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石孤鴻身體冰涼,葉輕風便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取暖,兩人沉默著,聽著彼此的心跳聲。石孤鴻望著兩人的身影在石壁上隨著火光輕輕搖曳著,覺得這一切是那麽的不真實。就算自己喜歡的人就坐在自己旁邊,卻還是覺得心裏空空的,好像一直努力隔著霧氣看花,待費盡力氣後看得清楚了,又懷疑自己想看的其實並不是花。


    良久葉輕風輕輕道:“孤鴻,過去的事都忘了罷,從此你就是天機園的弟子,我葉輕風的師弟。若是追石門再找你的麻煩,我拚了全力也要幫你。”


    說到這裏見石孤鴻回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然而眼神卻又漸漸縹緲,不知哪一點才是他目光匯聚之處。“總覺得你是在透過我看著什麽人,是你的四師弟罷。看你一直鬱鬱寡歡,可都是因為你師弟?”


    石孤鴻突然回神,心裏一涼,急忙別過目光,在剛才那一瞬他的確又出現了幻覺。


    葉輕風見了他神情,忙道:“我也隻是隨口一問,倒引你傷心了。”


    石孤鴻將目光轉回,幽深的眸子有些迷惘地望著葉輕風,“我始終忘記不了他咽氣時的眼神,好象是在怨我為何不早點來救他。”


    說到這裏他從懷中掏出一根笛子,“這是我當年為他做的,送他笛子的時候說好要照顧他一生一世,可是……”


    葉輕風見他神情悽惶,連忙岔開話題,“原來你會吹笛子,不知可否為我吹奏一曲?”


    石孤鴻緩緩將視線從手中的短笛上移開,望著葉輕風滿懷期望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山洞裏飄揚著悠揚的笛聲,是那曲石孤鴻吹奏了無數遍的《梅花落》。望著葉輕風沉醉的麵容,與記憶裏的那張臉漸漸重合起來,石孤鴻心底一顫,似乎有什麽堅硬的東西突然化了碎了,氣息一轉,竟連吹錯了幾個音。


    葉輕風回過神來,石孤鴻訕訕放下橫笛,望著葉輕風清澈如水的眼波,他心中一動,一句話幾乎脫口而出。


    此時突然回想起前夜在東方朗窗下聽到的那聲“清兒”,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強行咽下,臉也別了過去。


    葉輕風見他神情消沉,忙詢問道:“孤鴻你怎麽了?”


    石孤鴻急忙搖頭掩飾,“沒有……我隻是想著待重陽之後就離開,以免連累了天機園。”


    葉輕風看看他,突然笑著道:“什麽連累不連累的?以後天機園就是你的家,師父就像父親,師兄弟也都如親兄弟一般。”


    石孤鴻心裏一動,“你說……你把師父看成父親?”他試探著問。


    葉輕風微微仰起頭,目中流露出崇敬仰慕之情,“我從來不知自己父親是誰,在我心中師父就是我的親生父親。這一生我最感激的人就是他,若非是他收養我,教導我,我又怎麽會有今天?”


    說到這裏低下頭望著石孤鴻嘆了口氣,“師父十八年來心心念念要消滅魔心穀,替師祖報仇,本來我以為可以替他分憂。可是如今看我的身體,因為‘煙波醉’的緣故內力所剩無幾,想要贏那重陽之戰談何容易?”


    見了石孤鴻擔憂的神情,他突然笑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最近總覺得自己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動不動就要嘆氣,孤鴻你怕是聽得煩了。”


    石孤鴻坐起身來,“不會。”心裏一動,突然握住他的手鄭重道:“是你就不會。”


    葉輕風有些迷惘地看著他,見他眼中流露出溫柔堅定之色,心裏突然一震。有些驚惶地抽出自己的手,“我……我再去撿點樹枝來。”說完便急急跑了出去,留下石孤鴻悵然若失地坐在那裏。


    第十九章 畫圖省識春風麵


    次日夜裏兩人回到了天機園,此後的日子裏石孤鴻便終日陪著葉輕風練功,那一套曇花劍法他已經練得頗有火候。這些日子來雖然心裏一直懷疑葉輕風與東方朗的關係,但是想到本來消滅魔心穀也是自己的心願,另外又已經下了決心斬斷情愫,心裏反而漸漸平靜了下來。


    這段時間裏他心裏最大的陰影是依然下落不明的石寒枝,中途也去山穀小屋查看過,沒有一絲回來過的跡象,找尋無效之下隻能一廂情願的認為石寒枝或許是自己藏匿起來了。


    這日已經是九月初六,距離重陽之戰隻剩最後三日。黃昏時葉輕風叫石孤鴻焚香沐浴,說是晚上會有個正式入門的儀式。石孤鴻心裏一陣猶豫,他上次拜東方朗為師隻是權宜之計,再說如今又打算好過了重陽立即離開,似乎這正式的拜師大禮是不必做了。一時卻又想不出推辭的理由,最後想想不過是個虛禮,應付一下也就是了。


    儀式設在天機園裏翠湖湖心的天機閣,葉輕風領著石孤鴻走到湖邊,正碰見一直住在天機園的楚思遠。兩人上前去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後楚思遠話鋒一轉,向石孤鴻道:“怎麽一直未見寒枝兄?”


    孤鴻打量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突然有此一問,在他印象中楚思遠與寒枝似乎連話也沒有講過幾句,“寒枝……他有些事,遠行去了。”


    楚思遠“噢”了一聲,“上次試劍大會上觀寒枝兄麵色,他好似有頑疾在身,隨時有性命之憂。孤鴻兄竟也能放心讓他一人遠行麽?”麵上雖是笑著,看在孤鴻眼裏卻有些冷冷的,好似寒風中的陽光,看著燦爛,卻嚴寒刺骨。


    此話讓孤鴻心裏一沉,憂心之餘也有些納罕他為何會如此關心寒枝,便搪塞著道:“再過幾日石某便會去找他,多謝楚兄關心了。”


    楚思遠“哈哈”一笑,搖搖扇子道:“我還當孤鴻兄見天機園風景優美人也美,一時樂而忘返了呢?”


    葉輕風見他言語有些尖刻,終於插了話,“思遠此話差矣,如今孤鴻已是天機園弟子,這裏就是他的家,又怎麽叫‘樂而忘返’呢?”


    楚思遠漫不經心地瞥了孤鴻一眼,嗬嗬道:“我這人說話事先從不經過考慮,小葉你不必在話中挑刺。”又看看二人衣裝,“我這等閑人不耽誤你們的正事了,廚房的王媽為我準備了五色糕,我去吃了。”說完便灑然遠去了。


    葉輕風溫言道:“思遠這人就是這樣大大咧咧,其實頭腦裏沒有正經想過什麽。”


    “是麽?”石孤鴻淡淡應了一聲,想起適才楚思遠麵上的笑意,以及眸子中閃過的陰冷,怎麽也不能相信他是個“從沒有正經想過什麽”的人。


    將思緒拉回,石孤鴻見翠湖上並沒有橋,掃視了一圈也沒有船,便覺得有些奇怪。這時身軀突然騰空,卻是葉輕風拉著自己。轉眼兩人便並肩到了湖上,腳下所踏之處竟有一些暗樁,原來這湖中機關重重,隻有踏對了木樁才可以到達湖心,否則便會踩到機關。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湖心島,一座水閣佇立在麵前。葉輕風帶著石孤鴻進了水閣,上了一層後到了一個大廳,便看見東方朗站在窗前眺望著湖景。


    見兩人來東方朗點點頭,他朝石孤鴻道:“今日是你正式入門之日,你須得拜見天機園的創始人,也就是我的師父天機道長。”說話間他走過去拉開一道紗幔,露出一個香台,台上掛著一個道士的畫像。


    石孤鴻聞言隻得上前一步跪下,葉輕風遞過來香讓他插進香爐。石孤鴻拜了幾拜,這才抬起頭來,待他看見那師祖的畫像時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雖然那畫上之人一身灰色道袍,頭髮也是烏黑,石孤鴻卻還是一眼認出他便是廢園地下那水晶棺中的白髮美男子。那樣如日的璀璨,如月的清冷,這世上又怎會有第二個人可以具備?


    見石孤鴻盯著畫像發楞,東方朗忍不住蹙了蹙眉。葉輕風忙推推石孤鴻,輕聲道:“該起來給師父奉茶了。”


    石孤鴻突然回過神來,急忙起身走到東方朗麵前跪下,“石孤鴻拜見師父。”


    這時葉輕風將茶盤遞給他,他便接過送上給了東方朗。抬頭不經意看見東方朗的臉,突然想起那夜在廢園地下見到的他那滿含情慾的表情,石孤鴻手腕一抖,手中的茶盤幾乎被摔在地上,幸虧東方朗眼疾手快接住。


    東方朗略有些不悅地瞥了他一眼,端起盤中的茶杯飲了一口後將茶杯放回,“孤鴻請起。”


    石孤鴻訕訕站起身來,東方朗已經收斂了適才的不悅,溫聲道:“從此孤鴻你便是我們天機園第三代弟子了。”


    他將目光投向那畫中的道人,目光漸漸溫柔,“你師祖道號天機,俗家名喚石清歌,你與他同姓,也算是與本門有緣之人。你師祖一生以武林安危為己任,甚至為了消滅魔心穀犧牲了性命。我們天機園後人定要剷除魔心穀,既為替你師祖報仇,了他一樁未完成的心願,更為武林太平,天下蒼生。”


    石孤鴻胡亂點頭,想著師祖居然與東方朗有著那樣的關係,心裏有些哭笑不得。難道說武林正派也是這樣不顧倫常的麽?不僅都是男子,更加是師徒,甚至師祖還是個修行的道士。


    正在胡思亂想著,耳邊聽見東方朗道:“孤鴻,其實今日讓你來此還有一個用意,就是有關三日後的重陽之戰。”他望望葉輕風,嘆了口氣道:“你也知道你葉師兄身中‘煙波醉’之毒,內力受損,恐怕不能獲勝。為師想讓你象上次中秋試劍大會那樣扮作你師兄去與魔心穀門人比試,不知你意下如何?”


    其實平素葉輕風傳他曇花劍法時,石孤鴻便早有這樣的預感。雖早有心理準備,心裏卻仍然覺得怪怪的。自己就象是網中之魚,一切都被別人操縱在手中,隻是因為操縱他的那人正是他一心想要維護的,所以才心甘情願地躺在網裏。


    再一想,魔心穀也是自己的仇人,若能親自報仇,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強行把心中的不快壓下,“孤鴻全聽師父吩咐。”


    此時葉輕風走上前來:“孤鴻,如今你的曇花劍法火候與我相當,但內功卻遠勝於我,由你替我出戰,這一場必勝無疑。隻是委屈你要裝作我的樣子。”


    石孤鴻道:“我們本來就有幾成相似,稍加易容即可,便非什麽難事。”


    葉輕風聞言垂首道:“其實我的意思是若是這一戰你勝,本來從此你可揚名天下,隻是如今因為你扮作了我,隻怕再無人知道內情,總覺得這樣對你不公平。”


    石孤鴻先是一怔,隨即淡然一笑,“難道師兄以為我竟是在乎這些虛名的麽?”


    “好!”東方朗聞言讚嘆一聲,“好男兒固然想要揚名天下,然而更重要的卻是甘為天下蒼生犧牲的氣度。為師有孤鴻你為徒,此生亦無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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