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裏外的井水,又沒說是哪個方向,怎麽找?”


    “從這文字上推敲,我認為有八成機率在曹延祿來這寺廟的途中。他若不熟知那一口井,主動提水,縱然同樣信仰虔誠,那回鶻僧肯定也不敢對敵軍主帥提出‘請去哪裏為我們打水’這樣的要求。”


    沈芳年沉吟片刻,依然不能下決心,猶猶豫豫地問:“若是你認為錯了,我們沒有在向北的五裏外找到水源呢?”


    謝昉一笑,“很簡單,我們可以回來。”


    沈芳年還有最後一個疑慮,困擾許久,這才問出:“可是我要嫁的是順平少將軍,若向曹氏求援……”


    “命都要沒了,沈姑娘何必再在意這些?”謝昉道,“放心,曹、王兩家雖然因為如今局勢而互相牽製,但卻也同為西北望族,都是世交,曹將軍為人耿直,自然不會讓王氏為難於你。”


    沈芳年被他說服,於是點了點頭,道:“好吧,那麽我們應該收拾些什麽帶走呢?”


    “把馬車卸下來,隻帶最有用的東西吧,馬已經是疲憊不堪了,不必增加無畏的重量了。”謝昉道。


    她低頭合計著,剩的這點吃的其實都裝不滿半個食盒了,馬車上的嫁妝內的金玉之器隻能通通留在這裏了。除了婚被可以用來禦寒,馬車上還有一樣物品,雖然無用,她卻是一定要帶上的。


    馬車留在這裏,謝昉用燒過的枯木在洞窟門口刻下他們離去的方向和日期,希望若有人來到這裏,能夠知道他們的去處。


    “其實這些竹簡,可以帶走一些,留著夜間生火。”謝昉撿起方才他們看的那片竹簡,這片是肯定要留著的。


    沈芳年卻道:“那怎麽成呢?這些都是珍貴的古物,燒毀了多可惜?”


    “那……從馬車上拆一些窗棱帶走。”謝昉不得不妥協。


    在飢餓中休養了幾日,謝昉的傷口說到底也隻是皮肉傷,恢復的差不多了。沈芳年連日奔波,原本的髮髻早就散亂不堪,此時懶得打理,草草梳通便用一條髮帶將長發繫於腦後。他們二人一人取了一塊剩下的白布條掩住了口鼻,準備啟程。


    “沈姑娘,你會騎馬不?”謝昉忽然想到,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沈芳年也意識到問題,她一個京城中的大家閨秀,怎麽可能會騎馬呢?


    謝昉見她不語,便默默地將全部要帶走的東西放到了其中一匹馬背上,自己跨上另一匹馬,將手伸向她。


    沈芳年心中開始天人交戰,若以世俗之禮論之,她與這閹賊早就不算清白,現在還要共乘一騎,若是讓她父親在天之靈知曉,定會氣得再死一回。可是現在確實是生死關頭,也不必糾結於禮數了。她把心一橫,握過了他的手,腳踏馬鞍,坐到了他的身前。


    突然的高度增長和那馬不安分的步伐都讓她感到緊張不安,生怕自己掉下去。不過這都沒有謝昉懷抱的溫度讓她更加害怕,她告訴自己,這是在沙漠絕境中,待到尋得救援,絕對不能對這溫度有一絲貪戀。


    “謝大人,我還有一件事……”她輕聲道,“等到我們找到了沙州城,那麽……”


    謝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直接道:“沈姑娘與我的這段經歷,自然不必由他人知曉。”


    ☆、第八日:水源


    “沈姑娘是京城人,為何會對西域古國的舊時故事如此了解?”


    沈芳年搖了搖頭,解釋道:“其實我家祖籍在南直隸,並不是北京人。從前在南京也有宅子有地的,後來先父和叔叔都調到京城做官,姑母嫁到大同府,老太君歿了之後南京也沒有人口了,便將祖產都賣了。一年間偶爾姑母從大同府到京城看望我們,便會給我們講很過西北邊陲的故事。”


    “原來如此。”


    他們才從廢棄的回鶻寺廟出發不久,還沒有見到水源的影子,但是越向北方走,地麵漸漸不再是一片荒蕪,偶爾出現一些低矮的沙漠植物,讓人略微寬慰。沈芳年坐在馬前,仍然頗感不自在,覺得還是說些什麽好,“我說,謝大人,看起來在這沙漠之中,你我還要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謝大人的問題,我都如實解答,大人不妨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如何?”


    謝昉倒是無所謂的模樣,“我問沈姑娘一個問題,沈姑娘問我一個,很公平。”


    沈芳年試探問道:“這幾日謝大人你在荒漠中,這九死一生的境地中,你最掛念的人是誰?”


    她在京城便素聞謝崇禮的義子,當年在京城跟著謝崇禮在東廠摸爬滾打,後來又在昭獄暗無天日的死牢裏將九十九中酷刑摸個門清,成為了閹黨中最銳利的爪牙。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已經為了前程摒棄了為人的欲求和情感,成為謝崇禮手下最不通人情的機器。所以她萬分好奇的問出了這個問題,隻等他的回答。


    謝昉愣了愣,才道:“……那應該是舍妹吧。”


    舍妹?謝昉還有個妹妹?沈芳年吃驚之餘,這才想到,似乎謝崇禮確實還有一個義女,“謝芫姬是你親妹妹?”


    “不然呢?”謝昉悶聲問道。


    “我,我一直以為你們兩個是謝掌印分別收養的。”沈芳年低聲道,“謝姑娘這麽安靜的女孩子,怎麽會是你妹妹呢?”


    “我和小芫家鄉在潁州。十二歲那年,潁州鬧洪災,哀鴻遍野。爹娘都不在了,小芫生了重病又挨著餓。就在那個時候,義父剛剛擢了司禮監掌印,儀仗赫赫揚揚的回鄉,我第一次見到鄉紳三公對一個人點頭哈腰,那人竟然還是個太監。義父說想在族裏帶走個男孩做義子,那時族裏已經死的不剩幾個健康孩子了,於是我才能帶著妹妹來京城治病,直到現在。”謝昉淡淡說著這段往事,仿佛曾經的絕處逢生,大喜大悲的情緒,都不是他的。


    沈芳年從來以為他和那些老大不小恬不知恥認閹賊作父的朝中官員沒什麽不同,現在才知道他是這樣成為謝崇禮義子的。


    見她低頭不語,謝昉笑道:“沈姑娘不必同情,今日我與舍妹在京城所享,也已經是常人積世不能享之富貴。”


    沈芳年卻道:“當初被帶到京城可以說是幸運,可這些年來若不是謝大人辛苦為謝掌印賣命,也不大可能會有今日之底氣吧。”


    謝昉道:“世人皆憎惡閹黨,朝政上的事千絲萬縷,說不上對錯,但是其實在對待我和妹妹上,義父還算是很盡心的。沈姑娘見過我妹妹麽?”


    沈芳年見過,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文文靜靜的不愛說話,待在一群嘰嘰喳喳嘲笑她的貴女中間,頗為突兀,也不會吵架,也不知道躲避。她當然不敢把這段告訴謝昉,隻能隨口道:“可能是從前一起翻過花繩吧。”


    謝昉忽然問道:“沈姑娘呢?此時你最掛念誰?”


    “我?”沈芳年腦中居然一片空白,苦笑,自己的雙親已不在,京城的叔叔嬸娘不管,遠在大同府的姑母又顧不上,他們都沒法掛念自己,自己又該掛念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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