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卜雖然不是羅寒的親生兒子,但畢竟是張素雲生的,他結髮妻子唯一留下的孩子,他不可能不管他的死活。


    “沈月卿,你有臉跟她回去?”羅寒不跟我理論,側過頭去問沈月卿。


    沈月卿輕咳了兩聲,抬起了臉。


    那張原本白皙俊雅的麵容此刻布滿髒汙和血跡,看起來狼狽不堪,但他的眼神依然淡定且從容。


    看的我心裏一陣難受。


    ……為了所謂的贖罪,所以總是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他的過,他盡力彌補了……若非如此,他又何必找尋辭鏡,苦守歸雲山莊,甚至找到了能夠啟動白澤的鍾離子音。


    這一切的一切,他本想一個人扛下來的。


    他半生不幸,從來都被自己的親生父母當成狗一樣對待和利用,卻沒有苛責過任何人。


    怨天尤人,其實很可笑的。


    “二師弟。”


    沈月卿叫了羅寒一聲二師弟。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到這個稱呼。


    “我從不奢求你的原諒和寬恕,因為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之前還了你一條命,但似乎遠遠不夠。我欠你的,恐怕這輩子都還不清了。”沈月卿目光落在我的手心,忽而笑了一下,點點笑意中又落了些酸楚,然後緩緩道,“……那便不還了吧。”


    ――既然此生還不起,那便不還了吧。


    很好,很強勢的回答。


    越過羅寒揚起的衣角,沈月卿輕輕將手搭在了我的手心。


    “朱珠,我們走吧。”


    “好。”


    無視了身旁那人滔天的憤怒,隻聽得羅厲朗聲笑道:“你們走吧,我數到一百下,若是你們有命走出南詔軍營,我便放你們一馬,如果被我的人抓到,便立刻將你們千刀萬剮!”


    “一、二――”


    羅厲已經開始數數了。


    我扶著沈月卿往外走。


    營帳外,皎潔的月色下,兵卒們訓練有素地站著,從中間讓開了一條小路。


    早在我飛身入帳時,他們就已經被驚動了。羅厲親自帶出來的軍人,本身警覺性就極強。


    我相信,如果百步之內不能將沈月卿帶出南詔營,羅厲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掉我們。


    不能再遲疑,我打橫抱起沈月卿,提起輕功往外飛去。


    羅厲使用內力將聲音放大了很多倍,在整個軍營範圍內都能聽到他震耳欲聾的聲音。


    “五十五,五十六――”


    太好了,我和沈月卿已經到牆下了,很快就能飛出去了。


    我還沒來得及向沈月卿撒個嬌邀個功,就聽到羅厲的聲音驟然變冷。


    “六十,一百!殺了他們!”


    靠,這傢夥居然直接從六十跳到了一百,中間平白無故少了四十個數,而我現在也沒空吐槽他是不是真的弱智到沒文化,隻看到漫天的箭羽像流星一般向我們洶湧而來。


    我趕緊抱著沈月卿跳開。


    牆上都是弓箭手,是不能飛上牆頭去了,隻能往營帳深處鑽。


    背後是聞聲追擊過來的大批兵卒。


    “朱珠,往炊兵的營帳那邊跑,向左邊——”


    沈月卿一邊觀察情況一邊提醒道。他的臉色很不好,整張臉慘白一片,我心裏咯噔一聲,順著他指的方向一路狂奔。


    跑去炊兵的營帳,難道是要躲進一堆蔬菜水果裏?


    “誰得那兩人的屍體,賞黃金萬兩!”


    羅厲這小子甚至都不要將我們活捉了,直接就要我們的屍體了……好歹也曾是我和沈月卿的老闆,對我們這麽趕盡殺絕真的好嗎?


    我這一生都沒跑過這樣快的速度,雖然這也不是第一次抱著沈月卿逃命了……可比起三年前在南詔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砍殺的時候,現在的情況真的好了太多。


    至少我還能帶著他一起逃。


    至少……不用再看他死一遍了。


    以往在寧王府因採摘野果訓練出來的跑步特技徹底施展了出來,能力落實到了實踐中。我那一點不合時宜的得意很快就遭到了報應,等到終於鑽進一個營帳時,我的腿部已經中了一箭。


    營帳內隻有一個看菜管糧的老頭,在他反應過來叫人之前,沈月卿就已經出手把他打昏了。


    我氣喘籲籲地背靠著一堆圓頭白菜坐了下來,心中盤算著等會兒該如何怎麽把人藏進白菜堆裏。


    沈月卿眼尖地看到我小腿上的斷箭,俯身替我按住了腿。


    “……朱珠,是我連累了你。”


    斷箭沒傷到骨頭,但從皮肉之中剝離出來的時候還是鑽心的疼痛。南詔的箭頭並不是光滑圓整的,尖端都是凹凸不平的螺紋,這種設計出自沈月卿本人之手――好氣啊,又捨不得打他。


    “沒有你,我早餓死了,又哪來今天的朱珠呢?沒事,幸好箭頭沒毒,不然我可能真的就危險了。”


    毒貴啊,所以羅厲才沒有捨得塗。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物價飛漲。


    沈月卿從衣袖上撕下半截衣料,替我將小腿上的傷口包紮了起來,還認真地綁了一個俏皮的蝴蝶繩結。


    “師父也是第一次當師父,會有些當的不好的地方,”沈月卿一頓,替我扶正垂到眼角的碎發,“我不是替自己開脫,假如有當的不好的地方……你就等著看我的進步吧。”


    他沒有說“你就原諒我吧”,而是說了“你就等著看我的進步吧”。


    聰敏如他,總是推陳出新。


    我笑著抱住他的胳膊撓了撓:“好的好的,我會等著看的。”


    目光又轉回了此處糧營。


    除了大棵堆成山的圓頭白菜,還有大塊的風幹肉,以及……一袋一袋的麵粉。


    南詔人的主食大多是麵食,地域原因,水稻長勢並不好,經常是顆粒無收,因為與西涼互不通商的原因,西涼的大米也賣不到南詔去,南詔雖然有“古代袁隆平”的羅寒,但培育出來的新型水稻畢竟還在試驗階段,沒有大規模種植,所以能夠享用的人並不多。


    麵粉……麵粉,天幹物燥之時,麵粉可是個危險品。


    “跑不掉了吧。”


    羅厲已經站在了糧營門口。


    我正舉劍挑破了一袋麵粉的封口。


    騰起的白色麵粉落了我滿滿一身,而後又紛紛揚揚落在了地上。


    空氣中的塵埃都染上了極致的白色。


    整個糧營的外邊應該已經都被兵卒們包圍了。


    羅厲見我正在劃破麵粉的口袋,眼神一凜,一掌向我打來,沈月卿擋在我麵前,回擊他的一掌。


    兩人都是內力高深又久病未愈的高手,一時之間竟沒有分出勝負高下。


    ……又或許都是在死撐門麵吧。


    我終於劃破了最後一口袋麵粉。


    而後我劍尖上挑人往上騰去,驚鴻的劍光裹挾著劍氣,將整座營帳的帳頂都掀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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