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晉快活的點頭,緊緊握住手裏的玉佩,跑了進去。風荷扯扯披風,淡淡瞥了一眼那些擠成一團的孩子。跟了進去。


    不過一會兒,那個小道童就回來了。


    “貴人,侯爺讓您去後院一會。”


    風荷點頭,“勞煩小道長帶路了。”


    元晉紅了紅臉,露出靦腆的笑。快速走了幾步,又想到自己是帶路的,不免緩了步子。時不時覷她一眼。


    風荷隻是含笑看著他,不緊不慢的走著。


    言侯端坐在椅子上,聽到聲響,抬頭看了她一眼。


    風荷轉頭,低聲對侍女道,“就站這兒吧。”


    侍女止步,元晉也乖乖的站住。一雙圓眼瞪著,有些疑惑。她沒有解釋什麽,隻往前走了幾步,關上了大門。


    “十幾年不見,小荷氣度越發不凡了。”


    言侯麵上帶了絲溫和。風荷低頭,為自己倒了杯茶。


    “言伯伯卻是沒變,”她笑了笑,“隻是可憐了我們小豫津。”


    言侯過盡風霜的雙眼盯著她,一如十幾年前,豫津發燒的那晚。


    言闕忽然想起來那個晚上,當時的小姑娘還未及笄。卻是伶俐非常,她抱著小小的豫津,目寒如星的望著他,“若是你不喜歡這個兒子,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他。既然生下了他,就不要讓他一個人在這裏被人作踐。”


    小姑娘一番話十分不客氣,卻是字字誅心,有理有據。即使後來和他道歉,也隻是因為她自認為對長輩的態度,實在不好,而不是因為那些話。


    “小荷還是一樣的脾氣。”言闕笑了笑。


    “他們是弟弟。”她側過頭,“從小就知道,不管未來發生了什麽,他們都是弟弟,我不會傷害的人。”


    “是嗎?”沒有任何語氣的一句話,卻讓風荷聽出了一些嘲諷。“所以,你才那樣對待景睿?”


    “就像言伯伯一樣不是嗎?”她忽然笑了起來,沒有絲毫生氣的感覺,“正如言伯伯和皇後娘娘一樣。”


    言闕撤掉了臉上所有表情,靜靜的看著她,甚至可以說,有些嚴肅。


    “天寒地凍的,言伯伯年紀大了,這火藥什麽的,還是不要碰了。”


    言闕的眼裏,是異常強烈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絕望,有怨恨,有哀傷,唯獨沒有的,隻是恐懼。


    可言闕明明應該感到恐懼的。因為他所籌謀的事,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大逆不道,足以誅滅九族的,而這樣一樁滔天罪行,現在已經被這位清雋淡雅的少女握在了手中。而那個人,是她的親人,在天下人看來的,她最親近的人。


    然而他卻偏偏沒有恐懼,他隻是定定地看著風荷,麵無表情,隻有那雙眼睛,疲憊,悲哀,同時又夾雜著深切的、難以平復的憤懣。


    那種眼神,使他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在山路上艱險跋涉,受盡千辛萬苦眼看就要登頂的旅人,突然發現前方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正冷酷地對他說:“回頭吧,你過不去。”


    風荷現在就擋在前麵,向他通知他的失敗。此時的他無暇去考慮失敗會帶來的血腥後果,腦中暫時隻有一個念頭。


    殺不了他了。連這次不行,隻怕以後就再也殺不成那個男人了。


    “言伯伯把火藥都埋在祭台之下了嗎?”


    言闕兩頰的肌肉繃緊了一下,沒有說話。


    “言伯伯當然可以不認,但這並不難查,隻要我通知蒙大哥,他會把整個祭台從裏到外翻看一遍的。”她低下頭,攪弄著手裏的茶盞,“我想,你求仙訪道,隻是為了不惹人注意地跟負責祭典的法師來往吧?這些法師當然都是你的同黨,或者說,是你把自己的同黨,全部都推成了法師。是不是這樣?”


    言闕看了她一眼:“你是怎麽知道的?”


    風荷撫上鬢端,“言伯伯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成功嗎?”


    “至少在之前,一切都非常順利。我的法師們以演練為名,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火藥全都埋好了,引信就在祭爐之中。隻要當天皇帝焚香拜天,點燃錫紙扔進祭爐後,整個祭台就會引爆。”


    “所以,皇後病倒了。”她道。“軟蕙糙,隻是不傷身的軟蕙糙,言伯伯,還真是愛惜她呢。”


    言闕冷血道,“雖然她一身罪孽,但終究是我妹妹,我也不想讓她粉身碎骨……你是因為她身中軟蕙糙之毒所以才查到我的?”


    “不盡然。”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近日我手下查到一批黑火藥流向不知何處,宮中最近又有這麽大的一場祭祀,我隻是直覺罷了。”


    “直覺?”


    “畢竟,連我都有些忍不住了,其他人,會忍住多久呢?”她話音嘲諷,言侯眼神卻深了一些。


    “你,忍不住了?”他笑了兩聲,“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忍下去。”


    “怎麽會呢?”她側頭,笑的淒涼,“那麽多血,我怎麽可能會忘記呢?”


    “世人,都當你忘記了。”他的聲音,出奇的平靜。


    風荷沒有反駁,隻是靜靜問道:“言伯伯甘冒滅族之險,謀刺皇帝,到底想幹什麽?”


    言闕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放聲大笑:“我別的什麽都不想幹,我就是想讓他死而已。刺殺皇帝,就是我的終極目的。因為他實在是該死,什麽逆天而行,什麽大逆不道,我都不在乎,隻要能殺掉他,我什麽事都肯做。”


    風荷的目光看向前方,低聲道:“為了宸妃娘娘嗎?”


    言闕全身一震,霍然停住笑聲,轉頭看他:“你……知道我和宸妃?”


    “又不是什麽大事,”她有些漫不經心,“父王還在的時候,和我說過很多宮中秘辛,就連皇上如何上位,他也和我提過幾次。不過才十二年,哪裏會忘記呢?”


    “十二年……”言闕的笑容極其悲愴,微含淚光的雙眸灼熱似火,“已經夠長了,現在除了我,還有誰記得她……”


    風荷靜默了片刻,淡淡道:“言伯伯既然對她如此情深意重,當初為什麽又會眼睜睜看著她入宮?”


    “為什麽?”言闕咬緊了牙根,“就因為那個人是皇帝。是我們當初拚死相保,助他登上皇位的皇帝。當我們從小一起讀書,一起練武習文,一起共平大梁危局時,大家還算是朋友,可是一旦他成為皇帝,世上就隻有君臣二字了。我們三個人……曾經在一起發過多少次誓言,要同患難共富貴,要生死扶持永不相負,他最終一條也沒有兌現過。登基第二年,他就奪走了樂瑤,雖然明知我們已心心相許,他下手還是毫不遲疑。林大哥勸我忍,我似乎也隻能忍,當景禹出世,樂瑤被封宸妃時,我甚至還覺得自己可以完全放手,隻要他對她好就行……可是結果呢?景禹死了,樂瑤死了,連林大哥……他也能狠心連根給拔了,如果我不是心灰意冷遠遁紅塵,他也不會在乎多添我一條命……這樣涼薄的皇帝,你覺得他不該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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