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孤鴻大驚失色,抱著石寒枝急忙遊去,然而速度又怎麽能趕上那大浪?眼見葉輕風越飄越遠,石孤鴻心急如焚,絕望之下赤紅著眸子大吼了一聲。恍惚間看見葉輕風嘴角掛著血絲,瞪大眼睛哀傷地朝自己看著,再一看,卻突然變成了胸口插著一把寶劍的石冷洲。


    “冷洲!”石孤鴻頭腦裏“轟隆”一聲,周圍的景物漸漸模糊,心中不停狂喊著兩個字:“救他,救他……”憑著本能奮力朝在水中掙紮的葉輕風劃去,終於遊到了他身邊。


    伸手將葉輕風抱出水麵,石孤鴻神智漸漸清醒過來,剛想鬆口氣,突然心裏“咯噔”一聲。驀然回首望去,看見遠處海麵上一個白色的東西被大浪捲走,瞬間便被大海吞沒。


    “寒枝!……”石孤鴻撕心裂肺大叫了一聲,抱著昏迷的葉輕風朝石寒枝消失之處拚命遊去,隻是海水裏漆黑一片,又哪裏還有石寒枝的影子?


    石孤鴻發瘋似地在附近海水裏搜索著,耳邊無數聲音在吶喊著:“你鬆了手……你害死了他……你背叛了他……”


    殘餘的氣力一剎那全部耗盡,心力早已交瘁,無盡的痛苦絕望鋪天蓋地襲來,與那滔天大浪一起叫囂咆哮著,如是猙獰的惡獸,毫不留情地將他吞噬淹沒。


    死罷,死了就結束了,石孤鴻頹然垂下早已酸軟麻木的手臂,感覺到懷中的葉輕風漸漸滑走。他閉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身體沉入水裏……


    第二十八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


    冰冷的海水侵襲過來,那身體漸漸不再象是石孤鴻自己的。意識迷離間他的眼前閃過若幹模模糊糊的畫麵——染血的宮廷,屍橫遍地的長街,陰森陡峭的山嶺,大雨滂泊的冬夜,拿著長劍全身浴血的追石令主,泥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被血水染紅的小溪……


    屍堆中一個衣衫襤褸約十三四歲的少年爬起身嘶吼著撲向追石令主,卻被追石令主伸手點住穴道,癱倒在了雨地裏……


    畫麵漸漸清晰了,衣衫襤褸的少年呆呆站在山路上,一個十歲上下的漂亮男孩叉著腰脆聲朝他叫道:“你一身爛泥,髒死了!不許進我的屋子。”伸腳一踢,衣衫襤褸的少年便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滾到了旁邊的山溝裏……


    燭光搖曳的小屋裏,襤褸少年躺在床上翻滾呻吟著,男孩氣哼哼道:“什麽男子漢大丈夫?不過掉到溝裏就要死要活的。”一邊說著一邊將濕布巾覆在床上少年的額上,盯著少年因病赤紅的麵頰看了幾眼,鼓著腮道:“你這麽沒用,欺負你也沒意思。算了算了,算我倒黴,又來了一個無趣的人。喂!冷洲,快來換盆水!動作慢死了!”


    大雪紛飛的冬日,漂亮男孩搓著紅通通的手,對著坐在門外雪地上發呆的黑衣少年喊道:“你來同我和冷洲一起堆雪人罷,想不起過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再說你也沒有全忘記,不是還會背詩麽?”見他垂首不語,便跑過去硬把他拽到一個雪人前。


    他朝雪人旁邊一個正在忙碌的圓臉孩童道:“以後他就是我們的兄弟了,除了我之外都不可以欺負他哦。”那圓臉孩童憨憨地點頭,朝黑衣少年道:“嗯,孤鴻哥哥,冷洲不欺負你。”


    “啊!”圓臉孩童額上冷不丁吃了一個爆栗子,他委屈地朝那漂亮男孩瞟了一眼,悶聲道:“寒枝你打我……”


    男孩撇撇嘴,“還孤鴻‘哥哥’哩——肉麻死了。”說到這裏眼珠一轉,拿起黑炭在雪人的臉上畫了畫,又側身朝一臉茫然的黑衣少年道:“嗬嗬……這個象不象你?”


    黑衣少年看了一眼,見是一個苦苦的豬臉,忍了忍,又忍了忍,唇角終於還是溢出了笑意……


    山穀的雪漸漸融化,梅花開了又落。少年麵上稚氣漸漸褪去,男孩與孩童也漸漸長成俊秀少年……


    黑衣少年正在樹林裏做一支竹笛,杏衣少年跑了過來,他歡呼一聲:“孤鴻哥哥,這個真好,你送給我好不好?”


    黑衣少年見了杏衣少年滿懷熱望的眼神,猶豫了一下,溫言道:“這個是要送寒枝的,改日哥哥做個更好的給你好不好?”


    杏衣少年使勁點頭,“好啊!”說完想起了什麽,微微撅起了嘴,“你們倆最近老是神神密密的,總是不帶我玩。是不是你們都不喜歡我了?”


    黑衣少年忙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怎麽會呢?你是我的好弟弟,我一輩子都喜歡你——還有寒枝也是。”


    杏衣少年轉憂為喜,他甜甜一笑,“那你們會永遠陪著我麽?”


    黑衣少年聞言莞爾,摸摸他的頭,“當然。”抬頭向遠處的梅花林望去,一條白色的人影在林中舞劍,姿態翩然若仙。


    杏衣少年見他唇角含笑,循著他的目光望去,看了一陣後讚嘆道:“寒枝穿白衣真好看,我也要做一件。”


    黑衣少年失笑,將目光收回到他身上,“好啊!你穿了一定也好看。其實寒枝有兩件,你問他要一件不就行了?”


    杏衣少年“嗯”了一聲,有些委屈地抱怨,“寒枝說不定會諷刺我的,說我東施……東施……”


    伸手敲了敲杏衣少年腦袋,黑衣少年笑著道:“是東施效顰。才不會!他嘴上凶,心裏其實最疼你的。”


    “真的麽?”杏衣少年聞言露出純真的笑意,“那好啊!我就問他要一件。”說完便歡天喜地的朝樹林中的白色人影跑了過去……


    一陣陣海鷗的啼叫聲將葉輕風吵醒,他睜開眼睛坐起身,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巨大的船艙裏。船艙裏橫七豎八躺著不少人,而石孤鴻正躺在自己身邊。見他胸口上下起伏著,知道他也無礙,這才鬆了口氣。


    他看了看那些躺著的人,見他們七竅流血,似乎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中間有不少人他認識,全部都是八大門派的門人。再看看這艘船,應該是八大門派去魔心穀海島的另外一艘。這樣看來,兩艘船上的八大門派的人都遇到了危險。


    走出船艙,甲板上也躺著不少屍體,濃鬱的血腥氣伴隨著海水的鹹濕之氣撲鼻而來,令人作嘔。


    朝右邊望去,見楚思遠正斜依著欄杆靜靜望著自己。葉輕風急忙走上前去,“思遠,這到底怎麽回事?”


    楚思遠掃了那些屍體一眼,淡淡道:“你師父、徐情以及唐經現在的情形我不清楚,這次去海島的其他人除了你我還有石孤鴻之外全部都死了。”


    “都死了?怎麽回事?”葉輕風驚呼一聲,麵露沉痛之色,“我和孤鴻又怎麽會在你的船上?石寒枝呢?他可是與我和孤鴻一起落海的。”


    “我將昏迷的你和石孤鴻從海上救起,卻沒有看見石寒枝。”楚思遠嘿嘿幹笑了幾聲,“魔心穀的人全死了,我爹的仇總算報了。”


    石寒枝死了?想到石孤鴻,葉輕風心中一陣黯然,又朝楚思遠望去,見他的麵上隱隱帶著悲愴之色,心裏不由一動。


    楚思遠又接著道:“魔心穀在燒山崖的火中加了毒煙,八大門派的人聞了後在海上都毒發身亡了。我因為本身中了唐經的毒,所以才僥倖度過了難關,而你也是因為中了‘煙波醉’才會沒事。關於石孤鴻,那是因為我種在他體內的蠱吸了所有的毒——說起來我們三人都是因禍得福了。”


    “唐經向你下毒?”葉輕風訝聲問道。


    “唐經向我下了一種劇毒,每半個月就需要向他要一次解藥,否則發作時苦不堪言。對了,你身上的‘煙波醉’也是唐經下的,他那時那麽做是為了在試劍大會上可以戰勝你。”


    葉輕風沉默了一陣,“原來是這樣。”他嘆了口氣,抬起頭望著陽光下的浪花朵朵,碧海上的海鷗飛翔,喃喃道:“其實又是何苦來?我真的已經看不清這江湖了。”說到這裏突然想到東方朗,心裏一陣刺痛。


    兩人望著藍色的海麵默然無語,良久後楚思遠道:“見你神情,怕是已經知道了你師父將你做餌的真相了罷。”


    葉輕風苦苦一笑,“原來蒙在鼓裏的僅我一人。”


    楚思遠憐憫地望了他一眼,“其實什麽都不知道也未必是壞事,什麽都知道卻又不能表現出來才是真正的痛苦。”他回頭朝船艙裏看一眼,“石孤鴻有癲狂症,殺了人之後會在無意識之下侵犯別人,醒來後又會全然忘記。這點你師父和我早就知道,那夜你師父與我合謀設計了一場兇殺,讓他發狂。我們這麽做是為了不讓石寒枝對孤鴻突然被關的原因起疑,因為石寒枝也知道石孤鴻有這個病。”


    葉輕風聞言背過身去,他微微仰起頭看天,刺眼的陽光直射過來,讓他有些睜不開眼。“師父待我恩重如山,就算他如此對我我也無怨。隻是對不起孤鴻,從頭至尾他都是無辜的。以前我為了所謂的武林大義利用了他,如今發現一切不過是虛假,真不知該如何再麵對他。”


    楚思遠瞄了他一眼,本想問他石孤鴻在他心中究竟什麽地位,終於還是沒有問出來。


    “大概再過兩日就可以靠岸了。小葉,不如我們一起去找唐門的唐卓求解藥。唐卓在江湖上雖毫無名氣,醫術卻相當高明。他與唐經素來有隙,應該會盡力幫我們,就算不能解清我們身上的毒性,也能暫時控製住。隻是他一向流浪在外,居無定所,想找到他並不容易。”


    葉輕風點點頭,他也曾聽聞過唐卓,知道他因為身體虛弱的緣故不能習武,因此潛心鑽研毒經以及醫術,據說在這方麵就連唐經也比不上他。


    兩人又在甲板上默立了片刻,葉輕風想起船艙裏昏迷的石孤鴻,便走回了船艙。掀開艙門的簾子,卻見石孤鴻正將一把長劍擱在他自己脖子上。


    第二十九章 翩翩兩騎來是誰


    葉輕風大吃一驚,“孤鴻不可!”疾步飛躍過去用手指夾住長劍劍身。


    石孤鴻稍稍抬起頭來,眼中卻是空空洞洞的,麵上也毫無表情。


    葉輕風痛聲道:“螻蟻尚且偷生,你又何苦如此?”


    石孤鴻啟唇喃喃道:“……他的心定是碎了……我要在黃泉路上趕上他……來世要和他在一起……”突然一個用力將劍朝自己的脖子橫去。


    葉輕風急忙用手緊緊抓住劍身往外拉,手掌心被劍鋒割得鮮血淋漓,順著指fèng一滴滴落下,染紅了石孤鴻胸口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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