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沉默地看著他,用力點頭卻沒有人答話,有些事情似乎已經有了預感,不開口不是膽怯不是逃避,隻是想讓它來的再晚一點。


    “那時候你們都還是屁大的小崽子,管仲你成天就知道叫喚,被蕭白收拾的不行了還梗著脖子跟我們橫,結果進隊的那一天還是哭的稀裏嘩啦,管家的老臉簡直都被你丟盡了。”


    管仲的眼睛泛著紅,劉向前看了他兩眼,又將目光轉向了孫靜,笑容愈發溫和:“還有你這小子,仗著自己有一手好槍法,其實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吧,上次兄弟部隊來請你去講課,我跟老周怎麽叮囑你來著,別太傲了,結果你小子過去把人全斃了就得瑟的回來了,整的老子還要去給你擦屁股。”


    孫靜沉默不語,劉向前手一指又轉向了吳語,他嘴唇張了張,想說什麽卻又像是沒有力氣,他不怕承擔,可有時候也怕麵對,不忍心看到他們失望的目光。


    “吳語……你……”劉向前抬起頭來瞅著天花板,那盞白慘慘的日光燈瓦數很高,他的眼睛因為強烈的逼視而滲出些生理性的淚水。


    “你……上級下了調令,你要去d軍區雪虎大隊了,他們那裏……也很好,”這樣的話說起來很吃力,像是要把人的心都掏空了,劉向前幾乎無法看著吳語說話,這是他和周戎一手提拔上來的三中隊副隊長,看著他一步步成長至今,利刃已經融進了每個人的血肉裏,這麽硬生生的拔掉怎麽會不疼。


    “政委!?”又是一聲叫出來,孫靜和管仲目瞪口呆,吳語握緊了拳頭,終於將頭偏向了一邊,灰色的牆壁上麵水泥塗抹的痕跡斑斑點點,像是整麵牆都哭花了臉。


    劉向前努力地笑了一下,聲音透著股堅定:“瞎叫喚什麽?軍人的天職是什麽?你們都忘了?”


    “沒有!”管仲不服氣,上下牙咬的咯噔響,壓抑了太久的憤怒和不甘全部爆發:“可是,政委,為什麽要把吳語調走?他媽的到底憑什麽?兄弟們出生入死就換來這麽個下場!”


    “下場?”劉向前的聲音也拔高了些,顫抖的聲調非常激動:“當初進了利刃的大門,你們就應該知道,這裏沒有什麽所謂的好下場,想要一夜成名還是衣錦還鄉?這麽多年了,你們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管仲,你張開你自己的手好好看看,那上麵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你以為這些血憑什麽為你流,那些命又憑什麽讓你一個子彈就送走了?國家養你是為了什麽,你給我好好想想!想不清楚就給老子關三個月禁閉!”


    管仲咬著牙,他是難受,真的難受,好像心髒都縮成了一團,還有人拿了把鐵錘子在上麵瘋狂的擊打,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可心裏那股燃燒的憤怒讓他難以控製自己。


    “政委,軍艦是我撞的,罰我一個人就行了,處分我還是把我踢出部隊都沒事兒,別……別這麽著折騰他們……”管仲終於說不出話來了,他捂著臉哭出聲來,從進利刃到現在,什麽樣的苦他都吃過,什麽樣的傷他都受過,可他從來也沒像今天這樣哭過。


    孫靜受不了了,紅著眼睛一把拽著管仲的衣領,把人往地上按牢靠了:“你他媽的再哭一下,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蕭白把激動的孫靜架起來,穩穩地按在牆上:“孫靜,你想造反嗎?”


    近距離下,孫靜清楚地看到蕭白眼裏的血絲,一道道的從眼角處蜿蜒過來,正是最具有攻擊性的狀態,整個人都像是嗜血的狼,可麵對著他們還是收了滿身的殺氣。


    “隊長……”掙紮了兩下,孫靜也頹然地靠在了牆上,額頭死死頂住牆壁,哭得一塌糊塗。


    一直沉默的吳語走到劉向前身前,平靜的聲音卻已變了調子,他拚命地壓抑著自己:“政委,我什麽時候出發?”


    “馬上……命令下來了,兩天之內完成調配,”劉向前深吸一口氣,心裏堵得厲害,可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幹。


    吳語頭都沒回,徑直走出了會議室,他隻用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可以直接上飛機走人了,至於基地裏留著的東西早已經有人給他打好包送走了,當兵的家當從來都不多,一個背囊就可以全部裝下。


    等到吳語收拾好了東西,他和兩隊士兵站在停機坪上,直升機的螺旋槳掀起了巨大的風浪,他們的訓練服在風中不住鼓動,他們的表情帶著點末路時的決絕與堅定。


    和想象中的不同,沒有出現炸營的現象,這一群兵痞隻是安靜的聽著劉向前叫名字,然後再進入屬於自己的機艙,另外一隊士兵則要坐上大卡或者回到基層部隊或者直接被送回家。


    劉向前手裏捏著的那張紙都晃得厲害,上麵的風雲變化不過短短幾天,早在某幾個人的蟄伏期,周戎曾探到過一些消息,隻是誰都沒想到,這一切來得這麽突然,幾乎要將他們全都打垮。


    其實想一想這道理也很簡單,一個知道了太多秘密的地方,如果不為自己所有,那麽便要將它打散,再安插自己的人進去。


    既然選擇了為某些東西賣命,那麽你就要遵守這樣的規則,劉向前將身子站的很直,多年的勞頓讓他的鬢角早已有了點點白發,這兩天經曆的事情讓他更是一夜之間老了十年似的,死亡從不能將一名戰士打垮,這種意義上的誅心卻最是難以承受。


    這一份名單不算太短,整整四十七名戰士調至別的地方,另有三十五名戰士複員回家,三個中隊全部打散,一中隊隊長胡一傑任新的一中隊副隊長,二中隊隊長方蒔調至l軍區某偵察營,蕭白則為二中隊隊長,副隊長幾天之後就會被派過來。


    而劉向前自己也即將啟程返京,總後那裏有一個位子在等著他,所以相對來說,他的處境還算是好的,就這些也已經是他們這幾天拚命努力的結果了。


    從來都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隻要那個大山裏的基地還在,利刃就永遠不會死。


    沒有任何的離別感傷,那些上了直升機的士兵不過又是踏上了另一條道路,就像是每一次執行任務,那些退伍的士兵也得到了很高的退伍金,至少表麵上他們是風風光光的走的。


    不會再有人哭泣,他們送走了自己的戰友,卻要守住留在這裏的魂,隻要利刃還在一天,那裏的軍旗就會永遠飄揚。


    “不管上麵到底怎樣,至少,他們都是沒有錯的,”劉向前離開基地之前,和去軍部開會的周戎坐在同一輛吉普裏,車子行駛在高速路上,兩旁的大山中能看到不少當地山民的房屋,山裏人窮,房子也修得不好,當時周戎就指著那稀稀拉拉的土房這麽跟他說。


    “我知道,老夥計,你自己保重,”下車後,劉向前最後一次叮囑周戎。


    很多事情他們無從反抗,就像任務從來都隻需要執行,完成了就是完成了,沒有完成就是沒有完成,這不是什麽可以有及格分數的事兒,隻有一百分和零分。


    就像當初那個代號“斬首”的任務,沒有人知道那裏麵到底有怎樣大的波及麵,那個應該被斬首的人又是否還活著,這不是他們需要關心的問題,他們隻用領取任務然後出發,再然後閉上嘴。


    送走了所有的士兵,劉向前疲倦的閉上眼睛,他幾乎有些站不住,頭很疼,心很累,明明還算是溫暖的天氣卻幾乎讓他覺得冷。


    停機坪右側那輛軍用吉普是要帶他走的,蕭白跟在他身後送行,幫他打開了車門,沉默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蕭白也已經很疲倦了,可他不能有一絲一毫倒下的可能,因為身後還有大半個利刃的士兵在那裏等著他。


    坐進座椅之前,劉向前轉過身來,語氣有些複雜,卻還是帶著感激:“蕭白,這次你父親幫了很大的忙。”


    “嗯,”蕭白點了點頭,然後關上車門,揮著手將人送走。


    一地煙塵,再不見當初的戰友。


    在停機坪旁邊狠狠地抽了幾口煙,蕭白快步回到127師部利刃的臨時宿舍,宿舍樓下那些沒有走的士兵排著整齊的隊列,每個人都站得筆直。


    空地上寂靜無聲,耳邊似乎隱隱約約能夠聽到海浪拍打的聲音,巨浪滔天,撞擊的不是礁石,而是他們的心。


    蕭白掐滅了指尖的煙,走到隊伍正前麵,看著他的士兵,不服卻克製,痛苦又壓抑,紅了眼睛卻沒有眼淚。


    他看到第二排最左端的那個人,站姿挺立,目光灼灼,像是最窮困之地的野草,生長肆意。


    舉起手來,穩穩地敬了個軍禮,蕭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地上方回蕩:“收拾東西,我們回家!”


    第70章


    出發的時候他們豪情萬丈,回歸的時候卻什麽也沒有帶回,唯留一地狼藉的煙塵,少了戰友,少了兄弟,隻留下那些一起流下的血與汗,隻留下記憶深處彼此最堅定的信念,最終,所有的一切還是融合成了那句話:


    “國之利刃,見血封喉。”


    這幫士兵是最桀驁不馴的,卻也是最好管的,他們學會了如何滲透進敵人內部,如何一刀割斷對方的喉嚨,學會了打落牙齒和血吞,學會了犧牲學會了奉獻學會了忠誠,卻永遠也學不會抱怨和背叛。


    他們骨子裏也許有著嗜血的天性,可那所有殘酷的表象下掩蓋著的不過是最脆弱柔軟的善良,隻要這個國家還需要,隻要有人還需要,他們什麽都可以給,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既然命都可以不要,這點破事兒又算什麽?


    蕭白靠在直升機的艙壁上,夜間飛行正是最疲倦的時候了,他將煙夾在手中放在鼻子下麵使勁嗅了下,煙草的氣息有點苦,略微緩解了些他心中的焦灼。


    這次出來的時間並不長,卻像是經曆了滄海桑田的巨變,身為利刃核心內的中隊長,蕭白抗下了不少壓力,他用盡了自己所有的辦法去周旋,和周戎、劉向前、胡一傑、方蒔他們一起使出了渾身解數,也隻留下了這些人。


    也許後麵還會有什麽不好的事兒,那都是他們不知道的,可既然上麵換了新人,他們編織也還在,也就是說明自個兒還有被用得著的地方,這樣的話他們也就能夠長久的保持利刃的編製。


    這麽想想,蕭白長歎了一口氣,又將後背在機艙壁上使勁靠了靠,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右手似乎不經意地揮過某個小屁孩的麵前,那人抓著自己的手狠狠撓了一下,蕭白懶洋洋地張開眼睛,對著葉絕勾勾嘴角,果不其然的看見他衝自己翻了個白眼。


    “葉絕。”


    “啥事兒?”


    “過來。”


    “?”


    蕭白又招了招手,葉絕才一臉鄙夷地挪到他身邊,訕訕開口:“怎麽了?”


    蕭白沒有答話,定定看了他兩秒,然後把人拉到自己和孫靜中間的空位上坐下,腦袋往葉絕肩膀上一放就開始閉眼睡覺。


    “隊長……”葉絕小聲地在蕭白耳邊咬牙切齒,蕭白唇角有點不易察覺的笑容:“噓,別把他們吵醒了。”


    “……”


    機艙外夜色正深,直升機群上投射的燈光在黑夜裏撕出一片片光亮,機艙內,利刃的士兵靠在艙壁上或者歪在戰友身上酣睡,長夜無夢。


    回到利刃基地正是淩晨兩點十六分,士兵們從直升機上繩降下來,出發前帶走的裝備也在後麵即將運到,所有人都下了飛機之後在訓練場上集合。


    1800w的金屬鹵化燈開著,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照的一清二楚,蕭白站在周戎身後,大隊長得知他們要回來後,一直就在這裏等著。


    “未來一周內訓練量加倍,各中隊隊長自己控製好,現在都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覺,明天我在這裏等你們。”


    在訓練場上等了大半夜,隻是為了說這句話,周戎甚至沒說任何帶有安慰性質的話,他隻是用自己銳利的目光掃過每個士兵,然後用這樣的方式讓他們安心。


    不用擔心,不要難過,你們還在這裏,利刃就永遠活著。


    之後的日程排的很滿,洗戰鬥澡,然後睡覺,再然後天還沒有亮,他們又被從床上拉起來,最早的那些士兵又一次充當了教官的角色,好像每個人都回到了當初選訓的時候。


    大賤人管仲依舊操著個大喇叭,站在悍馬車的車蓋上,嘴裏罵罵咧咧:“蘇明遠,你他媽的跑那麽慢是要死了嗎!要死了也給老子回去死,別在這裏給我們丟臉!”


    “李達,你他媽的真是無線電玩多了嗎,你自己看看你那準頭,真jb惡心!”


    “葉絕,看什麽看,把你的手舉高了,槍抬到頭頂上去!”


    “錢棣雍!再加兩百個俯臥撐!”


    ……


    全天的訓練直到午夜十二點才結束,睡眠完全不足的士兵都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回到自己寢室去倒頭就睡。這樣的日子整整持續了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裏,基本上每個人都不大喜歡用語言交流,隻是不停地訓練、訓練、訓練,有什麽口角了就約到泥巴地裏打一場,真正的下手沒保留,差不多每個人都是鼻青臉腫的,忙的朱可簡直想罵娘。


    終於,一個星期過去了,周戎又把所有人帶到了訓練場上集合,風很大,於是他的聲音傳遍了訓練場的每一個角落:“明天,新的政委和中隊長就要到了,都拿出精氣神來,別丟了利刃的臉。”


    “是!”


    “有意見的現在給你們機會說。”


    “沒有!”


    “入隊時候的話還記得麽?”


    “完成任務,活著回來,我們生死與共!”


    士兵們的聲音整齊又響亮,每個人都是疲憊到了極致,從身到心,可就如鳳凰會在火中涅槃,這所有的打磨不過也是把他們錘煉的更加堅強。


    當晚,蕭白在周戎的辦公室內報告完工作,揉著打字打多了有點酸的肩膀,慢慢推開自己的房門,黑暗中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隊長,”葉絕靠牆角站著,窗簾布透進來一線光亮,正映在他作訓服的衣襟上,那點兒迷彩色便朦朧了起來。


    蕭白閃身進來後腳一勾把門給帶上了,隨手把外套往椅子上一扔:“怎麽進來的?”


    “翻窗戶,”葉絕笑眯眯地說,蕭白挑挑眉毛:“有人看到沒?”


    “報告隊長,沒——”那個“有”字並沒有說完就被蕭白用嘴巴給堵上了,這人的動作異常粗暴,用力地咬著葉絕的嘴唇,卻又小心地不讓他留下傷口。


    葉絕被他頂的整個人都擠在牆角裏,姿勢不是很舒服,不過他還是盡情放鬆自己,享受蕭白這個近乎暴虐的吻。


    兩個人都氣喘籲籲地分開之後,蕭白右手依舊圈在葉絕的腰上,左手探進他的作訓服,沿著脊椎那條線往上慢慢的摸著。


    “沒人看到,不過遠遠知道我過來了,”葉絕眼睛瞪得倍兒圓,然後露出個猥瑣中透著狡黠的笑容。


    蕭白頓了頓,平靜地問道:“擺平你的好戰友了?”


    “嗯……”多餘的話葉絕沒再說出來,因為他根本沒這個機會,蕭白已經三下五除二的扒光了他的上衣,褲子也脫了一大半,下身半裸在微涼的夜晚裏,他忍不住輕顫了一下。


    那裏很快就被溫暖的手掌握住了,葉絕舒服的呼出一口氣去,滿意地閉著眼睛賴在蕭白身上,感受他的每一下動作。


    蕭白手上有槍繭還有幾道傷口,那些粗糙的紋路劃過細膩的皮膚時會帶來一陣陣止不住的戰栗,越來越熱,越來越快,葉絕微眯起眼睛,瞥到蕭白正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漆黑的眸色,沉得無邊無際。


    忽然就覺得很心悸,又是那種獵物被盯上之後一擊致命的感覺,葉絕擺了擺頭,伸出右手去蓋在了蕭白眼前,掌心都被那個人的鼻息哄得熱乎乎的。


    蕭白把葉絕的手拉下來一點,伸出舌頭去細細地舔過他每根手指,濡濕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非常明顯,葉絕背後一陣顫,使勁想把自己的手壓下去,卻被更大的力量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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