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忽然比之前更清楚的意識到了自己前路的渺茫,前所未有的意識到了!


    正自六神無主之際,耳邊又已響起了孔琉玥的聲音:“珊瑚姐姐,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現在去回與老太太,讓你回慈恩堂去,你願意不願意?老太太她,又會不會答應你回去?”


    姑娘讓她回去慈恩堂?珊瑚心裏先是一喜,但這喜悅僅僅維持了短短一瞬,便已被驚恐所取代。正如昨兒個瓔珞所說的那樣,老太太當初把她給姑娘,打的主意便是讓她將來以陪嫁丫鬟的身份陪著姑娘出門子,如果姑娘現在再把她退回去,那就隻能說明是她做得不夠好,讓姑娘不滿意了,所以才會不顧她是老太太給的,依然將她退回去,到時候,慈恩堂還會有她的容身之處嗎?甚至她的娘老子也會跟著沒臉的!


    進,沒有進路,退,同樣沒有退路,珊瑚終於發現,自己的前路不是渺茫,而是根本就沒有路了!


    她的臉瞬間蒼白如紙。


    雖然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但她這樣的表現,已足以讓孔琉玥知道答案和她此刻的心情了。她就是要讓她知道,眼下除了跟她這個主子一條心以外,她別無他途!


    孔琉玥有意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說道:“我雖然不知道老太太當初為何要將你,而不是其他的姐姐給我,但我想著,她既然選了你,肯定有她的用意。你來了安苑這幾年,我是個什麽樣的人,相信你心裏也已有了個大概的認知,現在,我想問你一句,你願意跟著我,隻是跟著我嗎?”


    不是問的她願意不願意跟去永定侯府,而是問的願意不願意跟著她,隻是跟著她!


    珊瑚何等聰明之人,當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這是在要她表以後都隻忠於她一個人的決心呢!


    如果是以前的孔姑娘,珊瑚或許會猶豫,哪怕現在的情勢,根本由不得她猶豫,……但如果是換成現在的孔姑娘,“奴婢願意!奴婢以後隻跟著姑娘!”聲音有些急促,卻帶了顯而易見的鄭重。


    黑暗中,孔琉玥就無聲的笑了起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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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度勢


    笑過之後,孔琉玥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更又柔和了幾分,但卻明顯聽得出有承諾更有警告的成分在內:“你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你不負我,將來我也一定不會負你,一定拿你跟白書藍琴一樣看待,讓你不後悔跟了我!”


    不再是以前那個心眼細愛使小性兒還防著她的姑娘,而是現在這個冷靜自持有主意還對她敞開了心扉的姑娘……這樣的姑娘,讓珊瑚沒來由的覺得安心,“姑娘放心,奴婢以後隻跟著姑娘!”較之剛才,這一次,她的聲音裏明顯多了幾分心悅誠服。


    孔琉玥當然聽出了她語氣的不同,知道她至少已有八分誠心效忠於自己了,放在身側一直緊握著的拳頭,方緩緩鬆開了,隨即笑著問道:“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之前告訴我晉王妃所說那些話的真正原因了罷?”如果她告訴了她真正的原因,那麽,她對她的信任,便可以又增加一分了。


    珊瑚原是個聰明的,如何聽不出她還不放心,是在試探自個兒?雖為自己之前的想法覺得羞愧,到底沒有再隱瞞,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動機說與了她知道,末了聲若蚊吶的補充,“……這些都是奴婢一點子淺薄的看法,當不得真的,權當博姑娘一笑了。”


    雖然早已料到珊瑚之所以會攛掇自己裝病退婚,一定是因事關她自己,但孔琉玥還是沒想到,她的真正動機竟會是她不想在將來給永定侯做通房做小妾!


    她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是誰規定的陪嫁丫鬟就一定要給男主人做通房做小妾的?就算這是這個時代約定俗成的,也不是沒有例外的不是?再者,就算真有這樣的規定,作永定侯的通房小妾和作尹淮安的通房小妾,好似也沒什麽分別罷?不一樣都是通房小妾?


    “雖說都是屋裏人,可奴婢畢竟是在尹府長大的,親朋們也都在這裏,當然好過人生地不熟的永定侯府……”


    耳邊忽然響起的聲音,讓孔琉玥猛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竟於不知不覺間,將心底的疑問問出了口。


    她忙斂住心神,繼續聽珊瑚說起來,“……而且據奴婢所知,永定侯爺都年二十有五了,膝下卻除過一個嫡子兩個嫡女以外,半個庶子女皆無,……外界又有那樣的傳言,奴婢實在怕將來,連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姑娘,奴婢對天發誓,奴婢現下對姑娘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姑娘,您明兒要不就真‘病’一場罷,永定侯府真箇去不得啊,而且您跟大爺又是那樣的情誼,將來大爺一定不會看著您不管的,就算名分上差大奶奶些微,隻要大爺的心在您這裏,也是有可能跟大奶奶平起平坐的!”


    不用珊瑚特意強調甚至還發誓,孔琉玥都知道此番她是在真心為她著想了,因為如今的她和她,已經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隻有她好了,她才會好了!


    但是,孔琉玥暗自苦笑,珊瑚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別說此番與永定侯府的親事關係重大,尹府上下都容不得有半點閃失,就算她真“裝病”成功,讓永定侯府退了這門親事,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也是絕不會同意她給尹淮安做二房的,——當然,她自己也是絕不可能給人,尤其是給尹淮安做二房的!


    說不定到時候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甚至會逼她“以死明誌”也未可知,那樣一來,永定侯府便欠了柱國公府天大的人情,即便沒有她嫁過去,尹府一樣可以達到他們的目的,甚至還能省下一份嫁妝了!


    孔琉玥把這些說給珊瑚聽,末了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問道:“你覺得在老太太心裏,是宮裏的娘娘重一些,還是我這個名義上的外孫女兒重一些?在大太太心裏,又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兒重一些,還是我重一些?再一點,以大爺的性子,真箇就會護我,又真箇能護住我嗎?”


    無論什麽時候,一個女人如果隻能依靠一份虛無縹緲的喜愛來安身立命,她的心裏都是一定不會踏實的,一旦這份喜愛變了質,女人便隻能一無所有。


    二十一世紀的何田田不會冒這個險,大秦朝的孔琉玥就更不會,也不敢冒這個險了!


    珊瑚一張方才才恢復了幾分血色的臉,因為她這一番話,攸地又蒼白如紙了。姑娘說得對,老太太待她或許有幾分疼愛,但在宮裏的娘娘和整個尹府的榮耀富貴麵前,那幾分疼愛又算得了什麽?更何況姑娘原非已故姑太太親生;老太太都是這樣了,更何況大太太,她日間再吃齋念佛,也不會“慈悲”到讓另一個女人去要自己內侄女兒的強罷?


    再說大爺,他確實多情,與姑娘的情誼也非旁人可比不假,可在老太太大太太麵前,卻一向乖巧孝順有加,指望他為了姑娘去跟老太太大太太力爭……還是不要指望了的好,不然今日及第居的女主人,就該是自家姑娘了!


    她果然還是想得太簡單太片麵了!


    孔琉玥等了片刻,沒有等到珊瑚的回答,便知道她已想明白了個中因由,因輕嘆一聲,說道:“現在,你明白咱們的處境了嗎?”


    珊瑚艱難的點了點頭,“姑娘放心,奴婢明白了,奴婢知道以後該怎麽做了!”既然她們隻剩下過去永定侯府這惟一一條路可以走,說不得她也隻能跟著姑娘一條道走到底了,哪怕明知道這條路,其實是死路!


    沒想到孔琉玥卻忽然笑了起來:“你也別灰心,永定侯府又不是刀山火海,難道還能吃了我們不成?老話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此番我逢此大難都能挺過來,我相信我以後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我們以後的日子,也隻會越來越好!”


    透過窗外透進來的微光,珊瑚看見自家姑娘笑得一臉的恬淡,原本柔美的眉宇之間,也罕見的染上了幾分堅毅,她原本還懸在半空中晃蕩的心,忽然就奇蹟般的安定了下來,嘴裏也情不自禁的跟著她輕聲說了起來:“對,我們以後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


    第十四回 捨得(上)


    次日一早,孔琉玥還沒起身,就迷迷糊糊聞得有小丫頭子在外麵跟珊瑚說話兒,“珊瑚姐姐,姑娘起了嗎?大太太打發綠萼姐姐送東西來了。”


    “這天都還沒亮透呢,大太太怎會這麽早打發人送東西來?”是珊瑚壓低了的聲音,“這樣,你去瞧瞧你白書姐姐或是藍琴姐姐起了沒,若是起了,就讓她們先去招呼著綠萼姐姐,我這就去瞧姑娘醒了沒。”


    “哎。”小丫頭子答應著去了,珊瑚方輕手輕腳的走進了裏間。


    就見孔琉玥已經靠坐在床頭了,看見她進來,有些無精打采的問道:“我剛恍惚聽說大太太使人送東西來了?”


    珊瑚見她眼瞼有淡淡的青影,因忙上前關切的問道:“姑娘可是昨兒個夜裏未睡好?都是奴婢的錯,要不是奴婢拉著姑娘說話兒……”


    話沒說完,已被孔琉玥擺手笑眯眯的打斷了,“不礙事兒的,吃了午飯睡一覺就好了。”感受到她言辭神色間比往常多了幾分真誠,她實在忍不住心情大好。


    珊瑚笑笑,沒有再說什麽,上前打算服侍她穿衣。


    依然被孔琉玥笑著擺手止住了:“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去瞧瞧大太太都使綠萼送了些什麽來,告訴她我已經起了,讓她稍等片刻,另外,再叫藍琴過來。”穿衣洗臉這些她可以自己來,但梳頭她就沒辦法了。


    珊瑚之前雖少有機會近身服侍她,對她的生活習慣倒也頗為了解,聽她這麽說,笑著給她屈膝行了禮,便退了下去。


    這裏孔琉玥方掀開被子下了床,穿起衣服來。


    她才剛穿好衣服,就見珊瑚和藍琴滿麵是笑的簇擁著一個頗為俏麗的綠衣丫鬟進來了,孔琉玥認得後者正是尹大太太跟前兒的大丫鬟綠萼,抿嘴笑著打招呼道:“綠萼姐姐來了。”


    綠萼忙屈膝行禮:“孔姑娘今兒個氣色倒好。”行罷禮後,方又賠笑道,“奴婢也不想這麽早打擾孔姑娘的,皆因大太太前兒個吩咐針線房的人給姑娘作了幾件新衣衫,宮裏娘娘又使人賜了幾套頭麵出來,大太太吩咐奴婢給姑娘送過來,方便姑娘今兒個穿呢。”說完不待孔琉玥有所反應,已從身後跟著的小丫頭子手裏接過一件衣衫,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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