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女兩眼無神,嘴裏呢喃著:“他說隻要我這麽做,就會娶我的。


    “我真的愛殿下。


    “他讓我偷書我便心甘情願地偷,他要我學做香給小妹聞我便做。”


    “我都按著他的意思。”


    “為何要把我趕出上界。小妹……皇小妹,一定是你搶了我的銀魅君,我要你不得好死,萬蠱穿心。”


    我嚇得忙推開苗女。


    她軟軟地趴在地上,一雙眼沒了生氣,也不知道在看哪兒,臉部甚為扭曲。


    “夫人您別和她計較。”那攤主許是想到井邊打水,這會兒扔了空桶,一邊道歉一邊將苗女擁入懷,安撫,“這姑娘可憐,手腳都廢了。我長這麽大從未見過從上界下來的人裏有她這麽慘的,我撿到她時,重傷又發燒。我小攤生意,賺不了多少錢。如今她的傷倒是養好了,腦子卻燒壞了,常講胡話,您別介意。”


    怎叫我能不介意。


    她隻是有些認不大清人了,腦子並沒燒壞,她記得清清楚楚,也說得明明白白。她做這麽多是因為銀魅,設計我的卻也是銀魅。


    這麽說來,便想得通了。


    為什麽當初迷迭香不是在苗女銅爐鼎裏搜到的,而是在我衣櫃裏聞到的。為何我衣櫃裏每一件衣裳都有迷迭香的氣味,因為衣櫃裏有一條帕子,而那條帕子是銀魅當初在緣玠洞內遞給我的。


    至於,為何隻有衣裳不見他物,想必隻能問他們倆了。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攤前。


    一大一小正坐在桌旁。


    “娘親,你總算回來了。”玉慕卿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湯糰子都要冷了。”玉華捧著碗,一邊暖手一邊餵玉慕卿。見我來了,便舀了一勺,遞到我唇邊,碰了碰。


    “父君,你偏心。”玉慕卿一張臉苦皺起來,“我這一口還沒吃上。”


    “你這麽大了自己動手。”


    “我活到今兒個到才突然曉得原來娘親竟還沒我來得歲數大,惆悵得緊。”玉慕卿甚為調悵地抱著比他臉還大的碗,吹了吹氣。


    我失笑。


    “別理他。”玉華眼裏彎彎笑意。


    這一口湯糰子還沒來得及入口,滑潤軟燙在勺子內滾了遭,我突然眉一抖,撐著桌子呻吟了聲,一時無力,滑倒在地。


    胸口又疼了起來。一陣勝過一陣,仿若要我的心髒掐揉,切成一片片。“卿兒,你怎麽了?"


    “娘親!"


    我咬著唇,就著玉華的力撐著桌子起身,躍過他的身形,看到不遠處的黑暗裏慢慢走出了一個人。


    一雙寒目望著我們抱作一團的三人。


    他穿著嬰粟花紋袍,臉色蒼白,手執在胸處,像是忍受不住痛苦般,手指攥緊衣襟。


    與此同時,一股子鑽心的痛也從我胸口傳出。


    我頓時有種雲散天朗之感。


    趁著玉華攙扶我之際,皺著眉頭道:“不打緊。我早前被銀魅下了血蠱。聚著他一半精血的爬蟲在我體內,估計是蟲子鬧騰了。”


    玉華驚惶地望著我,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


    玉慕卿爬在凳子上,雙手捧來比他臉還要大的碗,小心翼翼地朝我端來,那湯水還一晃一晃的,看得我很憂心,他把父君擠開:“娘親,您若不舒服,就喝口湯。”


    “多麽其樂融融的一家,可惜卻是紅杏出牆。”一道聲音冷冷的,“玉華君懷裏的人過不了多久便將是我的妻子,您還打算抱多久?”銀魅一張臉寡白,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有些陰沉。


    你姐,你媽才紅杏呢,你們一家都紅杏。


    我憤憤不平。


    “我倒不知你有奪人妻的愛好。卿兒一直都是我的,何時成了你的妻,就算是也要加個‘將’字,有我在的一日,便不可能。”玉華扭頭,詫異地望了一眼銀魅。


    “卿言已被毀了個幹淨,何來第二個。你找兆曌上仙說要娶親,他似乎給你訂了個叫夭十八的姑娘,難道沒告訴你了?還是主公傻了,所以忘了個通透?"


    什麽,玉華娶夭十八?


    我征怔地望著他。


    玉華這會兒臉色一陣慘白。


    “三叔父,您這話就沒理了。”玉慕卿一溜地滑下長條凳,畢恭畢敬地朝他鞠躬,一張臉矜持又認真,”‘叔父’二字雖說‘叔’排在‘父’字,但我並不認為這就表示我父君要讓著您。雖然這些年他處處都在讓。但我們並無血緣關係,也沒親厚到那種份上,所以不代表我就要讓。更不代表我這麽長長久久喚你一聲小叔父,是因為默認您搶我父君的妻子,搶我的娘親。”


    玉慕卿這番話讓我覺得很體麵也很受用。


    可銀魅似乎不這麽認為,他陰沉著一張臉。“我倒不知少殿主認娘親會認得這般快這般順溜。希望夭十八進門的那一日,你也可以這麽順溜與暢快地喚她一聲娘親。”


    “蠻兒過來。”銀魅望著我。


    既然他們都表態,我覺得我也該有所表示才是,這年頭最忌諱的就是落了下乘。


    我握住了玉慕卿的手:“我要陪在他們身邊哪兒不去,也不會去。’


    “好。很好。”魅君臉上淡然,似笑非笑的表情後麵是悲嗆,一雙眼不見深淺。


    他說:“甚好。”


    可我覺得很不好,胸口的疼痛本已平復,如今卻像是波濤般又湧了過來。


    我深深地感覺到他內心的傷,不會比我少。


    “銀魅君你這是想幹什麽!”玉慕卿真的是怒了。


    我臉色慘白,痛得隻有呼氣沒進氣。待回神後,竟已被銀魅抱入懷,他說:“我帶娘子告辭了。”


    兩個舊紙燈籠的光照在原地。


    玉慕卿似乎極力與父君說著什麽。


    玉華握緊孩兒的手,靜靜地站著,一大一小的人不動,仿若化成了石頭。


    “你說你會長長久久地守在他們身邊。可你看清楚了嗎,他們卻不一定能長長久久地守在你身邊。你能指望一個傻子什麽?"


    周圍的景致在眼前變幻,我被晃得頭有些昏。


    銀魅手撫過我的發:“很難受嗎,忍一忍就好了。”


    我蹙眉不耐地閃避,銀魅手頓住,笑得十分苦澀:“你傷我就這般好?我痛你也痛。說到底你與我在某種程度上早已合二為一。”


    “是我大意了,你的蠱毒雖一下得用心良苦卻不及計謀來得令人折服。”


    銀魅微微一笑:“這是你今日第一次誠心誇我。我很受用。”


    玉階上有侍者微微低頭。


    銀魅拘著我嘴角微抿,似在笑。頃刻間,門被大力推開了。


    “幹嗎?”我驚了。


    “有沒有人說過,我不太喜歡你身上沾旁人的味道。”


    “那你可有沒有在我身上聞出,我今日見了苗女。”


    “你竟見到了她?”銀魅微微詫異。


    他這份詫異並不像是裝的,我也好意提點他:“你斷了她的手腳,徹徹底底地毀了她一遭,又將她趕出了上界,卻忘了毒啞她。”


    “下次我會注意。”


    殿外頭安安靜靜的,他繞過屏風,我見到一個木桶,水上的月光刺到了我的眼。我微覺不妙,還來不及反杭,就被他毫不留情麵地丟入桶內。


    我碎不及防,心往下懸,猛喝了一口水,扒住桶簷:“你想淹死我不成?”


    他挑眉望著我,雲淡風輕地說:“這水桶能否淹死人,還有待考究。”


    他眼神緩緩移到水麵上,停在我那浸濕的衣衫上,我往後退了退,可再退卻也隻能在這桶內。


    銀魅撩起袍子,單膝跪在岸邊,捧著我的頭,氣息與我湊得很近,眉毛抬起,眼角含著淡淡的笑意艷光漣漣,眼神卻很冷:“很小的時候就有人告訴我,要保護一個人就要傾全力去保護。”


    他的眼眸映著水麵,盪著很溫柔的光,手摸著我的腦袋,滑到我的發間,五指纏上髮絲:“可長大後我才知道,如果傾全力保護而得不到的話,也不要留給別人。我說的道理你可懂?”


    我見過銀魅生氣,也見過他失態,卻未曾見過他這副模樣,陌生極了。


    他又溫柔地問了我一遍。


    我點頭。


    “不。你終究是不懂。不然不會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銀魅笑了,眸中艷光漣漣,摸著我頭的手用力壓下去。


    我第一次,看到他望向我的眼裏有著這般暢快淋漓的恨意。


    水將我淹沒,鹹澀的涼水一撥撥地灌入口喉裏,整個人都快要窒息了。


    我眯著眼睛,能看到銀魅君站立在桶外望著我,一雙狹長的眸子略有快感地望著我,寒冰深處隱隱浮現哀傷和悲愴,還有一種形容不出的無奈。


    在水桶裏被淹死,我怕是史上第一人了。


    摸著桶緣的手腳冰涼得再也沒力氣了。我用盡所有力氣朝他瞪了一眼。


    月色朦朧,是一輪圓月。


    他俯身,探入水,神色有一絲哀戚和茫然,嘴唇微動,捧著我的臉吐氣。我眼睛發疼,五髒六腑也疼得緊。


    然後我的手被人牢牢地握住了。


    借著那人的力氣,我撲出水麵。


    一股本能的求生意識,讓我緊緊地摟住他的肩膀,就算我這會兒咳得肺都要出來了,也絕不鬆手。


    ……渾身上下真是難受得緊。


    “我不是真的想殺你。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銀魅君銀髮鬆散,渾身濕透了,一雙眼極其蒼涼。


    我有片刻的失神。


    他說,我等了你一日。


    他捧著我臉的雙手,溫度竟比我的體溫還要低,微微抖動。我隻覺臉庵被他捧得很疼:“以後少和玉華攪和在一起。不要再對我不忠。”


    我隻顧著咳,嘴邊掛上冷笑。


    他緊張地瞅著我,紅眸裏有憂傷蔓延。


    他說:“卿兒,今日是我的生辰。


    “究竟是我做得不夠好,還是我這殿尚不能讓你感到滿意。”


    他繼續望著我,指尖輕撫著我的發與被水潤濕的臉頰,嘆唱著將我擁入懷。難道你忘了嗎,你成了南納千古罪人的那一日,就已不可能再與玉華一起了。你今生今世隻能是我的妻子。


    我靠在他的胸膛,無力與他爭,渾身的力氣全被抽走了。


    他說話低沉,目光難得溫柔地望著我,似乎是喜歡我現在的安靜與乖巧,他的唇輕微地擦過我的,胸口起伏不定,伴隨著嗡嗡的震動聲一句話飄到我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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