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偷跑進廚房翻出不知被誰藏起來的桂花糖,抓著就要往嘴裏放。有人跟著走進來,握住他的手,笑道:“少吃點,當心壞了牙……”


    他和一群差不多年紀的小孩一起關在一個破院子裏,他獨自坐在角落裏不說話。有人笑著跑過來,拽著他的手道:“我叫王平,你叫什麽名字呀!怎麽不和我們一起玩……”


    突然一陣大風颳過,這些人都不見了。他想喊他們回來,一張口,卻吃了滿嘴的沙子。這時一個人騎馬朝他奔過來,他開心的朝著那人揮手,卻發現那人穿的竟是件皮袍子,手裏不知何時還多了一把彎刀。他驚恐的想轉身逃開,卻忽然覺得當胸一涼……


    王平醒了。他使勁閉了幾次眼睛,再睜開,發現自己還是躺在一頂帳篷裏。這個發現讓他既驚喜又不安。自己還活著,卻好像是被俘虜了。


    王平低頭發現自己蓋著厚厚的羊毛毯子,躺在一張矮榻上,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被包紮好了。


    他那晚摔下馬後發生了什麽?誰救了他,給他包紮了傷口?自己在這裏,那世子呢?他逃了麽?援軍來了麽?


    他腦子裏一時間冒出了很多問題,卻又不知道該去問誰。帳篷裏除了他以外,一個人都沒有。王平掙紮著坐起來,伸手想要去夠旁邊矮桌上的茶壺,卻不小心扯動了胸前的傷口,一時疼的他絲絲抽氣。


    這時,有人掀開帳子走了進來,正是世子。


    此時的世子脫去了鎧甲,隻著深色的戎服。他麵色很是疲憊,見王平醒了過來,眼神裏又充滿了戒備。


    王平見世子進來,雖行動不便,但仍忍痛掙紮著側過身拜見世子。他想問世子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卻發現自己因長時間未進水米,粗嘎的嗓子怎麽也發不出平日裏那尖細的聲音。


    世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體貼道:“別勉強自己,我覺得你這兩日說夢話時的那個聲音更好聽一些。”說畢,便迤迤然走到床榻一旁的軟墊上盤腿坐下,笑盈盈地看著他。


    王平驀地變了臉色。


    世子雖是笑著,眼睛卻比冰還冷,“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多年忍辱負重潛伏在我嶸王府欲意何為?”


    王平狠命的咳嗽了兩聲,還想再負隅頑抗,卻見世子的眼神如刮骨鋼刀一般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然後若有所指道:“閣下作戰真是英勇,全身上下都快傷了個遍。阢真大夫為你診治的時候,本世子就在旁邊看著,嘖嘖,真是慘不忍睹啊!”


    王平徹底放棄了將一切糊弄過去的念頭,他整個人破罐子破摔一般鬆弛了下來。他顧不上回答世子的問題,隻是伸手抄起旁邊茶壺,對著壺嘴猛灌起來。茶壺裏裝的不是茶,這種地方當然不會有茶。甚至也不是他以為的水,而是羊奶。王平被這膻氣嗆得差點將嘴裏的奶噴出去。可是不行,他拚命把羊奶咽了下去,因為他實在是太渴了!


    等到他將這壺奶一滴不剩全都喝光,才覺得整個人如久旱逢甘霖般活了過來。


    王平清了清嗓子,看著世子的眼睛道:“我確實不是王平。”見世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接著道:“在下林居安,本是遷沅省鷺江府人士,林正道正是家父。”


    這是王平,不,林居安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真聲說話。不再是矯揉造作出來的尖細刺耳,而是少年人應當有的英朗,似乎還多了一點超脫其年歲以外的隱忍。“在下多年來在嶸王府隱姓埋名,不過是想苟活而已,從不敢有所圖謀,還望世子明鑑。”


    世子卻一改剛剛的淡定之色,驚詫道:“你說的林正道可是當年的大儒,鷺西書院的山長林正道?”


    林居安點頭道:“正是。”


    林正道這個名字在整個大顯境內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盡管他在九年前就因為窩藏反賊被處斬,可無論在當時還是現在,廣大士子仍然將他奉為先生,研習他的文章,朝廷裏很多官員也都曾是鷺西書院的學生。


    世子的震驚隻維持了一會兒,便立時被他收了起來,仿佛這樣的表情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他臉上一般。他道:“既然林正道以謀逆論處,你又如何來嶸王府,裝了八年的太監呢?”


    此事說來話就長了,好在他們被關在這裏,有的是時間。


    大阢末年,先帝和趙南尚先後起義。二人一個在江北,一個在江南,各領著一支隊伍共同將阢真人趕到了漠北。而後兩方勢力又你爭我奪了兩年,最終趙南尚兵敗,投江自盡,而聖祖高皇帝稱帝,建立了大顯。


    “世人並不知道趙南尚曾對家父有恩,他投江之前曾托人將幼子交於家父撫養。家父怕突然出現的嬰兒過於引人耳目,便將這個孩子寄養到了鄉下的一戶農家。那戶人家對他很好,還給他起了個很接地氣的名字,叫二牛。二牛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這麽傻嗬嗬的生活了二十多年。直到順安二十四年,不知何人走漏了消息,二牛哥和整個林家全部被處死了。他短短一輩子隻知道種地,從沒離開過鄉下,唯一跟謀反沾點邊的就是他有個叫趙南尚的爹。而這還是他臨死前才知道的。


    事發當年我才十歲。依據大顯律法,因謀反或叛亂而獲罪的死刑犯,若其子未滿十二歲,則免於斬刑,處以宮刑。隨後我便被送到了南都的淨身院,和一群與我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們關在了一塊。這些人中,有和我一樣是戴罪之身的,剩下的則是被家人主動送來的。王平就是這其中之一。當時他才八歲,但他來到淨身院的時候比誰都開心,因為他娘對他說過,隻要在這呆上一陣兒就能去皇宮裏伺候皇帝和娘娘了,那裏有吃不完的飯,享不盡的福。他天天盼望著能快點出去,卻也真的是最早出去的。


    淨身是分批進行的,王平屬於第一批,而我則排在了後麵。一批人被送進去,很快又被抬了出來,放到一間廂房裏將養。有的人養好了,被安排了去處;有的人沒養好,就被糙席裹了,扔到了亂葬崗。王平沒有養好,他淨身的第三日就死了。這時有人安排我頂替了王平,從而逃脫了宮刑,後來因緣巧合分到了嶸王府當差。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我真的很感激他。若沒有他,我可能也跟王平一樣,骨頭都爛沒了吧。”


    世子聽完後許久沒有說話,林居安也沒有再繼續,帳篷裏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所以你讀過書,大概也會騎馬。你那日墜馬落地的動作相當嫻熟,若是一個新手定是反應不過來的。”過了一會兒世子才又說道,不知為何表情有點羞惱。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父親逼著將四書五經讀了個遍,不過當時年紀太小,隻知道囫圇吞棗,不求甚解。有時間就偷偷溜出去騎馬玩,經常被摔。有時候剛摔完了,還得被父親拎著領子拽回家按在板凳上抽一頓……”林居安說著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他嘴裏含著笑,眼睛盯著禁閉的帳子,眼神卻似乎又透過帳子飄向了不知名的遠方。


    世子輕咳兩聲,打斷了林居安的思緒,“若是沒有這次中伏,你就打算在嶸王府裝一輩子太監了?”


    林居安道:“若我沒有被提拔去伺候世子,大概也就是這樣了。”他頓了頓,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但自從跟了世子後,我就知道機會來了。”


    “這麽說,我還真是你的大恩人呢!”世子諷刺的笑道。


    “無論世子相信與否,我都是感謝世子的。沒有世子命人教我騎射的功夫,我現在早就死在阢真人的屠刀下了。”


    世子“哼”了一聲,順著剛才的話題道:“那晚你一定要跟來,就是想逃跑吧。”


    林居安道:“沒錯。我原本是打算在合圍阢真人的時候找個機會逃走,誰知偏偏遇上了埋伏……”


    世子嗬地笑了一聲:“大言不慚!就算你跑了,茫茫大漠你能去哪?沒有路引,你連歸陽關都進不去!”


    林居安道:“我知道。來的時候,我看到路邊有官府徵兵的告示。到了總兵府,我便跟那裏的下人打聽了一下,果然北境這幾個邊關重鎮都在招兵。我便想,如果能逃掉的話,就在關外找個地方參軍,去打阢真人也不錯!”林居安說著便有些熱血沸騰起來。


    世子聽到這裏,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不待林居安看清,便一閃而逝了。他道:


    “你既然想要逃跑,卻為何沒有跟著沈亭衝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主要是回憶殺


    林居安終於上線啦~撒花~


    ☆、第七章


    林居安沒有回答世子的問題,他也無法回答。正如世子也沒有理會他的反問一樣。


    “世子當時既認定我是jian細,又為何決定不殺我呢?”


    世子後來被阢真人請了過去。林居安行動不便,吃了點東西後,便又重新躺下。他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復又重新睜開。世子說他昏迷了兩天,看來沒有錯。既然睡不著,便隻能盯著帳頂發呆。林居安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想明白。比如阢真人把世子捉來有什麽意圖,比如到底是誰策劃了這場陰謀,又比如他為什麽沒有跟著沈亭衝出去,明明是那麽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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