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卿,羅寒,碧池,每個人手上都血債纍纍,劍下都是亡魂無數,隻有白七的一雙手,是幹幹淨淨的。


    他喜歡煮飯做菜,喜歡寫詩作畫,用善意的溫柔小心翼翼地維護著所有人之間微妙的關係。


    可這一次,他沒有辦法了。


    總要有人犧牲,沒有你死我活,戰爭就不會停止。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己。


    隻是,他剛剛弱冠的年紀就失去了雙臂,那接下來的幾十年,莫說是煮飯做菜、寫詩作畫,他連小解恐怕都要人幫忙,哪怕是臉上癢了,都沒有辦法來抓一下了。


    “朱珠,我們走。”


    這一次,沈月卿沒有猶豫,抱起白七跳上了白澤,我緊跟其後。


    沒有人再阻攔我們。


    羅寒沒有,羅厲也沒敢。


    自作主張把白七帶來的碧池被沈月卿狠狠地扇了兩巴掌,他是容易浮腫的體質,一張臉又腫成了豬頭,仍然哭個不停:“阿玠,對不起,對不起!”


    沈月卿不停地往白七身體裏灌輸著內力,連白澤到了西涼軍營後他都沒有停下,白七失血過多,一身白衣都染成了血紅色,但仍然頑強地睜著眼睛。


    ——直到他看到了白三。


    白三在看到白七的慘狀時,一時之間臉色由紅轉黑,又由黑轉白,臉上的血色像是被盡數抽幹了,然而這失去的血色又從另一處爆發了出來。


    他沒能壓抑的住,口中吐出一口鮮血,立馬有人上前扶他,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半天沒能爬的起來。


    他像一個從陰間爬來索命的厲鬼,渾身發狂,整張臉都陰森可怖。


    白七朝他擠出一個笑容,安慰道:“三哥,很抱歉,出了點事,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請你莫要發怒牽連其他人。”


    白三的聲音很輕,但一字一頓都無比清晰:“放心,我會殺了他們所有人的。”


    白七悽然一笑:“那樣恐怕我走的不安心——”


    “白玠,白玠,你有種試試看!你敢走在我前麵一步,我就殺了這裏所有人給你陪葬,包括我自己!”


    那是怎樣一雙飽含悲哀的眼睛?


    心若死灰?


    絕望,怨恨,還是讓人心悸發寒的空洞?


    鍾離子音看不下去了,偷偷移到了白三的身後,趁機出手打昏了正在發瘋的白三。


    “我帶他去休息,你們趕緊帶人去治傷,你們那什麽西涼神醫趙綠間現在就在軍中,晚了可能真的來不及了。”他將白三打橫抱起,連連嘆息後離開了。


    周圍小將也無人敢阻攔。


    鍾離子音到底是局外人,和白七相識不過短短數十天,在看到這樣的場景後都會扼腕痛惜,更別提沈月卿碧池這樣和白七相識多年感情甚篤的同門師兄弟了。


    趙綠間眼睛看不到,隻能在沈月卿的幫助下替白七處理傷勢。白七已經徹底陷入昏迷,是不是能夠挺過去連趙綠間都說不準。


    碧池急的不得了,在裏麵轉來轉去,被沈月卿趕出了營帳,沈月卿是一句話都不同他講了。


    我看著他從前那樣一個不信神不信佛的人跪在雨水裏,變得無比迷信,哭喪著臉叫道:“玉皇大帝,如來佛,孫悟空,豬八戒,觀音菩薩,白龍馬,你們救救阿玠吧,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七仙女,你們幾個女神仙也來幫幫忙吧。”


    讓人既好氣又好笑。


    我在他麵前站定,望著那張一如初見的豬頭臉,嘆息道:“他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豬頭模樣,但卻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了。


    碧池撲進我的懷裏,嚎啕大哭:“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他帶去的,師哥交代了讓我和鍾離去接人,絕對不能把阿玠給牽扯進來,要瞞著他,可是我卻沒有聽,我帶上了他——”


    天上的雨水隻增不減,算算時日,已經進入了黃梅季節。


    黃梅季節,總是多雨。


    *


    白七的性命終究還是保住了,是一直以來都在吃白飯的沈希白出手救了他。


    但是因為白七的體質太差,不同於沈月卿特殊的體質,被砍斷的手臂已經不可能再接上了。縱然是沈希白和趙綠間兩個精通醫術的醫者聯手,也隻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兩隻胳膊,是徹底沒有了。


    三天後,白七幽幽轉醒。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數人頭。


    看看沈月卿,看看碧池,再看看我,還有辭鏡和楚無疑,大家都安然無恙,他才放心地念叨了一句:“我有點渴了,想喝水,師哥幫我倒一杯吧。”


    沈月卿點頭:“好。”


    他倒了一杯水,吹了吹,涼到合適的水溫,才遞到白七的唇邊,然後托著他的頭,讓他小口小口地飲著。


    碧池看了心裏很難過,臉色一苦,剛想哭,被我掐住了手。


    我剜了他一眼,示意他趕緊閉嘴。


    他強忍住眼淚的表情和白七臉上始終一成不變的笑容形成了強烈鮮明的對比。


    喝完水,白七問道:“我三哥呢?”


    “鍾離在照看著。”


    ……鍾離子音哪裏看的住?


    白三都快瘋了,鍾離子音隻能把壞話都說到羅寒和羅厲的頭上,說白七是被他們合計暗算了的。


    要是放在別人身上,白三可能還會有懷疑,這時候他連推敲一下話裏真性的心情都沒了,帳先算在了羅厲羅寒的頭上,每天都率兵出戰,自己沖在第一個,鍾離子音沒有辦法,隻能一直跟在他身邊。


    ……


    白七點點頭,似是放下心來:“有人看著便好,我總怕他會做出極端的事來,他得有人看著,替我謝謝鍾離先生啊,回頭我做幾個好菜給——”


    話到此處,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是我忘了,我以後不能做菜了。”白七有些惆悵,但怕我們難過,又趕緊振奮精神補充道,“其實也沒有關係的,我反正做菜做了這麽多年,也已經累了,我收幾個弟子,教他們做菜也是可以的。我是皇子,西涼國存在的一天,有你們的一天,都不可能把我餓死的。”


    他越是這麽說,我們就越難過。


    最後還是眼盲的趙綠間說了一句:“殿下身體未愈,需要多休息。留一個人在這裏照顧吧,其他人先散了吧。”


    沈月卿和碧池都想留下照顧他,白七卻說:“男孩子哪有女孩子心細,我要朱珠留下陪我,你們都走吧。”


    我沒想到他會留下我,雖然心裏疑惑,還是對沈月卿和碧池說道:“我會好好照顧師叔的,一有情況立馬派人去叫你們。”


    沈月卿拍了拍我的肩膀,沒有說什麽。碧池扶著趙綠間,看了一眼白七也走了。


    我在白七的床榻邊坐下,替他蓋好了被子,然後輕聲說道:“師叔你睡吧,我就在這裏看著。”


    白七根本毫無睡意:“朱珠,你長得真像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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