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孤鴻木然望著他,“放開……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葉輕風見他神情,知道他已毫無生念,情急之下道:“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死了?我們倆落進海裏不是都得救了麽?不如等船靠岸後去海邊漁家問問,到時如果找不到再死不遲。”


    見石孤鴻空洞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波動,葉輕風忙接著道:“你如果現在執意要死我也不攔你,隻是萬一寒枝沒死,他如今四肢殘廢,又是武林公敵。如果你死了,這世上還會有誰來保護他?”


    石孤鴻身軀微微一怔,握著劍柄的手一鬆,那劍便立即被葉輕風移走。葉輕風暗暗舒了口氣,他雖然也明白寒枝凶多吉少,可是如果能緩得一時,說不定孤鴻的死念便不再會那麽強烈了。


    這時楚思遠走了進來,望望葉輕風仍然流著血的手掌,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扔了過去,“用藥膏塗塗罷。”又拿出一根粗粗的竹筒扔給石孤鴻,“這是喚醒你體內蠱毒的工具,你將它用火燒了,體內的蠱也自然就解了。”


    三人在大海上飄了四日,這日黃昏船終於靠了岸。葉輕風朝船艙角落的石孤鴻望去,見他仍舊是癡癡呆呆的樣子,心裏不由暗嘆一聲。整整四日他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隻有偶爾低頭看見一直被他緊緊攥在手中的那支竹笛時目光才會閃動一下。


    葉輕風過去喊了他一聲,“孤鴻,船靠岸了。”


    石孤鴻精神一振,一躍而起推開擋在他麵前的葉輕風跑了出去。葉輕風與楚思遠對望了一眼,同時嘆息了一聲,連忙跟著跑了出去。


    石孤鴻逢人便衝上前去,緊緊抓住別人的胳膊追問石寒枝下落,有時用力太大,被抓住的人痛得齜牙咧嘴,忙說聲“不知道”便拔腿就跑。


    這樣問了十幾人後,不少漁民開始對著他指指點點:“年紀輕輕就瘋了,真是可憐。”


    楚葉二人一路跟著,見了他痛心若狂的樣子,也不知該如何勸他。楚思遠看了一陣,突然恨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難道一定要等到失去才後悔麽?這世上的人真是愚蠢得緊。”


    葉輕風望著他傷感的神情,自己心裏也是莫明的一陣悸動,連忙甩開自己的思緒,深深呼吸了一口海邊的鹹濕空氣。


    這時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楚葉二人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遠遠看見兩個男子騎馬一路飛奔而來。片刻間那兩人便到了跟前,前麵那人一勒韁繩,翻身下馬後向楚思遠抱拳道:“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楚兄,楚兄別來無恙?”


    葉輕風朝那陌生男子望去,見他約莫三十歲年紀,一身月白長衫,瀟灑俊逸,正疑惑他是何人,便聽見楚思遠又驚又喜道:“原來無須踏破鐵鞋。唐兄,你可知我正要找你?”又向葉輕風道:“小葉,這位便是我向你提過的唐卓兄了。他的醫術高強,我們這下有救了。”又將葉輕風介紹給了唐卓。


    唐卓抱拳道:“原來是葉少園主,少園主少年英傑,唐某久仰了。”


    葉輕風麵露尷尬之色,急忙推辭。這時與唐卓一起來的年輕人也下了馬,那年輕人麵容清秀,麵色有些蒼白,下馬的動作也有些遲緩。待見了他走路,才發現他的右腳有些跛。


    唐卓指著那年輕人向兩人介紹道:“這是唐某的表弟於茫。因為從小身體虛弱,一直跟著我學醫。”


    那於茫向兩人抱了抱拳,淡淡道:“久仰了。”聲音有些嘶啞,卻甚是悅耳。


    唐卓又道:“近日唐某與表弟去附近的向明山採藥,收到掌門伯父的飛鴿傳書,說是八大門派會出海去剿滅魔心穀。唐某這幾日便時常來海邊看看,希望可以見到八大門派的人返回。幾位定是從海上回來的罷,敢問情形究竟如何?”


    葉輕風輕嘆一聲,“此事說來話長。”便把大致情況介紹了一遍。待唐卓聽到八大門派弟子在海上中毒身亡時,不由懊惱難當。他與於茫隨著楚葉兩人回船上看了看,查驗了船上那些八大門派門人的屍體之後唐卓嘆息了一聲,“若是唐某當日能夠一同前往,或許可以消除這場劫難。”又看了看楚思遠與葉輕風,“兩位好像分別中了我們唐門的‘白露’與‘煙波醉’,不知是誰下的毒手?”


    楚思遠麵色一白,道:“唐經。”


    唐卓一愣,葉輕風向唐卓抱拳道:“不知唐兄可知解法?”


    唐卓摸著光滑的下顎沉吟了片刻,抬起頭道:“這唐某一時還沒有什麽把握。唐某與茫弟住在附近小鎮的客棧裏,不如兩位一起前去,讓唐某替兩位把一下脈。另外也讓小鎮上的丐幫弟子來把船上的屍體收殮一下,這樣暴露在甲板上遲早會被海鳥吃光。”


    兩人心情沉重地點點頭,葉輕風朝遠處海灘邊不停抓住人詢問的石孤鴻望了望,他躊躇了一下,便向三人道:“在下還有一位朋友在那邊,不如你們三位先行一步,在下隨後便會前去與你們會合。”


    三人點頭,便牽著馬先行離去。葉輕風走到石孤鴻身邊,溫言道:“孤鴻,天色已晚,不如先去小鎮上休憩片刻。小鎮上人多,還有不少丐幫弟子,說不定可以打聽到寒枝的下落。”


    石孤鴻見海灘上的漁民越來越少,默然點了點頭,兩人便一前一後朝小鎮上走去。一路上石孤鴻仍然是逢人便問,引得不少人在兩人背後指指點點。


    這海邊小鎮倒也繁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路兩邊擺著不少攤子,賣一些醃製過的海鮮,使得整個小鎮瀰漫著又腥又鹹的味道。


    葉輕風看見路邊一個乞丐朝自己走過來,便停下了腳步。那乞丐上來向他行了禮,“小的見過葉盟主。昨日東方園主曾經經過本鎮,他叫小的們傳話說一旦見了葉盟主,讓盟主立即趕回天機園。”


    葉輕風想到魔心穀海島上的毒煙,“不知家師身體看上去可好?”


    那乞丐撓了撓頭,“好象還不錯,可是和令師一起的那位公子就不怎麽好了,臉色發青,虛弱得連路也不能走。”


    葉輕風一怔,“那位公子長得什麽模樣?”


    “那個……”那丐幫弟子微微紅了臉,“很好看,比春玉閣的娘們還好看。”


    葉輕風“哦”了一聲,猜想多半是徐情,看來徐情也中了毒,卻不知東方朗情形如何。


    乞丐離開後葉輕風朝身後望去,發現原本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石孤鴻突然不見了。他吃了一驚,四下尋找著,找了一陣子後突然想到楚思遠等人還在客棧裏等他,便決定先去客棧說一聲。


    一進客棧便看見楚思遠、唐卓以及於茫坐在臨窗的位子邊。他疾步上前,抱拳道:“在下讓各位久等了。”


    楚思遠見他孤身一人,忍不住出聲詢問,“石孤鴻呢?”


    葉輕風微微蹙起眉,“本來一直和他一起的,剛才在街上一個丐幫弟子上來和我說話,我才分了一會兒神,孤鴻就不見了。”


    唐卓見兩人神情嚴肅,有些訝異地問道:“那位石兄是個大人,一個人出去能有什麽事?”


    葉輕風微微啟唇,想到石孤鴻先前意圖自殺的事,因說:“這……隻怕他……”楚思遠忙拉他坐下,“這幾日在海上你也累了,不如先吃點東西再去找他。我看他現在心情平和了不少,你不用太擔心了,有時讓他獨處一下或許更好。”


    葉輕風無奈地點點頭,夥計這時正好過來上了菜,四人便開始吃了起來。


    四人吃了一陣,葉輕風見氣氛壓抑沉悶,便搭訕著問那於茫,“於兄既跟隨唐兄多年,想必也精通醫術。”


    “不,我一竅不通。”於茫淡淡道,說完站起身道:“我有些累,先回房歇息了。”不等眾人與他告辭便離開飯桌慢慢走上了樓梯。


    葉輕風望著他遠去的修長背影怔忡了一陣,唐卓咳嗽一聲,解釋道:“茫弟從小就有些不合群,其實他心地善良,你們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的好處。”


    葉輕風忙道:“於兄隻是有些沉默寡言,又哪裏談得上不合群?”娞譜課⑽⒁恍Γ“葉兄真是好脾氣。”說到這裏又朝楚思遠望去,見他麵色淡漠沉靜,因嘆了一聲,“楚兄,幾年不見,你好象變了許多。以前你總是心無城府,無憂無慮的。”


    楚思遠眼中閃過哀傷之色,沉聲道:“如今家破人亡,仇人卻是我昔日最好的朋友,我又豈能再象從前那樣懵懂?”


    “你……是指唐經?”唐卓小心翼翼試探著。


    楚思遠麵色一僵,突然站起身來,“我還有點私事,先失陪片刻,兩位請慢用。”說完便也上了樓去。


    葉輕風與唐卓麵麵相覷,之後同時輕嘆了一聲。葉輕風想到東方朗,便向唐卓抱拳道:“在下有一事相求,還望唐兄應允。”


    唐卓忙回禮道:“葉兄太客氣了。隻要是唐某能效勞之處,唐某定當鼎力相助。”


    “眼下家師或許也中了那毒煙的毒,不知唐兄可否與在下以及思遠一起去一趟天機園?”


    唐卓麵上露出憂心之色,“那毒煙甚是厲害,想來東方園主仗著內力深厚才能勉力支撐,此事事不宜遲,不如我們明日一早就動身。”


    葉輕風連忙謝過了,唐卓望了他一眼,又接著道:“許是受了那毒煙的影響,葉兄眉心的紅點已經有擴大的趨勢。隻是關於這‘煙波醉’需要鶴頂紅做藥引,分量半點馬虎不得,容唐某多試試。”


    葉輕風想到唐經也曾如此說過,便點頭道:“那有勞唐兄了,不知思遠的情況如何?”


    “他……”唐卓皺起劍眉,“他的毒可以在每半月發作之時控製一下,但是卻沒有解藥。創造出此毒的是祖上的一個奇才,他十四歲便夭折,隻留下了毒藥的配方,或許是他沒有來得及研製解藥便故去了。”


    葉輕風聞言麵色立時蒼白,怔怔盯著手上的筷子看了許久,最後澀聲道:“唐經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全然不顧他們多年的感情。”


    唐卓扶著茶杯的手指微微一動,喃喃道:“感情……其實是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第三十章 世事茫茫難自料


    石孤鴻獨坐在海邊的岩石上,任海風在耳邊呼呼吹著。海上的天空陰沉沉的壓下來,波濤怒吼著,想要吞噬什麽,一如寒枝落海的那一夜。


    海灘上一個撿螃蟹的老太太看他已坐了好幾個時辰,忍不住朝他喊道:“這位公子,你是在等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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