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昉勉強用雙手將那剪刀用水清洗,冷冷對她道:“看什麽?”


    "看大人痛苦啊。“她道。


    剪刀是洗幹淨了,可想要自己將肋下的單衣剪開,便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換了兩個放下試,皆無法下手,反而因動作扯痛傷口。豆大的冷汗滴落,他忍不住罵了一句。


    一雙冰冷的手接過了他手中的剪刀,沈芳年眉頭深皺,隻能先小心翼翼的將傷口周圍的布料剪掉,再讓謝昉褪去單衣,接下來便是要掀開傷口處黏住的這塊布了,風聲轟鳴,都像是在催促她一般。咬咬牙,反正疼的不是自己,她別過頭不去看,將那布料緩緩掀開。好在謝昉一聲不吭,一動未動,讓她好受些。


    沈芳年深吸一口氣,她知道此時還是一鼓作氣比較好。她用布條先將傷口周邊的血汙擦淨,又舉起了那水囊準備沖洗傷口,卻聞到了一絲酒味。


    “這裏麵是酒?”她問道。


    謝昉卻淡淡道:“少廢話。”


    “執行公務還帶酒,你果然是個昏官!”她卻偏要廢話,一邊說著,一邊趁其不備,飛快的用酒幫他清洗了傷口。


    謝昉被劇痛逼得一顫,卻終究沒有溢出一絲聲音,直到她飛快的用了不少布條緊緊的包紮住他的傷口,他花了一會兒平復了呼吸,便恢復得和常人一般,飛快穿上那大半還算完好的單衣和官袍,這才道:“沈姑娘先是毆打朝廷命官,後又出言侮辱,這一筆筆本官都記著呢。”


    一番掙紮,一番折騰,外加一番手染血腥之後,沈芳年覺得自己渾身脫力,又坐回了那踏板之上,看著自己手上的血跡發呆。


    她此時才想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好像,看了一個陌生男子的□□肌膚?這與她學過的禮數不合啊……這樣可以嗎?她眉頭微皺,雙頰不自覺的泛紅,認真思考起來,反正此地隻有他們,此事自然也隻有他們知道,想來等回到京城也不會有人知道……


    做了很大一番思想鬥爭,她釋然了,可又有一個新問題擺在了眼前。


    “我們現在在哪?”


    車內昏暗不明,窗外飛沙走石,此刻探出頭去看絕對會來個頭破血流。她皺眉,企圖回憶起馬車跑了多久。


    “從馬車開始移動到停下來,感覺上應該過了不到一刻鍾。”她雙臂抱膝,自言自語。


    “可是人處於極度危險中,感知到的時間會比真實時間走得快很多。馬車至少走了一刻鍾,至多半個時辰。”謝昉聲音較輕,卻不失條理。


    “這兩匹馬並非良駒,而且拉著如此大的一架車。”


    沈芳年抓住了錯誤的重點,道:“你敢侮辱我的馬?我……”


    謝昉卻沒接她的茬,繼續道:“馬匹受驚之時,速度會快些,姑且算它受了衝撞,能夠日行八十裏。那麽我們離開官道的距離應該是……”


    “一裏半到三裏路?”沈芳年算了出來,展顏笑道,“太好了!這麽看來,也不是很遠嗎!本小姐走也能走回去,不必和你這昏官同車!”


    謝昉卻無情的打破了她的美夢:“你知道我們現在所在這地點同官道被劫那一處的相對方位麽?”


    沈芳年沉默,她不知道。方才事出緊急,誰也沒有注意沙匪劫車之後向哪個方向跑的,也就不知道現在身在何處了。


    “這麽大的沙暴,可能現在那段官道已經全部被沙土覆蓋了。”謝昉沉吟道。


    沈芳年卻道:“若是我的家人還在原處等候,沙漠之中又沒有遮擋,即使隔著數裏,也可以看見人影的。”


    謝昉道:“這場沙暴還不知何時才會平息,他們若是現在在原地,恐怕早被活埋了。”


    沈芳年這下才真的慌了神,等到沙暴平息,她的家人定會尋她不錯,可是到那時,她能安然獲救嗎?


    “所以……現在隻能等了。”沈芳年吸了吸鼻子,用衣角擦了擦早就淚水和了泥的臉頰,看向那個和她同樣狼狽的人,“和你這個昏官一起,等這場沙暴結束。”


    馬車仿佛混沌沙海中的一葉小舟,在細沙組成的狂風巨浪中勉強支撐著,所憑藉的,或許隻有天神的一縷眷顧了……


    ☆、第一日:尋覓


    月影浮沉,星河湧動。耳邊劇烈的風聲終於漸漸變輕了一些,沈芳年又累又餓,還受了不少驚嚇,已經是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忽然,整個車身震動一下,她便瞬間驚醒。環顧四周,還是那早已大箱小箱胡亂堆的車廂內。她記得自己坐在踏板之上,頭倚著軟座便睡著了,可現在醒來,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躺到了軟墊上。


    寒意侵襲,她發現自己呼出的氣息都發白,手腳已經冰冷。她緊了緊自己的衣襟,發現謝昉不在車內。


    車外,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漸漸減弱的風聲中變得清晰可辯,沈芳年不得不開始思索:這漆黑深夜中,沙暴還沒徹底平息,謝昉身上還有傷,他不太可能會為了拋下她而冒險離開。車外那聲音會是蛇?狼?還是那幾個袖口有同一種紋飾的死賊匪詐屍了?現在風沙為止,活物應該都藏匿自身,不大可能出來;至於那死人復生,更是無稽之談。


    這麽看來,在外麵的應該是謝昉了。於是她推開了車門,驟然而來的寒風令她一下激靈,風中仍舊有細小的沙塵飛舞。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唯一的光源便是天上那彎月散發的冷淡白光。


    她向下望去,看到同樣一身狼狽的謝昉正在車輪邊,不知做些什麽。大約是因為見到了和自己推測出來的完全一樣的情景,沒有蛇,沒有狼,也沒有詐屍,她忽然覺得安心。


    “你在做什麽?”她跳下了車,走到他身邊問道。


    謝昉的臉上依舊毫無血色,右手扶著肋下傷口,雙目凝視著車輪旁那幾具屍體。聽到她問,指向前方道:“你看那兩匹馬。”


    “馬?”她走近兩匹馬,她為兩匹馬套上的“麵罩”已經被謝昉取下。兩匹馬都很溫順的休息著,身上隻有些微剮蹭傷痕,並無大礙。“馬好好的。”


    “你再看車後。”謝昉又道。


    她轉身向後走了幾步,一扭頭,愣住了。


    雖然她不懂營造或木工,也知道自家這馬車乃是橡木打造,堅實無比。之前從車中走出,她依然這麽認為著,因為整個車前麵都幾乎完好,隻是稜角處有不少刮擦。


    可是這一整塊橡木做的車背板上,如萬箭穿心般,釘了無數鋒利碎石塊,幾乎已經爛成蜂巢,輕輕一推,便凹陷一塊。若不是車後有這塊橡木,還有不少箱籠,恐怕此時被萬石穿心的,便是她了。


    但是這並非最令人背後升寒的想法。看完了這塊木板的境況,她不必再等謝昉告知再看什麽,而是自己飛快的跑到一具賊寇的屍首邊蹲下。抬起那死人的一隻手,看到那與地麵接觸之處的無數細小劃傷,她便知曉了。


    “就算繫上了這三個死人,馬車還是被吹動了。”她雙目緊閉,緩緩道,“本來就難以辨明方向,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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