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舟沒料到他還有這等閑情逸致,有些奇怪卻也一口應下:“好。”少年心情似極好,主動拉了荊舟的手進入戲樓,如今他比荊舟高許多,拉他的時候就真跟拉小媳婦似的。對方的手依舊不似活人的冰冷,荊舟卻從彼此肌膚相觸間,感受到一陣灼人的熱。荊舟心神不寧,連帶著尾椎骨處的疼痛也更明顯更劇烈了。他知道,是自己心思變了。而對方卻如往常一樣,瞧不出半點動搖與無措,就好像好感度隻是一串數字,與這個真實的人無關一般。那一瞬間,荊舟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轉瞬又覺得自己的沮喪來得莫名其妙又蠻不講理。本來就打算做一個沒有感情的刷好感機器,卻又在一次次進攻裏節節敗退,他以為自己是那個攻略者,可反過來,他才是被攻略的那個。可惜,人的心思不似窗戶,不能開合自如。有些窗戶,一旦打開就合不上了。戲樓裏敞開的窗吹進一絲濕熱的風,荊舟在胡思亂想間,台上的戲已經開場了。戲裏唱的主角,正是曲九折。少年要了一壺茶水,替荊舟斟滿,挨著聽戲。這出戲出乎荊舟的預料,原本他以為要唱的是曲九折在奪鬼主之位兵敗後,從雲端跌落泥地,如何曆盡苦難成為獄城之主的熱血逆襲故事,可沒想到,嗚嗚咽咽的卻是一出情愛戲。戲裏的另一位主角,花執,正是先前荊舟才在少年那聽過的,祁決的鬼侍。曲九折和花執自小耳鬢廝磨,因血統不純,曲九折幼時受盡欺辱,而花執教他打架,替他出頭,將平日受的欺辱百倍奉還,兩人日夜相對,暗生情愫。長大後的曲九折野心蓬勃,欲奪取鬼主之位一雪前恥,花執則利用祁決鬼侍的身份,與他聯手暗算還是幼崽的祁決,眼見就要得手,被祝衍反殺,花執直接被祝衍吞了,神魂俱散。而曲九折在被剜了舌頭後,僥幸逃脫,可奔逃的過程中修為盡廢,臉也毀了。於是他流落南疆,通過刻苦研習蠱術彌補身上殘疾,七年前鬼域被仙道封印,祁決再無可能尋他複仇,曲九折便卷土重來奪取獄城,成為新一任的城主。可戲文裏唱的,即使曲九折如今是風風光光的城主,卻對花執思念入骨,特意做了花執的人皮偶置於床榻,日夜相對纏綿。荊舟眉頭皺了皺,這段戲裏的故事,他似乎在哪裏聽過,而故事裏的人,他也能覺出一種模棱兩可的熟悉感。可那股熟悉感太模糊了,風一吹,就散幹淨了,再無跡可尋。戲文繼續感天動地的唱,荊舟越聽越覺得毛骨悚然,曲九折成日和一副人皮偶纏綿,不是瘋子就是變態。於是他抿了口茶,頗有感慨道:“鬼族的人,竟是如此情癡嗎?”少年似笑了笑:“不賴鬼族,或許是曲九折身上那半人類的血在作怪。”“也是,據說鬼族的人沒有心,哪裏懂得人間的情情愛愛。”“要在鬼域那種地方生存下去,這些身外之物,自然得拋棄。”少年頓了頓,似想到了什麽,麵上浮現一抹模糊的溫柔:“當然,或許也有例外。”正在他們說話間,戲樓外一片騷動,荊舟早警覺的用靈力化開封靈丹,長寂出鞘寒光四起。少年則氣定神閑的喝著茶,做過戰力評估的他有把握,荊宗主對曲九折,劍氣對蠱術,可險勝。而他也不怕賭,大不了,願賭服輸。電光火石間,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移到戲樓上,荊舟曉得,這是蠱分|身,利用蠱術將神魂脫離肉|體,以最快速度抵達任何想去的地方。荊舟猜測能將高階蠱術運用得如此嫻熟的,應該是曲九折本人。可好巧不巧,正是關鍵時刻,荊舟上元夜經曆的那種身不由己、就跟中了邪似的不可控感再度襲來!他直覺渾身氣脈翻湧,紊亂的靈流在經脈裏橫衝直撞,這一次發作得更急更快也更狠!與上元夜不同的是,此次荊舟意識模糊間,腦海中閃過無數淩亂的片段,一出出一幕幕走馬燈似的掠過,竟有些像方才戲裏的故事,而他身處其中,更像是故事的參與者…這些支離破碎、似真非真的畫麵把他攪得頭痛欲裂!“舟哥哥,你不舒服嗎?”“我沒事…”關鍵時刻,荊舟怕對方害怕擔憂,逞強道。少年壓低聲音在他耳畔柔柔的:“那幫我殺了曲九折,奪過血癆蠱雌蟲。”蠱惑人心,借刀殺人排除異己這一招,他祁決會得很。“可別讓我失望啊。”荊舟麵色難看至極,額角冷汗涔涔,握著長寂劍的手青筋暴起,他不想任務失敗,更不想讓喜歡的人失望,隻得死命咬牙嗯了嗯。少年不知,此時此刻,荊舟連站都站不穩,甚至看他的臉都已經出現重影。尾椎骨那粒深埋在神魂之下的種子,就要一點點破土、發芽,在荊舟的身體之內生長…第30章 重逢周遭風息聲止,日光消失,戲樓裏的燭火盡數熄滅。就似突然被按下了暫停鍵,而少年依舊坐於原位不動聲色的,用手中的茶蓋撇杯中浮葉。隻聽一點極細微的聲響,輕得如同發絲落地,荊舟敏銳的一劍橫掃,黑暗中無數鬼頭蛇被削去腦袋,斷裂的蛇頭吐著黑中泛紫的毒信,眼睛僵硬的睜著,紅色的瞳孔成為黑暗裏唯一的光源。一時間蛇雨傾瀉而下,黑暗中的戲樓充斥著濃烈的血腥蛇腥味,一滴蛇血濺落少年手捧的茶杯裏,黑紅色絲絲縷縷彌漫,他嫌棄的皺了皺眉,撐開一把紙傘,嘩啦嘩啦,蛇血淅瀝而下打在傘麵上,他順勢把被血汙染的茶潑了出去。於此同時,他用為數不多的靈力掐了個決,荊舟身上即刻籠罩了一層淡藍的屏障,替他遮住蛇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