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下轎,可巧天上竟落下了初雪。觀禮的客人皆道此乃吉兆,於是在一眾人“一對璧人”的讚嘆之下,懷王與新王妃並肩而立,向行禮之處走去,雪天地滑,新郎拉著新娘,險些滑了一跤,也成了貴客們的笑料。


    沈芳年不在大門內,也不在二門內,她在王府內宅。其實早在去過謝宅那日之前,曹淑就已經答應了她,婚禮那日準她在內院隨意轉轉,說不定還能遇見誰呢——自從上次許氏秀女出了命案,京城中一旦再有人聚集的活動,定然要有錦衣衛在暗中看顧,以保安全。連廟會都是如此,更何況是親王大婚這樣的場合。


    沈芳年不僅知道謝昉現在也在王府中,她還確切的知道他躲在哪一顆樹邊的陰暗處。早在許久之前,錦衣衛就已經布好了防衛,他第一時間就將自己所在的位置泄露給了她。


    他們可還在冷戰呢,她豈能讓他執行公務還有美人陪著這麽愜意?


    這場雪是憋了整整三日的烏雲才終於下了起來,雪勢不小,雪花越來越大,連天邊都被燒得暗紅。


    沈芳年知道謝昉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蹤,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便賭氣一般的故意昂首挺胸的恰巧從那暗處前經過,故意叫他看得見,摸不著,氣在心間。


    她自己玩了一陣,隻聽見不遠處竟然又有幾個女子的聲音,原來是幾個不勝酒力的貴女,被婢女攙扶了來這裏麵稍作休息。


    沈芳年嘆了口氣,她現在滿腦子裝的都是謝昉,可沒有心思同這些醉酒的貴女交際。就好像是自己被那些女眷逼過來的,她又一次不情願的向著那顆枯樹後的黑影那裏緩緩踱步。


    不知不覺,雪竟將地麵都覆了個白,她踩上去,嘎吱嘎吱的,不被人發現才怪。


    今日雖然烏雲遮月,火紅的卻燈籠將懷王府上空的夜映照的明亮。那顆枯樹後,和赭紅色的高牆間,恰好就有這麽容得下一人之地,藏匿起來極其隱蔽。隻有走得極近了,才能發現,這裏有一位麵不改色的俊俏錦衣衛,頭戴的烏紗帽、睫毛上、身穿的飛魚服兩肩上都已經落滿了白雪。


    沈芳年緩緩的走了過去,臉上還是不大高興。她站在那顆枯樹邊,依靠著高牆,裹在鬥篷中的臉頰在紅燈籠的照耀下著實明艷動人,隻是並肩的那個人眼睛動也不動,依舊專心盯著前方。


    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沈芳年倚著紅牆低著頭,是這樣想的。忽然,一點涼意鑽進了她的掌心,她的右手被一隻帶繭的手緊緊攥住,牽到了那燈籠照不到的暗處。


    紅牆碧瓦下,有一道明顯的燈影界限,左邊的女子眉眼如畫,隻是唇角略帶不開心的向下,紅燈白雪交相掩映下,美不勝收;右邊的男子劍眉星目,笑意盎然,卻在黑暗中更顯凜冽的冷酷。


    就這樣站了半晌,忽然有個尚未醒酒的誰家小姐從堂屋中向花園中望去,疑惑的問道:“沈姑娘,你怎麽一個人站在那兒?”


    沈芳年轉過頭來,知道她這麽遠是看不見謝昉的,便氣定神閑的對她道:“裏麵太熱了,我在這裏賞雪。”


    可能裏麵的小姐也隻當她是個怪人,不再理會。他們便繼續一言不發的站著,站到了她的髮髻上也落了不少的雪花,堆積成了一片好看的冠。


    “還在生我的氣?”謝昉終於低聲問道。


    “不敢。”她淡淡道。


    “我好冷。”謝昉不由分說,便將她拽得又近了些。


    “還以為你不會怕冷。”她還在生氣。


    “我怕冷的,你忘了。”謝昉幽怨的盯著她,當初剛認識還知道給人家蓋被子,現在倒忘得一幹二淨,當真是薄情。


    好在沈姑娘是個甚是豪邁的人,聞言便伸手開始解自己的鬥篷。謝大人餘光一瞄,便趕緊捂住了她胸口正在解帶子的那隻手上。


    “沈姑娘寬衣解帶,若是叫人看見了,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冷冷道。


    沈芳年總覺得哪裏不對,“謝大人,你將手放在這裏,叫人看見了就很好嗎?”


    謝昉幹咳了一聲,迅速放下了手。


    “你在這裏站了這麽久,今夜真的會有人搗亂嗎?”她好奇問道。


    “根據我們之前得到的消息,肯定會。”謝昉雖然在同她說話,眼睛卻時刻捕捉著院中的任何一點動靜。


    “那我在這裏會不會打擾你?”她擔憂道。


    “不會。”謝昉記得方才聽到外麵的火甲打了個戌時的更,估摸著時辰,對她道:“你可以再待半個時辰。”


    她仰麵一笑:“半個時辰,足夠說我要說的話了。”


    他忽然心裏一緊,攥著她的手使了更大的力氣,“別又說我不想聽的話。”


    “我也不知道你想不想聽呢。”她一個閃身,極為靈活的鑽進了他和枯樹之間僅剩的那一點空隙,嚴絲合縫,“不過這半個月裏,我又想出了一個能讓謝大人快點娶我的辦法。”


    ☆、流言蜚語


    謝昉怕那枯樹會勾壞了千金小姐身上的綾羅綢緞,隻得一個斜著身子讓她倚,讓她靠,倒反而像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哎。


    “又想出什麽餿主意了?”他其實根本沒當回事,不指望她那清奇的腦迴路能想出什麽好點子,一邊幫她拂去頭髮上的積雪,一邊問道。


    沈芳年笑得有些神秘,“你說我二叔,他是不是一個十分看重禮教的人?”


    “如果他不是,估計這世上就沒人是了。”謝昉眉頭緊皺,想到這個時刻衣冠整齊的儒臣,便起了心理陰影。


    “那麽,你既然沒辦法從禮法上說服他,不如反其道行之呢?”


    謝昉還不是很明白她所說的意思,問道:“什麽意思?”


    沈芳年的眼珠中流過一絲狡黠的光,“散布一下流言蜚語,讓京城中的人知曉我們曾經一起流落沙漠,獨處了這麽久,到時候,我二叔他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絕對不行!”謝昉打斷了她野心勃勃的計劃,皺著眉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懷中的女子,她究竟是聰明還是傻?這種殺敵一千自損一萬的主意她都想得出?


    沈芳年被他盯得有些毛,不由得有些委屈,問道:“怎麽了嘛?上次我的主意你怕有損你們錦衣衛的名譽,便是不行。這次我損自己的名譽,還是不行。”


    謝昉聽到她認真的解釋自己的思路,生氣之餘不禁搖頭一笑:“你是不是傻的?損害你的聲譽更是不行,你知不知道一旦散布這種流言出去,就是覆水難收。你我在世人眼中都會是淫\\奔\\苟\\合的奸\\夫\\淫\\婦,這樣一頂帽子,我是無所謂,可你一個女孩子,戴得起嗎?”


    他的話說得難聽些,但是卻都是事實。沈芳年何曾沒有想過這樣的後果呢,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也隻不過是一時衝動罷了。“我……”她被凍得鼻頭有些紅,噘著嘴想為自己辯解兩句,卻始終沒想好怎麽說。


    “你什麽你?”謝昉伸出雙手捧起她的臉,用自己的鼻尖碰觸著她的,略帶責備的語氣卻絲毫不叫人害怕,“你是沒經歷過讓人指指點點,不知曉其中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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