在八個方向,幾乎包圍著大都城,而城內的地點,直接標了個“獄”字。


    李蒙自己看了會兒,不太明白,將軟羊皮地圖疊起收於袖中,紙條則折起來放在荷包裏,大搖大擺走出,問過宮侍魚亦他們住的地方,便溜溜達達地邊賞花邊轉過去。


    大祭司所住的宮殿不小,那晚安巴拉的兒子來,李蒙才發覺,這南湄皇帝住的地方,也稱得上是“千門萬戶”,閶闔之地,紫氣東來,自是別有一股威嚴。


    這威嚴最顯而易見的,便是靜謐。


    “魚亦大哥、貢江大哥……廖柳大哥……”


    “你去不去?不去你信不信老子先料理倒你,再扛了你去?”爭吵聲隱約自房內傳出。


    李蒙循聲而去,尚未及門前,陡然間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照著臉就砸來,李蒙反應靈敏地側了側頭,扭頭見個硯台砸在庭前樹上,墨汁潑得樹幹上淅淅瀝瀝都是。


    “別吵了嘛,魚亦你也是,廖柳不樂意,你就別瞎管閑事,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一扇門開,內裏衝出個怒氣沖沖的人,那人一見李蒙,愣了片刻。


    “站住!今日你要敢出去,咱們兄弟沒得做,割袍斷義!”身後又衝出一人。


    先衝出的廖柳半張臉上是斑駁墨汁,半張臉漲得通紅,霍然止步,渾身氣得直是發抖,眼圈通紅,站定之後,得意洋洋的聲音自屋內傳出。


    “說了都聽哥哥安排,趙兄有此門路,你又何必與他客氣,不當大家自己人。白久英乃是南湄神人,現住在宮裏,銀子都是那倒黴國君出的,合著隨得弟兄們使,將來你要再找這麽好的機會,除非是踩了狗屎。”魚亦愈發得意忘形起來,出門來把手往廖柳胳膊上一搭,輕拽著他手臂晃了晃,還沒來得及說話。


    電光火石之間,廖柳頓時變了臉色,他手落在魚亦手背上,幾乎是握著魚亦的手,隻聽“刺啦”一聲,青布袍袖應聲而斷,廖柳舉手在魚亦麵前揚了揚,伸手一揮,半幅袍袖軟趴趴委頓在地,廖柳頭也不回,疾走兩步,一手撐住廊下坐凳,躍出迴廊,足下疾點,隻不過片刻間,竟讓人看得眼花,速度之快,李蒙都自嘆弗如。


    “咳咳……”


    咳嗽聲令魚亦回過神來,看是李蒙,魚亦沒搭理他,撿起廖柳的袖子,眉峰蹙了蹙,略側頭,似乎十分不解,素來愛開玩笑愛說人的魚亦一時間竟然有三分難言的尷尬狼狽。


    門口貢江一把沿著寬闊頭頂搓了一個整圈兒,憨厚地笑:“李小兄弟來了,進來坐。”


    穀旭在旁擦拭一柄黑沉沉的大刀,上有一串金環。李蒙挨在穀旭旁邊端來個凳兒坐,手指把金環撥得叮噹作聲。


    “魚亦大哥,你和廖柳大哥吵架了?”李蒙硬著頭皮問。


    “噓——”貢江沖李蒙豎起一根胖得皮膚起圈的手指,他眉毛彎彎,眉梢長至眼尾,和煦地笑笑:“李小兄弟來,是有什麽事罷?”


    “哦,這個。”李蒙摸出標註好的羊皮地圖,在桌上鋪平,分別看穀旭和魚亦,咳嗽兩聲,道:“師父叫我來問問眾位,地圖上所示的地點,不知道你們是否熟悉。”


    魚亦仍抓著那塊布,坐在門簷底下,呆望著天井。


    穀旭把大刀靠立在牆角,拍了拍手走來,現在六月天,他卻戴著一雙皮手套,手套略顯破舊,左手食指與右手除拇指外四根指頭指腹處皆破出了洞。


    “礦井。”半晌,穀旭作出結論。


    一旁坐著的魚亦騰地起身,疾風迅雷般朝門外衝去。


    李蒙看了看貢江。


    貢江鼓了鼓眼睛,翻出嘴皮噗嚕嚕吐了會兒口水。


    “……”李蒙簡直拿這四個人沒辦法,除了貢江,都是不聽使喚的。


    “這八處,都是礦井。”穀旭繼續道,似乎壓根沒受到魚亦的影響。貢江也收了調侃的表情,手攏在袖子裏,一本正經地點頭,“大哥說的是。”


    “四年前我在南湄被人在飯菜中下藥,醒來一身金銀財物俱被人偷走,當時就在這裏。”穀旭五官藏在滿臉鬍鬚中,炭條拈在指中,隨意在地圖上劃了個圈,“四年間輾轉六個礦井,這兩處,我沒有去過。”穀旭手指點點,羊皮地圖皺了起來,分別是西北、西南兩處礦井。


    “我猜應當也是給奴隸做苦力的地方,城中此處,是個監牢。”


    貢江點了點頭,附和道:“我來的時日短,就被關押在這裏,我們四個,也是在這裏被趙兄帶出。”


    李蒙摸出徐碩之寫的字條,對應監牢的地名後寫了個數字,五百五十二。


    “貢江大哥,牢裏大概有多少人?”


    “五百上下,每個人都有編號,每隔七日,會有半個時辰出去望風,獄卒會點人數,因為都是大秦奴隸,他們數數會用大秦話。”


    所有人數是九千八百,那麽徐碩之在每個地點後麵標的數字就是每處的人數,要營救這麽多人,相當棘手。李蒙頭痛地趴在案上,喃喃低語:“不可能啊……”


    “什麽不可能?”貢江問。


    李蒙抓了把頭髮,煩躁道:“師父告訴你們,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了嗎?”


    “嗯,救出大秦人,讓他們都回到故土。”貢江說話時兩腮的肥肉晃來晃去,眸中神色甚是憨厚。


    “要從大都弄走這麽多人,根本不可能,你們是從南邊翻山越嶺而來,對嗎?”


    “嗯,差不多耗費足一月時日。”貢江心有餘悸道。


    “我想過要回去,但一想到那樣的路還要再走一遍,便有些懼怕。”穀旭道。


    “所以如果要悄悄弄這一萬人翻過群山,涉過湍急河流,上了北岸之後,再跋山涉水回家鄉去,一來人多,不可能不驚動南湄人,他們會派人追擊,二來……”李蒙抿了抿唇,望向穀旭,“你們被抓時,吃下的藥,是不是會讓人渾身無力的?”


    穀旭搖頭,“不會,就是提不起內力。”


    李蒙想了想,說道:“是為了讓你們繼續幹活,沒有體力不行,但江湖人士,要是內力還在,總有機會逃跑。我想,南湄朝廷一定是在出錢向民間收買大秦來的人,作為奴隸。穀旭大哥是在什麽地方被抓的?”


    “在驛館投宿的第三天晚上。”


    “我是在酒鋪裏喝醉了不省人事。”貢江晃著腦袋說。


    “朝廷連麵都不用出,隻要出錢,南湄全國上下都是監視大秦人的眼線,他們會用各種辦法抓大秦人去領賞金。大秦人與南湄人在外貌上分別很明顯,且多年來,相互犯邊,南湄人被我們的人抓去做俘虜,我們的人來了這邊,便被役作奴隸。”


    “沒殺過南湄人,也沒見別人殺過。”貢江道。


    “不管怎麽說,南湄人在大秦,還是人,即使被抓去做俘虜,隻要是個人,就會相應有人的待遇。而南湄不一樣,他們的奴隸就像貨物,可以隨便買賣,用奴隸可以換取錢帛,大秦是敵國,而且是末等民,即使是來往行商的大秦人,在南湄人眼睛裏,恐怕也是會走路的銀錢而已。”李蒙話聲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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