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外人在,程希放得很開,從莊園裏拿酒,舅甥倆對飲,雙雙喝得滿臉通紅。


    “哎呀,好久沒這麽放鬆過了。還是希希在好啊。”解信誠吃多了,擺著肚子,懶洋洋地眯起了眼睛:“我要進莊園泡溫泉。”


    “一起吧。”程希也喝得有些醺醺然,拽著解信誠進了莊園。


    兩人一起泡溫泉,隻是現在的兩人不能再象小時候一樣裸裎相對了,程希和解信誠都穿著泳衣,泡在霧氣繚繞的溫泉裏,軟綿綿的,一動都不想動。


    “舅舅,如果有一天,你的理想都實現了,你會怎麽辦?”程希閉著眼睛,頭靠在池邊的石頭上。


    “不會有那麽一天。”解信誠手裏拿著酒,抿了一口,緩慢開口。


    程希頓了頓:“沒有盡頭的道路……舅舅,你不覺得疲憊嗎?”


    “有愛有**,怎麽會疲憊?”


    “愛麽?舅舅,你竟然會說出這麽感性到肉麻的話來,我,我實在太驚訝了。”


    “我從來都會說。隻是希希你從來沒注意過。”解信誠喝得有點迷濛,雙眼失焦地看著霧氣升起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每通電話,我都對你說,我想你,希希。每次送別時,我都會說,我很愛你的,希希。”頓了一下,解信誠微微笑了起來:“希希,你當我的這些話都是客套嗎?”


    “誒?不是。當然不是。”程希聞言也勾起了唇角:“因為我也很愛舅舅,也總是想起舅舅啊。所以……”程希一下笑出了聲:“所以,根本不覺得如何希奇。隻是,剛才是第一次聽到舅舅說愛、**什麽的,有些驚訝。舅舅一直陪我長大,是我最依賴最重要的存在,以至於,我完全忘了,舅舅不隻是我的舅舅,還是另外一個獨立的人。今天聽到這句話,我才反應過來。”


    “我也想一心隻當希希的舅舅呢。可是,如果我現在還在茶葉胡同裏瘸著腳踩fèng紉機,希希你敢確定,你還會如從前一樣依賴我信任我嗎?”


    “誒?”程希睜開眼,看向霧氣中始終沒有變老的解信誠,好一會才嘆了口氣:“舅舅,你從來就這樣悲觀。”


    解信誠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啜著:“可能還是太脆弱了吧。沒辦法麵對盲目樂觀的結果。所以,隻好做好一切準備,才能忍受等待結果時的煎熬與殘酷吧。”


    停了好一會兒,程希笑出來:“在這一點上,舅舅,咱們倆都一樣。”


    “就是啊。你是我養大的嘛。怎麽會不一樣?我可沒見過哪個孩子可以忍受幾十年如一日地枯燥練習。就是大人,做到象你這樣的,也難得一見。我可不相信,這純粹是因為愛。愛沒辦法這麽持久。隻有恐懼,不安,這些情緒才會讓人如此堅韌。希希,我們一樣沒有安全感。好了,這個就不要再討論了。這樣的話題,實在不適合由一個老男人和一個少女坐在一起討論。”


    “嘁,四五歲的時候,你就跟我說這些,現在再收回習慣不是太晚了嗎?”


    “都是我的錯。”解信誠想起了從前,跟著笑起來:“我總是忘了,你其實是個小孩子。誰叫你總表現得這麽有擔當呢?被希希照顧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舒服的日子了,我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甜蜜的同時又覺得愧疚呢。”


    “沒辦法,我生來就老了。”程希笑出來,掬水潑潑臉:“所以才會沒有童趣,學舅舅的一板一眼,把日子過得太嚴謹了,象兩個害怕明日就是世界未日的老傢夥。”


    “就是。你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缺乏生氣。應該犯錯,應該輕狂的年紀卻過得這麽有計劃,青春都枉費了。真不知道,鄭航那小子怎麽會看上你。”解信誠徹底喝多了,說起話來再無平時的穩重溫柔,直來直去,還有些大舌頭。


    “還說我,你應該輕狂應該犯錯的年紀都在做什麽?除了學習就是學習,人生除了理想根本沒有別的**,不是無趣得很?我也不明白勝男姐姐怎麽會看上你的呢。”程希反唇相詰。


    “勝男啊。”解信誠一杯接著一杯,似乎喝出了滋味:“她和你不一樣。她對人生的要求,和你對人生的要求完全不同。你不能用你的眼光去看她。我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與她站在一起都是很相配的。這就是她選擇我的原因。”


    “舅舅!”程希生氣了:“你怎麽能忽視勝男姐姐的感情?!我看得出來,她愛你!她愛你才和你結婚的!才不是什麽狗屁條件合適不合適!”


    解信誠聞言,突然冷笑了一聲,抬起眼來,透過霧氣看向程希的方向:“你確定嗎?你知不知道?在我和她結婚之前,真正兩人相處的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交談的時間除去她臉紅與語無倫次之外,更是少得可憐。談話範圍除了工作就是親人,任何深層交流都沒有。這樣,你還確定,她是因為愛我?而不是因為狗屁條件合適,她正好需要愛一個人,就把那個愛人的帽子扣在了我頭上?希希,你真的確定嗎?”


    程希頓在原處,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可是,在他們結婚的時候,拍婚紗照的時候,王勝男的目光中閃爍的那就是愛啊。那明明就是愛啊!程希想這樣反駁,可是,如果一切建立在這樣薄弱的基礎上,程希甚至無法讓自己反駁的話說出口。


    “那,那麽,舅舅,你和勝男姐姐結婚,難道隻是因為你需要婚姻,她是個很不錯的對象嗎?”


    解信誠看著一臉認真的程希,突然笑出來:“希希,你不必這種悲憫的表情。沒有愛情並不是被地震火山暴發之類的慘事,你能不能收起你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感性?真讓人肉麻。我與勝男之間,沒有任何問題。我們會相守一生,互相扶持。也許等我再成熟一些,我就可以說我是愛她的了。更何況,我們這一代人的愛情與你想像的玫瑰與情詩的愛情不太一樣而已。那種相濡以沫的愛情。現在的我,還不夠厚重,心跳的頻率還是太快了。嗬。”


    聽見這樣的話,程希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眼前一片迷朦。好一會兒,才帶著鼻音說道:“我隻是希望舅舅人生豐富圓滿,把風景看遍,到老了不會因為如此單調枯燥的感情生活而後悔。”


    “想讓舅舅當花花公子?”


    “那倒也不是。”程希甩了甩頭:“算了。說這些沒有意義。以舅舅的個性,最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自會去追求的。我不過是庸人自擾。”


    “就是。”解信誠晃了晃酒瓶,轉過頭:“希希,再來來瓶。”


    “喝醉了。”


    “醉了就醉了嘛。今晚睡在莊園,不怕晚。好久沒這麽放心地醉過了。一會兒,舅舅醉了,就把舅舅送到床上去,聽見沒?”


    “知道了。”程希聽話地又拿出一瓶來,給解信誠斟上。


    “舅舅,不如生個孩子吧。”程希看著解信誠的臉,想著,他如果有個孩子,一定也是個漂亮寶寶。


    “不要。”解信誠毫不猶豫地搖頭,自顧自地啜著酒。


    “為什麽?”


    “因為希希啊。”


    “誒?”程希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連忙道:“我長大了,舅舅。絕對不會因為舅舅有了另外一個孩子而嫉妒的。”


    “嘁。”意外地,得到喝得有點搖頭晃腦的解信誠的一聲不屑的反應:“才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


    “希希,你知道的。舅舅從來不是什麽老好人的,對吧。”


    “對。”解信誠從馬德明那裏聽到不少解信誠在以前的位置上如何黨同伐異的事跡,手段之犀利,甚至帶著血腥,確非心慈手軟的自己所能想像的。但再怎麽樣,那也是解信誠,程希對此並不以為然。在其位謀其政,手段什麽的,有什麽關係?隻是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


    “那就對了。既然知道舅舅是什麽樣的人,怎麽可能還以為舅舅所有的決定都是因為照顧希希你的心情呢?也太天真了吧?”


    聽見這句話,程希頓住,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為了希希不打算要孩子。是因為……”解信誠打了個酒嗝:“是因為,如果我有了一個孩子,以希希的性格,肯定會覺得我的人生可以讓她放下一半的心了。”


    “這有什麽問題嗎?”程希確實是這樣想的。


    “本來沒什麽問題。可是,可是我不喜歡,怎麽辦?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放心。我……”說到一半,解信誠手中的酒瓶突然滑下手,掉進了溫泉裏,瞬間,酒氣被熱氣蒸騰起來,一池子酒味。而解信誠則手軟腳軟地倒了下去,徹底喝醉了。要不是程希猛地反應過來,抱住他,他非得因醉淹死在這溫泉裏不可。


    陪解信誠住了一周的時間,中途鄭航匆匆來過一趟,但因為事業發展得如火如荼,他又不得不連夜又飛走。


    一周後,程希辭別了解信誠,說是要全國各地採風。穿著她的牛仔褲就出發了。這一去就是兩年。兩年間,隻是通過幾通電話,偶爾會有明信片,因為居無定所,連信都沒有一封。


    所幸,解信誠和鄭航兩個男人都在事業的上升期,忙得不可開交,確實也沒有時間說再多的感情。這樣的聯絡,雖偶有擔心,但總的說來還是恰到好處的。


    兩年間,程希光是各地小調的曲譜就錄寫了上千冊。還有她自己偶有所感記下來的曲子,更是數不勝數。


    兩年後,程希回到解信誠的所在地,此時,解信誠已然又換了新住處,再次升官了。這一次,程希住的時間比較長,三人象當初在茶葉胡同一樣生活,鄭航時不時過來粘著程希,解信誠則是每晚準時回家吃飯。晚上偶爾會在莊園,聽程希吹笛,或者是他忙他的,程希自顧自寫曲。


    三個月後,程希終於寫出了她人生第一部交響樂曲《曹吟》。可以說是帶有中國風的交響樂。但並不是照抄民樂,而是在某些轉韻之間自有別致之處。解信誠聽得連連點頭:“難怪希希說,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到現在,我才明白這句話。”


    然後,程希聯絡了羅伯特與艾凡,想請他們幫忙聯絡交響樂團。為此,程希不得不在兩年之後的今天,再次登機去了費城。


    這首交響樂,受到羅伯特的盛讚。之前對於程希的突然回國失蹤不滿的羅伯特,讀完譜之後,完全理解了程希的做法。不過,他說:“讓交響樂團練新曲可不是簡單的事。我的影響力還不夠,這事,你找奧德耶更方便。他家在巴黎音樂界的影響力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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