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等了。明日我們就完婚。”


    這個親娶得倉促了些,因為臨時改了日子,而帖子又來不及重發,所以那些仙友沒有一個趕到的。碧塵君昨日出門還司明君鏡子時,歡歡喜喜地說要留在天庭裏住一夜,所以今日連他也不在。


    這也就算了,有見過因被施了操縱術而被逼拜堂的新娘子嗎?


    我委實無奈又悲摧。


    兆曌上仙容光煥發地坐在長者位上。我很難相信他沒發現我的苦衷。可想而知在他看來,若放在平日那便是胡鬧,可碰上拜堂之事,那便是情趣。


    “一拜天地。”


    銀魅朝我笑了一下,同時我也扭過腦袋,隔著紅蓋頭,朝他扯出類似的笑容。眼見著他心滿意足正準備鞠躬,而我苦愁該怎麽脫身時。突然,一道飄飄悠悠聲音響起,宛如天籟,“吾心非汝心,所感兩相異;日暮歸途窮,欲告亦無力。”(出自― (古今和歌集》 )


    如此哀怨淒涼的句子委實不該出現在這麽喜慶的場合。


    我渾身一震。


    銀魅整眉朝那邊望去,於是我也逼不得已地朝那邊望去。


    隻見門外著一襲白衣,邁步進來,不是外人正是我那孩子他爹玉華君。不過今日瞧著他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我心中有如急擂鼓般,激盪不已。


    “主公,你這是在幹什麽?”兆曌上仙麵色微溫。


    “搶親。”玉華抬起頭,眉似遠山,明眸溫存,“這麽顯而易見的事情,兆曌君就不用再問了。”他說完眯眼一笑,卻是妖媚非常,眼角的藍蝶也翩翩起舞。


    真真熟悉得緊啊。


    我懷胎那會兒,正逢玉華要迎娶“卿言”,我便想過要去搶親。每每睡前要在心裏過上一遭,情難自禁時便欠身略微與他說過一兩回,但他隻是淺淺地笑。如今,依舊是我們這三人,卻沒料到他竟將它再現了一遭。


    隻是以往是我搶,如今,卻是我被搶。


    相較之下,覺得老天待我實在不錯,甚感圓滿。


    “胡鬧。夭十八呢,還不快扶主公回去歇著?”兆曌上仙一直是個愛麵子的上仙,這會兒麵子明顯有些掛不住了。


    夭十八卻低頭退得遠遠的。


    “她倒記得我是主公,所以不敢犯上。倘若我沒記錯的話,兆曌已位列仙班,雖被這些個小輩尊一聲上仙,但大抵與南納也沒什麽關係了。”玉華這句話說得有條有理,神色泰然,一股子清雅之氣從周身散了出來,令人無限嚮往,而我確實也無限嚮往地怔怔看著他。


    “主公,您身體已好了?”任憑兆曌上仙多麽的愛麵子,相較這件事而言,似乎玉華的身子要比他的麵子來得重要。


    我轉念一想,也對。


    玉華癲傻症一好,可不就是修仙堆裏的一株鮮活又強勁的大紅苗嘛,對兆曌上仙而言委實沒有什麽比仙界多出一個南納上仙更讓他長麵子。


    “本君身子一向好得很,裝傻了這麽些年頭,蟄伏了這麽久,不過是想弄明白一件困擾本君許久的事情。”


    晴天一記驚雷。


    不僅劈了我劈了兆曌劈了銀魅,還劈了吃酒的眾多觀客,我聽到有杯子落地的聲響。


    “你的事情確是大事。”銀魅抬手按住我的肩,用力一握,我便落人他的懷內,他望了一眼之後微笑說,“但請等我拜完堂再說。”


    他這一抱異常陽剛威猛,而我隻能生生受了,無法剛猛地給他一個回抱。“是你的還是我的,這麽早下定論不妥當。堂你大可繼續拜,我也不是來生事的。”玉華說話之際,我隻覺一股暖流盤踞在胸口,緩慢地朝四肢爬去。


    “隻不過碰巧見這兒熱鬧,路過進來瞧一瞧,卻見著了屬於我的人,想必你還得再找個新娘子。”玉華眉毛抬起,眼角含著淡淡的笑意朝我望來。


    玉華這一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卻是小肚雞腸的一瞥,看得我有些些慚愧。我雖愛爬牆的書生,卻不愛做個爬牆的紅杏。所以,少不得要抵著銀魅的胸口推拒一番。


    而銀魅也不是一個好拿捏的軟柿子,我一推,他便摟緊,我再推,他眉蹙起將我摟得更緊。


    待我接二連三地推起來時,覺得氣場不太一樣了。


    耳旁掌風習習,竟已是另外一番光景。


    方才不是我與銀魅對峙嗎,怎麽他們開始動起了手?


    酒席上一陣驚呼。但見嘈雜的酒席桌上的人驚惶歸驚惶,竟沒有一個走的,看得皆是津津有味。


    想來也怪不得他們,原本一票人是來觀看拜堂的,結果卻看見搶親,搶親了不算,鼎鼎有名的一殿下與三殿下居然當眾打了起來。上界百年來都難得有一次搶親,殿下鬥毆更八百年裏都不見得有的。


    在我一個分神的當頭,卻見前任相公與未來相公正纏在一起,鬥得難捨難分。我嘆了聲何必呢。


    上輩子若不是我第三者插足,他們說不定已喜結連理了不是,現在這禍又因我而起,這麽看來我的八字與南納還真有些相剋。


    “莫打了。”我麵上憂愁,背地裏卻一陣欣喜。


    電光火石之間,白影變動,一掌相擊,玉華收手後旋身將我擁入懷,站在二尺開外。銀魅臉色大變,撐住了桌子。身穿新郎裝,一張臉慘白。


    “你原本法術就不濟,還花了一半的精魄煉製血蠱,如今就更不是我的對手了。”玉華摟住,望向我的眼神裏滿是殷切關懷之意,視線落到銀魅身上淡淡一笑,“但還得多謝你,讓她尋回了往昔的一些記憶。”


    兆曌不愧是上仙,就這會兒的工夫便理出了大概,手撐著扶椅,望著我的,滿麵怒氣:“孽障,孽障,居然又尋回了上界。”


    “什麽這新娘子竟是卿言?”


    “那娘兒們不是死了千百年了嗎?”


    “當初就是她害的南納。”酒席上一陣竊竊私語了起來。罷了罷了。


    我反手摟住玉華,要死也做個亡命鴛鴦。


    玉華將我擁住,一張臉滿是悵然,淡淡道:“你們不想看看,那一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嗎?"


    “你想幹甚?”銀魅勉強撐起來,一雙眼餛怒又有些惶恐,“你這番強取會害死她的。”


    “卿兒當年護著你,並不表示我就能任你這般胡來。是,你說的沒錯。換作這兒任何的一個人,倘若想強取身上的血蠱那就必死無疑,但唯有一個人不會,那便是卿兒。你不了解她。正如當年的事不能任你隻手遮天是一個道理。”


    突然玉華掌上生出一團光霧,照得他眉目像畫上人的眉毛一般,淡淡的。當他的掌撫在我的胸處的時候一陣劇烈的疼從身體蔓延開來,待我以為我會這樣死了的時候,身上一根弦崩斷了,突然豁然輕鬆,一股暖流沖人我體內,我謀緊玉華的袍子,睜開眼,往地上一看。


    一個通體血紅的幼蟲,很悲摧地打了滾兒,在地上爬了爬。


    乖乖,這與上次進我體內那肥嘟嘟的模樣兒來看,它近日清減了不少,似乎日子並不好過。銀魅望向它時眉也抖了抖,一副沒料到的模樣。


    “兆曌君,多年前的劫難今日便能有個了結。當日凡人攻穀,你可知道銀魅君是怎麽做的?這隻蠱蟲以他的精魄聚成,修為記憶是一個也不落,尚可見一見。”


    兆曌上仙目光如炬,拂塵一揮,一團光芒包裹在爬蟲身上,委屈又驚惶地扭了扭,朝銀魅的方向爬去。卻沒料到光球將它懸浮在空中,贏弱的小身子立馬蜷縮成一團,萬丈光芒從它身上綻出。


    星星茫茫的光點飄在眾人身上,撒了一身,涼涼的。而被它血濺的牆上,如墨渲染化作一團霧氣,霧氣中漸漸出現了幾個人影。


    “仙鳴穀外人不能擅闖,它根據具體時日,以六儀,三奇,八門,九星布局。日出日落,月圓月缺,春去秋來,它入境的路也不一樣。”說話的是一個男子,一襲白袍在身,模樣兒清秀俊朗,可不是就玉華。


    “像這樣行七步退三?”一個穿著鵝黃裙子的絕色姑娘躲在華服女子身旁,擠眉弄眼。


    “調皮。”玉華笑了。


    華服女子卻肅穆起來,細長的鳳眼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隻有望向小姑娘時,臉上才有了暖意。


    玉華掐指念著什麽,唇微啟,念了一長串晦澀難懂又冗長的句子,一時間景致在變幻,周遭的桃樹迅速移動,落花飛了三人一身。


    眼前高聳的山穀轟轟作響,頓時裂開一道路,與此同時山間盪起號角聲,山上冒出了無數凡間士兵,他們的弓弩已拉開,蓄勢待發。


    眾人看到穿鵝黃裙子的姑娘明顯訝然不已,退了幾步,卻不料華服一女子突然一股掌力襲來,正對上她的命門,來勢洶洶,令人防不勝防。


    現在回想起來,此乃大大的陰謀,而且明顯是早已謀劃好了。


    而那小姑娘就是那不幸又可悲的炮灰。


    就在華服女子的掌風襲來的那一刻,眼見就要碰上衣服片兒了,卻不料玉華在掐指念咒當兒,抱住了她,擋在她身後,替她生生受了這重創。


    華服女子並沒因為這一掌打在玉華身上而有所放緩,眼神狠決一笑,一股熱氣夾雜粉末從袖口裏沖了出來,撲了玉華一臉。


    玉華中招倒地,想支撐卻倒地不起,神色擔憂地看了鵝黃裙姑娘一眼。小姑娘呆了。


    “這小子警惕性武高了些,防了我這麽久,讓我無從下手。”華服女子攬住鵝黃裙姑娘的肩,使暗勁兒控住她,不讓她去扶玉華,淡漠地望了一眼,“還是你說的對,一掌打在你身上,他果然會來救你。果不其然,當真說中了。”


    “銀魅,你在說什麽?”鵝黃裙姑娘一臉慘白。


    “你的皇兄一早就命人勾勒出了入穀路線,幹兵早已埋伏在此地,做足了攻穀準備,看啊,如今穀也開了,這漫山遍野的凡人可看見了?"


    “玉華,你相信我。我沒有害南納族之心,更不會傷你。”


    “皇妹,如今還和他說這個幹甚?”一個人騎著馬,從全副武裝的士兵中脫穎而出,一席雙龍戲雲的白色戰袍穿在君主模樣的人身上,盡現一代霸主的灑脫,“這事做得幹淨又利落。你與銀魅的婚事,朕應允了。”


    黃裙姑娘氣得直抖,手不由自主地護在了腹部上。


    君王雖是笑著,眼裏卻沒了溫度。


    “你不就喜歡玉華這小子的皮相嘛,難不成我的皇妹想娶兩個驗馬?好,皇兄我給,不過要等他們玩完了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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