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打定主意,正要開口,孔琉玥卻已搶在她之前笑吟吟的先開了口,“祖母愛惜孫媳和曾孫子曾孫女兒們,是孫媳和他們的福氣,孫媳就先謝過祖母的厚愛了!”


    說著麵露不安,話鋒一轉,“但隻盧嬤嬤服侍了您老人家幾十年,府裏再沒有誰能比得上她服侍您服侍得精細,您讓盧嬤嬤去了蕪香院,您身邊怎麽辦呢?我們作小輩的倒要讓您老人家割愛,又如何能心安?”雖說她已權衡好了盧嬤嬤去蕪香院的利弊,但也不能讓老太夫人以為要拿捏她是易如反掌的事。


    老太夫人眼見孔琉玥眼裏先是劃過一抹不滿,但隨即便被瞭然所取代,知道她已泰半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暗暗點了點頭,這個孔氏,是真的很聰明,連她在她這個年紀時,尚且及不上她!


    她正想開口,不想孔氏就已先開了口,話雖說得漂亮,話裏終究還是帶出了一二分不滿來,這倒也是她預料中的事,畢竟沒有人會喜歡旁人平白懷疑自己,換了她也一定會不滿,不過,孔氏能做到始終麵不改色,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以甩出某些人好幾條街了!


    老太夫人就嗬嗬笑了起來,“我之前跟你盧嬤嬤商量時,她也是這麽說的……但隻我身邊又不是隻她一個人,杜媽媽連翹落翹幾個雖拙,倒也頗知冷知熱,難道離了你盧嬤嬤,我還不活了不成?況又不是離得多遠,日常她也是可以過來服侍的,你就隻管放心罷!”


    孔琉玥見老太夫人明白了自己的不滿,也就見好就收,笑道:“既是如此,那孫媳就卻之不恭了!”看向盧嬤嬤,“隻是要委屈盧嬤嬤您了!”


    盧嬤嬤忙笑道:“能服侍大夫人和三位小主子是老奴的福氣,何來委屈不委屈之說?大夫人言重了!”


    老太夫人接道:“既是如此,你待會兒就收拾收拾,跟了你大夫人過去蕪香院罷!”


    “讓盧嬤嬤去蕪香院已經是委屈她了,”孔琉玥忙笑道,“如何能再這般倉促?孫媳的意思,還是回去先讓人將房間給收拾好了,明兒再過來親自迎了盧嬤嬤過去,不知祖母意下如何?”忽然空降下來這麽一尊大佛,總得給她也給梁媽媽等人一個準備的時間罷?


    老太夫人約莫能猜到孔琉玥的意思,況她這般抬舉盧嬤嬤,也是等同於在給她這個祖母麵子,自是樂得作情,因點頭笑道:“既是如此,就讓她明兒再過去罷,不過親迎就不必了,畢竟尊卑有別,你使個媽媽來也就罷了。”


    孔琉玥擺手笑道:“這如何使得,盧嬤嬤服侍了您老人家幾十年,在我們這些晚輩心目中,見了她便如同見了您,是萬萬不能怠慢的……”


    祖孫主僕幾個在這邊說得熱鬧,那邊太夫人早已是氣炸了肺,幾次試圖出言打斷她們的話,無奈都沒尋下合適的時機,這會子眼見事情已快成為定居,想著自己若是再不開口,隻怕也沒有開口的必要了,因猛地拔高聲音,生生打斷了孔琉玥的話,“娘,老大媳婦說的是,盧嬤嬤畢竟服侍了您幾十年,是您身邊最得用,最知冷知熱的人,您往常還說若是離了盧嬤嬤,您連飯都吃不下的,如今如何能讓您忍痛割愛,讓她去蕪香院伺候呢?果真讓她去了蕪香院,知道的也就罷了,說您是心疼孫媳婦,不願見她太辛苦,不知道的,還隻當老大媳婦不孝順,連你身邊得用的嬤嬤都要奪了去呢。”


    看向孔琉玥,“你說是不是啊,老大媳婦?”


    如果有可能,孔琉玥根本連一句話都不想跟太夫人說,奈何當著滿屋子人的麵兒,太夫人又問到了她頭上,她若是不回答,落人話柄的就是她了,說不得隻能笑道:“母親這話我可不敢應,祖母待我們這些小輩的好,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她老人家愛惜賜人,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好心,況這樣的先倒可多了去了,又如何會有‘連祖母身邊得用的嬤嬤都要奪了去’的說法兒?這樣的罪名實在太大,請恕兒媳不能領!”


    太夫人被這番話噎得一窒,想起自己就從來沒在口頭上占到過孔琉玥的便宜,暗恨不已之餘,倒是沒有再纏著孔琉玥不放,而是復又看向了老太夫人,強笑道:“娘,您早已是該享清福的時候了,盧嬤嬤又是您身邊最知冷知熱的,您便是再心疼小輩們,也不能太委屈了您自個兒不是?便是您捨得委屈您自個兒,兒媳還捨不得呢。您要是真擔心孔氏她捉襟見肘,我身邊的蔣媽媽素來也是個得力的,要不,就讓孫媽媽去蕪香院服侍?我身邊還有幾個得用的,有沒有蔣媽媽倒是無甚分別。況您老人家賞下貼身的嬤嬤,乃是何等的體麵,這樣的體麵又有誰不想要?您總也得顧及一下其他幾個孩子的感受罷?”


    一席話,說得老太夫人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


    太夫人看在眼裏,隻當自己的話起到了作用,正打算再加一把火,徹底讓老太夫人收回成命,沒想到老太夫人已先笑眯眯的開了口:“你說盧嬤嬤去了蕪香院,怕人會說老大媳婦連長輩心愛的嬤嬤都要奪了去,果真這樣,難道蔣媽媽去了蕪香院,旁人便不會說了?至於其他幾個孩子,又不像老大媳婦要主持中饋,想來當也不會怪我偏心這一次的。好了,什麽都不要再說了,這事兒就這麽說定了!”


    這個蔣氏,生恐盧嬤嬤去了蕪香院,一再的出言阻止,豈不知道自己此舉,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呢,端的是讓人想不懷疑她別有用心都難!


    “可是……”太夫人還待再說,老太夫人卻已扭頭與盧嬤嬤說話去了,“小鸝小鵑兩個丫頭平常服侍你慣了的,就讓她們也跟了你一塊兒過去罷,省得你換了別人使喚不趁手,隻月錢仍在樂安居這邊領便是。”


    孔琉玥則笑道:“正想著要撥了誰給盧嬤嬤使喚才趁手呢,祖母讓嬤嬤使慣的人繼續服侍,可算是幫了我的大忙了,不過月錢就在蕪香院那邊關罷,這點小錢,我還出得起。”


    太夫人氣得半死,又幾次試著要開口,卻是一直到老太夫人命大家都散了,也再沒尋下開口的機會,隻得恨恨的回了景泰居,暫不細表。


    再說孔琉玥回到蕪香院,與三個孩子一塊兒吃了飯,命他們都散了之後,便忙將梁媽媽謝嬤嬤珊瑚瓔珞幾個都召齊了,將盧嬤嬤明兒一早便要過來蕪香院伺候的事說了一遍,“……盧嬤嬤可是老太夫人身邊第一個得用的,不說府裏的下人們人人尊重,就連各房主子包括侯爺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嬤嬤’,給幾分顏麵,你們可得注意些,凡事多請示一下她的意思,萬萬不能怠慢了她!”


    跟孔琉玥乍一聽得老太夫人要讓盧嬤嬤來蕪香院伺候時一樣,梁媽媽等人乍一聽得她的話,第一反應便是老太夫人這是防著自家夫人。


    但她們幾個都是人精兒,不過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老太夫人雖是在防著自家夫人,卻也是在幫自家夫人,於是都點頭應道:“夫人放心,我們知道怎麽做的!”


    惟獨謝嬤嬤有些不忿,“……老太夫人這不是擺明了在告訴大家,她不信任夫人嘛!況有了盧嬤嬤照看三位小主子尤其是三少爺,他們哪裏還需要夫人的照顧,又如何與夫人建立感情?”不能與三少爺建立起一定的感情來,將來到老時,夫人要怎麽辦?


    孔琉玥聞言,忙正色說道:“嬤嬤,老太夫人的用意,也是你能背後非議的?明兒盧嬤嬤過來之後,你最好注意些,萬萬不能怠慢了她,明白嗎?”說到最後,臉上已帶了幾分厲色。


    “……是,夫人,我明白了。”說得謝嬤嬤不敢再說。


    孔琉玥便又與梁媽媽說起盧嬤嬤的住所來,“……就把第一進院子與第二進院子之間的倒座小抱廈收拾出來,讓盧嬤嬤住,如此一來,她便既能照看三少爺,也能照看大姑娘和四姑娘。至於哦我們院裏其他事,倒是暫時不必動,盧嬤嬤過來,最重要的差使便是照看三少爺,其他的事,料想她也不會插手。”


    梁媽媽忙應道:“我待會兒就領著人連夜將房間收拾出來,讓盧嬤嬤明兒一過來即可入住。”


    孔琉玥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囑咐了幾句話,方命大家都散了。


    這一晚,孔琉玥又是折騰到三更天過後,方迷迷糊糊睡著了。


    天亮起身梳洗妝扮之後,她先是去看了給盧嬤嬤收拾的房間,見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了,方回到正房,與過來請安的三個孩子一道吃了早飯,去了樂安居。


    盧嬤嬤早已收拾好了,穿了一件八成新的靛青色比甲,梳得一絲不苟的圓髻上插了幾支金釵,正服侍老太夫人吃早飯,“……您可別想著明兒我不在身邊服侍,平常我讓您吃的那些您不愛吃的您就可以不吃了,我可是留了眼線在的。”


    說著吩咐一旁的連翹落翹,“你們兩個可得記好了,老太夫人不愛吃山藥粥,但這粥卻極為養胃,至少隔天要讓她吃一碗,再有就是……”一樁樁一件件的囑咐兩個丫頭。


    老太夫人就在一旁故作不滿的抱怨,“看看,臨走前都要留下兩個耳報神監視我,不知道的,還隻當她才是主子呢!”


    盧嬤嬤嗔道:“您是越老越像小孩兒,我不管著您,還不知道您會作出什麽事來呢……”話沒說完,瞧見孔琉玥母子四人進來,忙屈膝行禮,“大夫人和幾位小主子來了!”


    孔琉玥忙還了禮,又上前給老太夫人見了禮,陪著說笑了一回,才親自攜了盧嬤嬤的手回蕪香院。


    梁媽媽與謝嬤嬤早領著滿院的下人候著了,瞧得二人進來,忙都屈膝行禮,孔琉玥於是又將稍稍體麵些的人單獨給盧嬤嬤介紹了一遍,方吩咐梁媽媽謝嬤嬤親自送了盧嬤嬤去她的房間。


    盧嬤嬤住進蕪香院後,果然除了三個孩子的事以外,旁的事從不輕易多言,就連孔琉玥發落了幾個親太夫人一派的丫鬟,捎帶也發落了兩個老太夫人的人,她都沒有二話,一時間就連謝嬤嬤都覺得盧嬤嬤來蕪香院,也沒什麽不好了。


    如此過了幾日,就到了五月二十五日,尹敏言鋪妝的日子。


    孔琉玥大早起來,梳洗妝扮了一番後,便去了樂安居給老太夫人辭行。


    老太夫人見她穿了象牙白的上衣配翠綠的六幅羅裙,裙角撒繡著幾朵白色的牡丹花,烏亮的頭髮綰了一個半翻髻,隻插著一把時下剛流行起來的寶鈿象牙梳並一個珍珠發箍,卻襯得她膚色如玉,笑靨如花,倒似一朵半開的白牡丹,極是清雅出眾,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去罷,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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