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盡於此麽——?


    沒關係,已經足夠直白了。


    七月這樣想著,然後臉上終於緩緩地浮起一絲笑意。


    爾後,七月猶是駐足,齋藤卻已擦身向門外走去。


    慶曆三年三月二十日,齋藤、藤堂與其餘十名支持伊東的隊士離隊,前往擔任“禦陵衛士”。


    而七月卻沒有去送他,反倒是倚靠在隨著陽光盛放的櫻花樹下,默默地望著天空。她不知道齋藤此行的具體目的,但是她相信,這分別隻是暫別,絕不是永別。


    吶,說好了的,阿一哥哥。


    就在新選組。


    ——我等你回來。


    禦陵衛士離開之後,屯所一下子空了許多,隨即地,為了暫時彌補心理上的空缺,七月搬到了原先齋藤的住所,據說這一點,還是總司無意間向土方提起的。


    是夜,安靜地連風過落葉聲都清晰可辨的新選組,突然響起了火器的聲音。


    刀光在片刻之後熠亮了天空,幽幽的月色與之相和,仿佛是浸了霜一般透出森然的冷意,刀劍撞擊的金屬音在嘈雜之中分外刺耳。


    在迷迷糊糊中被驚醒,七月剛想坐起來外出看看,心頭卻是驀然一痛,捂住胸口蹲了下去,蜷縮成一團,雙腿已是虛軟無力到完全站立不行。


    是那種奇怪的感覺,而且這一次格外厲害,隔著胸腔,她幾乎都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髒愈跳愈快的聲音。


    與此同時,門外也有一個腳步聲,愈來愈近。


    眼前漸漸變的一片模糊,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心口的那種刺痛感卻在電光火石間襲擊了腦海,一陣頭痛欲裂得她幾乎要昏過去。強撐著抬頭看了最後一眼,入眼的隻有一片耀眼的金。


    金色……嗎?這麽美麗的色彩,為什麽她能夠感覺到的隻有極端的悲傷和喜悅?


    還有間雜在其中的,交錯血影。


    視線漸漸清晰了,但所及處卻不是熟悉的新選組,而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美麗原野。那之上,有著調皮嬉戲的孩子,以及笑容溫和的父母,笑聲朗朗映著潺潺流動的溪水,所謂天倫之樂,大抵也不過如此了。


    剎那地,七月在心底生出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艷羨。


    視線一點點地拉近,美麗的世界卻在須臾之間措手不及地轉變為修羅場,刀光,劍影,屠。戮著生命,悲號,哭喊,控訴著不甘不願,雙親決絕堅毅地擋在兩個孩子的麵前,卻隻換來片刻的遲滯,七月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推,手卻是直直穿過了對方的身體,一時間愣了眼,方才已經漸漸消失的劇烈心痛,又氣勢洶洶地捲土重來。


    再次有直覺的時候,她的周身已是鋪天蓋地的血色,完全分辨不清是自己的,亦或者是敵人的。她不由自主地狂奔,但又不知道該去往何處,心頭是莫名的悲傷絕望,但又不知道因為什麽,隻知道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強烈得幾乎要把她逼瘋。


    ☆、22-夢境


    (齋藤一:的確,我們都還不是鬼,但終究有一天,我們會為了想要守護的東西,而變成鬼。)


    為什麽,為什麽她會有這些慘烈決絕的記憶?


    她是七月啊,竹下七月,阿一哥哥的七月。


    明明知道這應該是一個夢境,她卻醒不來,過不去,隻能忽而如局外人,忽而如事中人一樣,無奈萬分,卻又不得不親眼目睹這一場場的悲喜交加。


    如悉失控的感覺,真的非常不好。


    這個時候如果七月有感知的話,她會發現自己的周身正緩緩透出金色的光芒,有一點像薄薄的金屑漂浮在空中,透著清和的光芒。


    然而,這種光芒卻在突兀響起的破門聲中消失地無影無蹤,似乎從不曾存在過。


    明顯是不滿得“哼”了一聲,原本靜靜站立在一旁的金髮男子漸漸背過身來,紅色的眸間滿是高傲慵懶的味道,“真是礙事。”


    “礙事的是你!風間千景,若新選組就這樣被你們大搖大擺地來去自由,豈不是太折辱了‘誠’名號!”


    淩冽的光在紫色的眼眸中一閃而過,怒斥聲落,隻是須臾之間,土方的刀已然幹脆利落地出鞘,直指對方的胸口,完全不留一絲餘地!


    然而,即便是這般的犀利絕殺,卻隻換來風間不屑地笑,以及拂袍擺袖周身漾起的氣浪周轉——土方下意識地揮刀去擋,奈何人的身體到底扛不住鬼族與生俱來的威力,刀陷在氣浪裏,在有限的範圍內來來回回,卻完全到不了能夠損傷風間的地步。


    “渺小如螻蟻的人類,也要掙紮麽?為自己的運氣而感激吧,照顧好我的妻子,擇日我再將她帶走。”


    蹲下身來抱起徹底昏迷過去了的七月,風間並不戀戰地收攏氣浪,伴隨著轉瞬消失的身影,空蕩蕩的房間內隻有他低沉的聲音迴蕩,“土方歲三,你還算不得鬼。”


    算不得鬼?


    有些不甘地將刀插回刀鞘的時候,風間的這句話有如質問,漸漸橫亙在了土方心間。


    的確,他還算不得鬼。


    之前鬼族的那個女孩想要把千鶴帶走的時候,他還信誓旦旦地保證必定能夠護得千鶴周全,可是誰想那所謂的承諾,如今在現實麵前卻是如斯的蒼白。


    這一次被帶走的是七月,那麽如對方所說,下一次大概就是千鶴了。


    他已經為自己的信仰付出了所有,時至如今,當信仰遭到踐踏的時候,他又能做什麽,才足夠安慰隊士們被鬼族一次又一次打擊的信念呢?


    手伸入懷中掏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瓶來,土方的目光一深,注視著裏麵所盛的血紅色液體,隻感到變若水在沉寂下來的月光中,綻放著妖異詭艷的色澤。


    他大概也會在某一天踏上羅剎這條道路吧?是的,為了心中想要保護的,他向來不惜一切代價。


    不知道是經歷了多久的變遷,在極度的疲憊之中,七月沉沉睡去。


    這一回的夢境中沒有鮮血與殺。戮,有的隻是深沉無底的寧靜大海,愈發不可收拾地將她拖往更深層的睡眠。


    乃至這一睡,就整整是兩個晝夜。


    乃至——她醒來的時候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這種僵硬感幾乎讓她有了一種她是古老木乃伊的錯覺,胃疼劇烈,喉嚨也幹澀的難受。


    靜靜閉目躺了一會兒,她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四處張望。漸漸地,在迷糊一片中她的視線變得清晰,目光也有了焦點,落在了斜靠在窗邊的人身上。


    這個人,如果換作之前的七月是不認識的,就算是池田屋的一瞥也隻是匆匆而過,根本沒有什麽具體的印象,但若對於如今已經有了完整記憶的她,這個背影,卻熟悉到閉目就能描摹的地步。


    ☆、23-舊事


    (齋藤一:就如少年時一樣,平時並沒有什麽,卻偏偏要等到離開才發現,自己的心裏原來已經住了一個趕不走的人。)


    同時,伴隨著那種與記憶同來的熟悉感,她的恨意,也正步步劇增著。


    手下意識地摸到身側,七月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刀並沒有被拿走,不過隨機她便釋然了,想來也是,不要說現如今渾身乏力的她,即使是狀態最好時候,她在對方的手上也過不滿十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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