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華早已被方才那一通亂弄得後悔不已了,摔壞了別人也還罷了,要是摔壞了弟弟哪裏,她可就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可一接觸到傅城恆前所未有的嚴厲眼神,再一想到方才他第一個問的竟不是弟弟摔著哪裏了,而是先問的孔琉玥摔著哪裏了,她的後悔便立刻被滿滿的傷心和憤怒所取代了,因梗著脖子嘴硬道:“我沒有錯,錯的是你!明明是你變了,明明是你的心因被美色所迷長偏了,卻怪到我頭上來,怪道人常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以前我還不相信這話,覺得這世上任何一個父親都有可能會這樣,惟獨我的父親不會這樣,現在我終於知道,原來是我錯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一席話,說得傅城恆越發的怒不可遏,厲聲喝罵她的同時,大手已對著她高高揚起了。


    眼見向來疼愛自己的父親竟然對自己揚起了巴掌,初華先是難以置信的本能的瑟縮了一下,隨即反而又向前靠了半步,大聲說道:“你打呀,你打呀,最好把我和弟弟都打死了,你就可以和那個女人雙宿雙飛,世子的位子也可以給那個女人生的孩子坐,然後你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幸福快樂的生活了!”一邊說,一邊又向前靠了半步,仰著頭緊咬著下唇與父親對峙,哪怕眼裏有淚水源源不斷的湧出,也倔強的不肯眨一下眼睛,更不肯抬手拭去淚水。


    屋子裏一時間是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


    在這場父親與女兒的對峙中,終究是當父親的先敗下了陣來,頹然將手放下的同時,已滿滿都是疲憊的吩咐她的奶娘道:“立刻帶了她回自己的屋裏,好好反省去,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再帶她來見我!”


    奶娘早嚇呆了,還是旁邊的梁媽媽不著痕跡的輕推了她一下,她方回過了神來,忙忙恭聲應道:“大姑娘,我們還是先回去罷,您有什麽話,待明兒個早起來給侯爺和夫人請安時,再說也不遲……”拉了她要往外走去。


    初華猶沉浸在父親剛才竟然想打自己的巨大打擊中,倒是沒有反抗,任由奶娘拉了自己往外走。


    卻在方要走到門口時,忽然如夢初醒般回過了神來,一把摔開奶娘的手,便又折了回來,上前拉了也正哭泣的傅鎔的手,便要往外走,“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麽?沒的白留下來討人嫌,還不快同了我離開這裏呢!”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呢,有你這樣教育弟弟的嗎?”傅城恆的怒氣在聽完初華這句明顯是賭氣的話後,頃刻間又高漲了起來。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孔琉玥看在眼裏,情知若再不將這對同樣倔強的父女給分開,隻怕今日之事越發不好收場,指不定連老太夫人都會驚動,因忙上前輕拉了傅城恆一下,微微沖他搖了搖頭,又命三個孩子的奶娘:“時辰也不早了,各自帶了你們的主子回屋歇著去罷明兒還要早起去給老太夫人請安呢,可不能漚壞了眼睛。”


    說完有意頓了頓,才又繼續道:“方才不過是侯爺和大姑娘一時興之所至,討論了一些有關學識上的問題,都記住了嗎?”


    能混到近身伺候主子們地位的下人,哪個不是人靜兒,如何聽不出孔琉玥的言外之意?忙都恭聲應道:“請侯爺和夫人放心,奴婢們都記住了。”


    說完方或扶或抱的帶了各自的主子,輕手輕腳的魚貫退了出去。


    待三位小主子主僕都離開後,梁媽媽等人忙也識趣的魚貫退了出去,方才還人滿為患的屋子,頃刻間隻剩下了傅城恆和孔琉玥。


    眼見傅城恆一直都站在原地,陰沉著一張臉既不說話也不動,孔琉玥不由暗嘆了一口氣,他這會兒心裏一定很不好受罷?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不管打了手心還是手背,最疼的都隻會是他自己,換了自己處在他的立場上,相信隻會比他更難受罷?


    想了想,因輕手輕腳走到他麵前,拉了他坐到榻上,又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遞給他,看他喝了半盞,神色稍稍好了一些後,方輕聲說道:“初姐兒隻是一時間鑽了牛角尖罷了,所以才會說了那樣氣話的,等她想通了,自然也就好了,你別放在心上!”


    傅城恆聞言,深吸了一口氣,片刻方低聲問道:“你方才真沒有摔著哪裏?”


    孔琉玥搖了搖頭,“我真沒事兒,你別擔心。倒是初姐兒那裏,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要不你還是看看她去?”連“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那樣的重話都說出來了,初華心裏這會兒還不定怎生恨傅城恆和她尤其是她呢,若是不趁早將這個結給解開,時日一長,可就麻煩大了!


    一語未了,傅城恆已冷聲道:“誰要看她去!明明是她犯了錯,我若是去看了她,豈不是間接助長了她的囂張氣焰,明兒連更離譜的事也做得出來了?不去!讓她自己先反省反省!”話雖如此,眼裏到底有擔憂一閃而過。


    孔琉玥見狀,就暗暗撇了撇嘴,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老子和女兒都是一樣的嘴強!


    但還是得軟言相勸,“你也設身處地的想想初姐兒的感受,從小到大便被你當眼珠子一般的疼愛,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她,連鎔哥兒尚且因為是男孩子,不能養得太嬌所以靠後幾分,如今你有了好東西,頭一個想到的卻不再是她,而是我這個……”


    說著無奈的苦笑了一下,“而是我這個外來者,她心裏會傷心難過,也是在所難免,更何況你還當著那麽多的人麵斥責了她,又作勢要打她,‘樹活皮,人活臉’,她都已經是大姑娘了,今兒個卻既傷了麵子更傷了心,也難怪她會跟你爭鋒相對,換作是你,隻怕也會這樣的,指不定她這會兒哭成什麽樣呢,你還是快看看她去罷,不然,明兒後悔得可是你!”


    一席話,說得傅城恆沒了言語。


    他何嚐不知道自己傷了大女兒的心,又何嚐不後悔?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他最為看重最為寵愛的孩子,從小到大別說打罵,連一句重話都幾乎不曾說過的,然而就在方才,他卻當著滿屋子下人的麵狠狠嗬斥了她,抬起了手要打她,就算最終並沒有打下去,他依然後悔不迭。


    可一想到她那句‘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再一想到她那句‘世子的位子也可以給那個女人生的孩子坐’,他的後悔便又瞬間化作了怒氣,還夾雜了幾分對孔琉玥的愧疚和心疼。平心而論,孔琉玥這個繼母已經做得夠好,甚至在發生了那樣讓她身心都受到了巨大傷害的事情後,她依然能一如既往的對待他的三個孩子,他相信換了旁的任何一個女人處在她的立場上,都不可能會做得比她更好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覺得更心疼她,忍不住想為她打抱不平,他這個作父親的已經狠狠給了她一刀了,初華這個作女兒的還要往他捅出來的那個傷口上撒鹽,他們父女兩個何其殘忍,又何其可恨!


    然而這罪責最終還是隻能由他一個人來承擔,她們兩個都是他最愛的人嗎,無論傷害到哪一個,他都隻會比傷害到自己更要心疼,於是隻能將所有的傷害,都轉嫁到自己身上來,讓自己去承受!


    “初姐兒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她隻是一時鑽了牛角尖罷了,等你們相處的日子長了之後,她自然就會意識到你的好了。”傅城恆拉了孔琉玥坐到自己身側,低聲說道,“我明兒會讓她給你道歉的。你早點梳洗了歇下罷,我還是……先看看她去!”玥兒說得對,“解鈴還須繫鈴人”,如果不趁早將初華的心結給解開,明兒還不知道她會說出什麽話,做出什麽事來有意無意的傷害到玥兒,他不能再眼睜睜看著那樣的事情發生。


    孔琉玥笑著點了點頭,“你快去罷,父女之間哪來的隔夜仇,把話說開了自然也就好了!”


    “嗯,那我去了。”傅城恆應了,起身往外走去。


    卻在走出幾步之後,又折了回來,猛地將孔琉玥抱進了懷裏,片刻方在她耳邊低聲說道:“玥兒,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們姐弟三人視你為親母,就算不能,我也一定不會讓你將來吃苦的,不管我是活著,還是死了,我都不會讓你吃苦!”說完也不待她有所反應,已鬆開她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餘下孔琉玥直至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當中後,方吐出一口氣,無聲的苦笑了起來。


    她原本還想著,哪怕不能跟三個孩子像母子一樣相處,隻要能像朋友一樣相互尊重,相互體諒也就足夠了,可如今看來,她的這個想法估計是很難實現了,沒辦法,誰讓她不是三個孩子,尤其是初華和傅鎔的生母呢?那就註定了他們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就像她從來沒有覬覦過永定侯世子之位,甚至她連孩子都還沒有,卻依然會讓傅城恆和初華父女放心不下一樣!


    更何況,在初華看來,她是搶走她母親地位的人,是搶走他們姐弟寵愛的人,更是有可能會威脅到他們姐弟生命安全的人,她能跟她相處得像母女一樣,才真是怪了!


    ——都說“後娘難為”,孔琉玥至此才算是徹徹底底的體會到了這四個字的真正含義,尤其是在這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年代。


    她原本還想著,“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隻要她真心的對待三個孩子,假以時日,他們總會體會到她的好。她不但從來沒想過要對他們不利,甚至在傅城恆那樣對待了她之後,她依然想著要以平常心對待他們,哪怕隻是為了在傅城恆麵前爭一口氣,讓他知道他當初是何等的大錯特錯,她都一定要對他們好,讓他們知道,她這個繼母與大多數繼母是不一樣的!


    可如今,她卻忍不住想打退堂鼓了,她怕自己辛苦一場,努力一場,到頭來卻甚至連一個“好”字都落不下;她怕自己用自己熱乎乎的心去捂了人家一場,到頭來才發現她原來捂的竟是一塊石頭,無論怎麽捂都捂不熱;她怕她這會兒年輕貌美時生活還能有所保障,等到一年老色衰之後,便隻能聽天由命……而這一切,還是建立在她受了那樣巨大的傷害,近乎被徹底剝奪了作母親權利基礎上的,偏偏她還做不到狠心離開!


    她忽然想到一句話,“動什麽都別動感情”,現在用在她身上,可真是要多貼切有多貼切,尤其她動的,還是所有感情裏,最不靠譜最沒有保障的愛情!


    她就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來,一直笑到自己淚流滿麵後,依然停不下來……


    走出初華的房間時,傅城恆心裏的怒氣已經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沉重,這份沉重,是來自於對孔琉玥更進一步的愧疚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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