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恆嘴角就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那一位自年前起身體便一直不大好,據太醫說是耗損太過之故……”想起不該給她說這些,忙又道,“反正我是跟天朗較好,又不是跟他較好,明兒約個時間,單獨跟天朗聚聚也就罷了。”


    孔琉玥點點頭,因為韓青瑤的關係,她對慶親王府的那些破事兒也有所耳聞,知道滿朝文武一多半兒都是不齒慶親王人品的,傅城恆不願與之多往來,也就很好理解了。


    她隨即又想到方才去晉王府,因來拜年的人太多,也沒顧得上細細說話,偏生她剛去時,晉王妃與她提了一句她托她幫忙給尹慎言物色一個合適夫婿人選的事已經有著落了,心裏不由有些著急。


    但轉念一想,明兒晉王妃還要回娘家呢,到時候再細細分說也不遲,也就暫且把此事放下了。


    回到府裏,老太夫人興致極高,命人做了一架小巧精緻的圍屏燈來設於當屋,命大家猜謎作耍,但凡猜中了,俱有賞賜;又命大家圍坐了玩擊鼓傳花,中了的人講笑話兒;晚宴時又命小子們放了煙花……一直玩樂到交三更,方命大家散了。


    次日一早,晉王妃與永定侯府另外兩位庶出姑奶奶傅淡雲與傅淡梅,便與各自的夫婿一道,領著孩子們陸續回了娘家。


    大秦風俗,初三日但凡有女人的人家,都不會接待外客,隻好好接待伺候在夫家辛苦了一整年的姑奶奶們,因此連傅城恆兄弟幾個都沒去外書房,而是待在樂安居,接待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們。


    兄弟姊妹們雖說都在京城,時常都能見麵,但像今日人來得這般齊全的時候,畢竟是少數,及至見了麵,自是好一番親熱,作長輩的又給孩子們都發了紅包,樂安居一時間是熱鬧得不得了。


    等到所有人都見過了,傅城恆作為一家之主並長兄,便帶著兄弟姐夫妹夫們,辭了老太夫人,一行人魚貫去了外書房,剩下女眷和孩子們自在說話玩笑。


    作為如今的當家主母,孔琉玥自是比任何人都忙,但因一應事情都是早就吩咐下去了的,倒也不至於應付不過來。卻也不敢坐著,就站在老太夫人身後服侍著,不時用眼瞅瞅這個,瞄瞄那個,屋裏服侍的丫鬟們便隨著她的眼色或是上茶遞水,或是奉漱盂手巾,或是上點心,一時間倒也井井有條,沒出什麽狀況。


    說笑著到得午時,孔琉玥忙又安排大家坐了席。


    菜是一早便安排下去的,四冷佐餐四冷蝶四點心十熱菜一品火鍋,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時令蔬菜全都有……自晉王妃以下的三位姑奶奶看孔琉玥的目光便都帶了幾分讚嘆,心裏也不自覺將她和三夫人作起比較來。


    尤其是兩位庶出姑奶奶,她們都嫁得不算好,二姑奶奶傅淡雲嫁的是工部一位四品官員的嫡次子,雖是嫡出,卻隻得一個舉人功名,且也分不到幾分家產;三姑奶奶傅淡梅則嫁的是國子監祭酒的小兒子,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一樣是芝麻小官兒,一樣分不到家產,隻靠月錢和夫婿的俸祿過日子,雖然也都不算差,日子到底過得有些緊巴。


    沒想到孔琉玥一接手管家,便送了比往年豐富得多的年禮給她們,雖是有收買人心之嫌,但畢竟讓她們既得了好處,又在婆家人麵前得了麵子,她們心裏已是不自覺傾向於了孔琉玥。待方才再見了孔琉玥管家後裏裏外外都一副井井有條的樣子後,便更是傾向於她了,都暗想這位新大嫂雖然年紀輕,卻是個聰明能幹至極的!


    心之所想,麵上便不自覺帶出了幾分來,看在三夫人眼裏,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幾分,就攥緊了手裏的帕子。但一想到傅旭恆的話,便又漸漸鬆了開來,嘴角也慢慢有了笑意。


    吃過午飯,老太夫人照例要午休,命孔琉玥叫了女先兒來說書讓大家取樂。


    孔琉玥應諾而去,將一切安排好後,又心不在焉的陪著大家聽了一回,就有晉王妃身邊的玉珠過來附耳說道:“我們娘娘說,想去夫人屋裏坐會兒。”


    她忙抬頭往晉王妃所在的方向看去,果見她正望著自己微微笑,她於是點了點頭,起身先走出花廳。


    片刻之後,便見晉王妃也走了出來,姑嫂二人於是並肩而行,很快到了蕪香院。


    雖說平常回來永定侯府的時候不算少,畢竟上麵還有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兩層長輩,是以今兒個還是晉王妃第一次踏進弟弟弟媳的居所,不由四下裏打量起來。


    就見屋子布置得十分幹淨雅潔,雖然也有些貴重的擺設,卻並不豪奢,尤其床邊汝窯天青釉麵的花瓶裏供的幾枝臘梅,更是為屋裏平添了幾分若有似無的清香,給人以很是舒服的感覺。


    屋子裏還隨處可見傅城恆的東西,一件常服、幾柄心愛的小刀劍、幾枚時常戴的玉佩……顯然傅城恆待在屋裏的時間很多,顯然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也很好,所以才會有這麽多他在家裏活動的痕跡。


    晉王妃看在眼裏,就欣慰的點了點頭,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也越發柔和了,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子,向她招手笑道:“過來坐下,我們姐兒倆好生說說話兒。”


    孔琉玥笑著應了,仍指揮丫頭上了茶果點心來,又命白書藍琴好生守著門外後,方依言坐了晉王妃身邊,關切的問道:“連日來準備年事,隻怕姐姐也累壞了吧?我瞧著姐姐眼圈下都有了青影,一定是沒休息好之故。”


    晉王妃擺手笑道:“已經準備了十來年了,早就熟能生巧了,談不上有多累,讓我睡不著的也不是這些瑣事……倒是你,乍然接手管家,便遇上過年,一定忙壞了吧?倒是沒想到你生得嬌嬌弱弱的,卻這般能幹,前兒個王爺還在我麵前誇你呢,說你不但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種出的蔬菜更是連皇上都稱讚,說煦之能得你為妻,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得孔琉玥有些汗顏,她哪有那麽好,“王爺和姐姐謬讚了!我撐了這麽些天,已經有些吃不消了,不過是想著不能讓人看笑話兒,所以硬撐著這口氣罷了!”


    晉王妃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但以實際行動狠狠還了某些自以為自己很重要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說著冷笑一聲,“還向上下都證明了你是能勝任永定侯府當家主母,是能勝任永定侯夫人之職的,我和煦之都以你為榮!”


    孔琉玥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裏卻滿滿都是愉悅,有一種付出得到了回報的滿足感,——她之所以這樣努力,本來就是為的她所在乎的人,還有什麽能比來自她所在乎人的讚揚來得更好的回報呢?


    又聽得晉王妃道:“經過這次的事,隻怕祖母也該意識到是時候讓長房接回中饋了,你就順勢把家管起來,再不要給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可乘之機!”


    “不過,”說著勾唇一笑,“估計某些人很快也將無暇想這些事,她管好自家的後院尚且要來不及了!”


    孔琉玥聞得這話有異,猛地又想起之前那傅城恆說過很快就會讓三夫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因不自覺將姐弟二人的話聯繫到了一起,但畢竟不好細問晉王妃,又怕這些事不該是自己問的,於是什麽都沒有說。


    晉王妃看在眼裏,反倒覺得她知情識趣,就算知道了某些事,也一定會守口如瓶,於是點頭笑道:“今兒個時間有限,我就不與你細說這事兒了,你晚間問煦之去,就說是我讓你問他的,他自然就不會對你有所隱瞞了!”


    又說起尹慎言的婚事,“……是當年太妃娘家一位遠親族妹之子,因父母早亡,投靠了王府來的。王爺雖說不能拿他當正經親戚,卻也是素來禮遇有加,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禮,進退有度,已於去年中了舉人,正日夜苦讀準備三月的春闈……今年才二十歲,已是舉人,說來倒也是前途無量。”


    孔琉玥聽在耳裏,便知道晉王妃是真將自己的託付放在了心上的,父母雙亡,也就意味著尹慎言隻要過門,便是當家奶奶,不用忍受婆母的彈壓,更不用在婆母麵前立規矩;二十歲便已是舉人,若是能夠高中,便可以入朝為官,若是到時候再能設法謀個外放,可就是麵子裏子都有了;最重要的是,本身人品才貌也不差,又上進……若非是為了自己,晉王妃用得著考慮得這般細緻?隨隨便便指一個隻要條件不算太差的,已足以尹家人覺得榮耀了!


    她站起身來,屈膝真心實意給晉王妃行了個禮,“有勞姐姐費心了,琉玥一定銘記五內!”


    晉王妃伸手拉了她起來,笑道:“我要你銘記五內做什麽,隻要你跟煦之好好過日子,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說著眉頭一皺,話鋒一轉,“不過,這門親事對那位尹三姑娘來講的確是再好不過,可對尹家而言,卻暫時也有可能是一輩子都沒什麽利益可言……要知道在大多人家的心目中,女兒都是用來聯姻,隻怕尹家當家人不會答應……這樣的事,又是最講求你情我願的……”


    說得孔琉玥也皺起了眉頭,晉王妃說得有理,在大秦很多人看來,女兒家都是用來聯姻的,自然是嫁的門第越高越好,至於其他的譬如說男方上進不上進、人品好不好、家人好不好相處,一般都是次要的,不然也不會有“高門嫁女,低門娶媳”這一說法了!


    看來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她再次起身道:“正好我明兒要回去,到時候在尹老太太麵前略微提一提此事,便知道有戲沒戲了。不管這事兒成不成,我都承姐姐的情,一輩子記著姐姐待我的好!”


    依然被晉王妃拉了起來,嗔道:“才不是說了,我不要你的謝,隻要你跟煦之好好過日子的嗎?你再這樣生分,我可生氣了啊!”


    孔琉玥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再拘泥於這個話題。


    姑嫂二人又說了一會子話兒,估摸著老太太該起身了後,方略微收拾一番,折回了樂安居。


    果然她們前腳剛到了樂安居,老太太後腳便被盧嬤嬤等人簇擁著從內室出來了,所有人忙都站了起來,正說得口沫橫飛的女先兒也暫停了說書。


    “坐下,都坐下,”老太夫人嗬嗬笑著落了座,又命大家都坐,又問,“都聽了什麽書啊?可又添些什麽新書?”


    兩個女先兒忙都賠笑回道:“倒是添了好幾齣……”


    一語未了,老太夫人已笑向晉王妃道,“記得早年間你小時候,就專愛聽那出《鳳求凰》,及至大了,依然愛聽,今兒個可聽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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