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怔。覺得嘴裏的糕也不是那麽甜了。


    “方才玉……不是,我父親經常抱著的那隻狐狸來過,這糕點皆是凡間的吃食,它沒見過,好奇了些,於是爬上爬下挨個摸了個遍,舔了遭。怕是沾了些毒。”


    我噴了。


    “你不早說。”


    碧塵涼淒淒地望著我,繼續扭身盯著那麵湖水,“你也沒問啊。”


    “解藥。”我把手一伸。


    “又不是狐媚毒,你著什麽急啊。”


    我表情有些哭喪。


    “再者我若有解藥,東西不早入我口了麽,還能便宜你?”


    我甚為扭曲。


    “夭十八不巧把我誤認為玉華,前來辭行,說是逛園子的時候被我爹拉住了,讓她去司命君那兒跑腿。玉華殿這會兒沒什麽體己的人伺候,要不你先去頂替一日?”


    “我若不呢。”


    “那我委實就不知該去哪兒給你弄解藥了。”


    我憤憤然。


    這個碧塵君委實沒有二殿的風範,不過使喚起人來,倒有些神韻,頗為得心應手。


    “我去頂一日,你快些給我弄解藥。神仙不得打誑語。”


    他望著我淺淺笑著,“好。”


    我更覺他有些古怪,狐疑地望向他,“二殿這麽多弟子,你單單讓我去,不會想撮合著我與主公?”


    碧塵一怔,嘴角上揚,“正是。”


    “你把一隻屎殼郎嫁給主子,會不會感到很慡?”


    “甚為慡。”他果然舒坦的笑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腹黑之極,腹黑之極。


    我從碧塵手裏領了塊通透瑩潤的令牌,也沒換掉身上的這襲衣衫,有恃無恐地穿著黑袍就這麽入了玉華殿。說起這殿門,進去的時候倒是盤查得挺嚴的,幸而有令牌在身,再加上碧塵的口諭,那人也沒搜身,意思意思便讓我過了。


    玉華殿雖是南納上界第一殿,可對我來說遠沒有銀魅殿氣勢恢宏,也沒碧塵殿那麽風景秀逸。相較之下這兒冷清了點不說,簡約樸素得過了頭。


    偶爾飄過的一兩個侍者身穿素顏白衣,雖飄渺似仙人,不過也不得不讓人產生了另一層次不太好的聯想。


    其實,據聞玉華殿曾經不全是這麽素淡。


    玉華也隻是喜白了些,但偶爾絳、紫、青、蒼也換上一換,隻可惜自從萌生亡妻之痛後,就執拗地隻著白衫,連帶著殿裏上上下下千人次,也跟著守孝起來,原本以為隻是一時,沒料到這一守,便是千餘年。


    可憐我一身黑袍,就像一粒老鼠屎,落入了白粥中。


    當下沿著亭廊入內院,沒料到這殿內挺鬆懈,別戒備不嚴,壓根就很難看到一個人影兒。


    我尋著記憶一路走。


    走到一扇朱門前,邁入檻後,我便不動了。


    雲鬢亂,寶釵斜墜枕頭上,一個女人睡臥在寒玉床上,身上穩穩地蓋著異常華麗的重蓮團花褥子。


    不知怎地,我想起無比荒唐的那一夜。


    臉紅了,撞在屏風上,急急忙忙地想落跑,結果沒料到被褥裏抖了抖,美人兒一翻身,歪歪扭扭地趴在了一旁,一個稚嫩清亮的聲音從被褥裏響起,“你這是要去哪兒?”


    一個小小少年從被窩裏爬了出來,柔順的黑髮散落了一肩,小巧而挺的鼻子,揉了揉眼,再睜著看向我。


    我渾身微一震,“進錯了門,我這就出去。”


    “站住。”他爬下榻,鞋也來不及穿,拉住我的手,可憐兮兮地說,“你別走。”


    我見他的手委實冰,一時不察竟握住了。“你這臭小孩,怎麽爬到寒玉床上睡了。”


    “我不臭,我很香的。”玉慕卿很溫順地依偎在我懷裏,嗬著氣,話說得也有股江南的糯糯聲,“你是來找我和我父君的對不對?”


    明亮清澈,一雙微微上翹的桃花眼。


    “對。寒玉床涼得慌,不適合少殿下睡,您莫凍壞身。”我瞅了他一眼,愈看愈覺得感慨得不得了,玉華君這麽清秀俊逸的一個人,他家娘子雖貌美卻也未到媚態橫生的地步,為何生出的兒子卻跟那公狐狸一樣。


    “不礙事。爹爹讓我趴在娘身邊多沾些靈氣。”玉慕卿微微皺鼻,有些憤憤地指著美人兒道,“可這分明是沒了魂兒,隻剩空軀殼的人,自己還要爹用靈氣喂,又怎能生出多的靈力餵我。”說完小臉蛋望著我,略微有些討好,“不像你,雖然沒靈力,但我卻歡喜你。”


    哦,您在拐著指責我是隻廢柴。


    我悟了。


    而此刻正處在青蔥歲月,根苗女正紅的少殿下手軟啪啪地揪著我的衣襟,臉貼在胸脯上,一個勁兒地蹭。


    這小娃娃竟占我便宜。


    “咦,這是什麽?”他好奇了。


    我忍了忍,斜眼望,“你這是想把我的胸給搓平麽?”


    被他這麽一擼,竟擼出了簪子。


    “我這幾日查了一下芳華獸的典故,發覺委實是稀罕物,所以要把它送還給你娘親。”


    玉慕卿臉上露出了興奮與喜悅的光彩,“你終於是想通。聽說你對銀魅無意,我爹爹與你一比,年齡是老了些,碧塵叔又沒我俊,你配我恰恰好。”


    這孩子,腦瓜裏都想些啥啊。


    突然一陣輕響傳來,小傢夥臉上驚慌不已,


    玉華踱步進來了,看到我時明顯一愣,視線從我臉上移至少年,“慕卿。”


    “父親大人。”那少年抖了抖。


    “我叫你修習你竟是不聽,靈力不夠,怎又化為人形。”玉華眉宇微蹙,聲音也提高了些。


    小傢夥倏地長出了尖耳朵,低著頭,砰一地聲,


    我隻覺得手上一輕,涼慡氣息拂過,他便化成了一隻……小……狐狸。


    我抱著他,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他爪子撕拉著鬆垮的袍子,抖了抖皮毛,鑽了出來,睜著大而亮的眼睛望著我,可憐兮兮的。


    緊接著……


    好巧不巧,簪子也從他衣袍上抖了下來,落到了地上。


    玉華在我麵前徐徐彎腰,不聲不響地拾起了那枚木簪,不動聲色地問:“這是怎麽回事?”


    聲音算得上是波瀾不驚,可我卻感覺小狐狸皮毛驚得乍起,在我懷裏踏來踏去,蓬鬆的尾巴也不甩了,軟嘟嘟的小肉爪踩在我臂上是那麽的焦慮極了。


    它一反常態,我也連帶著不安了起來。


    玉華嘴抿起不悅的弧度道:“慕卿你何時養成的偷竊習性。”


    小狐狸化為原型後似乎也說不得話,氣餒地趴在我臂彎上,小犬牙紮在我的袍子上,悲憤又倔強地含著往後擰,一雙眸可憐巴巴地瞅著我。


    我默默地將視線從它身上飄移開,改望別處。


    私以為,黑鍋還是讓旁人背,才比較賞心悅目。


    “我想你應當沒忘,這半年是聚集靈力的最好時候,莫再讓我發現你偷偷幻化人形。”玉華悠悠地完,撩起袍子,坐在了寒玉床上,俯身為娘子掖好被褥,捋了下她的髮絲。


    小小狐狸現今閉眼,悲鳴了。


    我的手被它咬弄得委實疼了些,不曉得有沒有被尖牙紮破皮,想來不能沉默了,“主公,碧塵君上叫我來服侍您。”


    “服侍?我不需要人服侍。”


    玉華一臉很排斥的模樣。


    我想這個人應該是想歪了。


    “服”乃做,順從之意。侍就是指伺候,在旁邊陪著。所以服侍服侍,我就應該是順從地在旁邊陪著伺侯,我也委實沒打算做什麽。像諸如肌膚之親更是不在範疇內。他一男子還這般防我,讓我情何以堪。


    “這房裏需要添香麽,殿下愛聞什麽?”


    玉華嘆了嘆,將美人扶起,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肩頭,小心翼翼地擁入懷裏,“卿兒,你什麽都知曉,可她卻還要問我。”


    “誠然,我不是您肚子裏的蛔蟲。”我繃緊臉。


    “本君從不長蟲。”玉華答得一本正經。


    霎那,我撲哧一聲笑了。


    竟憶起了走哪兒都非要纏著我,眼神清澈,總喚我作娘子的單純討人喜的玉華。


    玉華扭頭望著我。


    懷裏的小狐狸也含住我袖子的一角,停止了蹂躪動作,睜大了黑眸,圓溜溜地看著,眼神裏帶著無比崇敬,無不流露出以下意思,“敢嘲笑玉華爹,你真真是不要命了。”


    我垂眉自省。


    “本君不知你為何要留下,不過慕卿他似乎很喜歡你,你若要伺候,就伺候它。殿裏的事兒不用你做。”


    我應承下了。


    玉華君褪去了身上的外袍,捲起袖子,拿來暖手爐,湊過去與他娘子坐得更近了,“冷不冷?瞧你,睡得髮髻都亂了。”說畢將她放入榻,優雅沉穩地俯身,深深凝視著她。


    屏風後,兩個相擁的人恨不能水□融。


    恨不能血骨化為一體。


    若除去那場劫難,他們是真正相配的一對佳人。


    我嘆了口氣。


    果然一如傳聞所述,對於這位娘子,玉華君始終都親力親為,從不假他人之手。


    若不是當日我親耳所聽到他與兆曌上仙所說那些的話,我斷然不會相信玉華對娘子除了深深的愛以外,還有如此深的恨意。


    可這隻叫玉慕卿的狐狸又是怎麽一回事兒?


    當初他們的孩子不是隨著母親死了麽。


    玉華君是血統純正的南納人,卿湮又不是狐族,為何卻有隻狐狸兒子。


    真是jian情無處不在。


    桃少曾說過一句話,別看這南納族人大多生性淡泊,待人待事溫吞,沒太大追求,但也不乏有愛得轟轟烈烈之輩。出了個九玄靈神不算又來了個玉華君。


    九玄靈是資歷最老的南納人,比兆曌上仙還要老。聽說她從小賦異稟,南納族裏鮮少有一個像她這麽法力無邊卻又執拗地維持女兒身不動搖,打死也不化男形的。她是唯一一個,以最短的修行時間被封為上仙稱號的南納人。


    隻可惜這個姑娘成仙太早,成仙時還未過叛逆期。受封沒多久,便舍了仙身投凡胎與心愛之人生生世世經歷情劫。


    而且,她這個愛人,還是隻神獸。


    這隻獸名叫芳華獸。


    野史一二


    所以說野史總是耐人尋味。


    當初碧塵勸我還簪子時欲言又止,並沒說得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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