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進入你所追求和夢想的世界了呢,還是完全沒有達成心願、隻是在幻覺裏無謂地斷氣了呢?”馮斯看著喇嘛的頭顱,低聲說道,“鼠兄,你讓我看這些,到底想要幹什麽?”


    鼠兄並沒有回答。喇嘛的屍體、遍地的血跡、散落的內髒、盤旋的禿鷲都像煙霧一樣漸漸散去,先前的畫框也蹤影不見,這個平台的中央變得空空如也,平台上隻剩下了馮斯等人。


    馮斯心裏一陣說不出的奇特感受,似乎覺得自己抓到了一點什麽,卻又好像隻是手指劃過水麵一樣,什麽都撈不著。倒是黎微比他先回過神來:“我們該怎麽離開這兒?”


    “我不知道,”馮斯搖搖頭,“這已經是鼠兄第二次把我困在一個幻域裏了。它一定是有什麽目的,或許是想暗示我一些什麽,但是我解讀不出來。”


    他轉向魏崇義:“魏先生,你對鼠兄的了解比我多多了,你能猜到點什麽嗎?”


    魏崇義看了看他,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但卻欲言又止。馮斯馬上明白了,這廝一定知道些什麽玩意兒,但卻不肯告訴他。這個民間瘋人院的前院長身上有太多的謎團:他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和哈德利教授攪在一起,後來又為什麽會背叛哈德利,他想要用巨鼠來幹嘛,金剛這隻匪夷所思的妖獸又是怎麽弄來的……


    正想到金剛身上,這隻黑貓就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嚇了馮斯一跳。它輕巧地一蹦,從魏崇義身上落到地上,再快步跑向了平台的邊緣——也就是這座山峰峰頂的懸崖邊。它在平台邊緣站定,嘴裏不停發出難聽的嘶叫,像是某種召喚。


    “它在叫我們!”黎微說,“而且,我也聽到了一點不一樣的聲音,好像是從……山下麵傳來的。”


    馮斯也聽到了。山下的低處的確是傳來一陣隱隱的轟鳴聲,有點像是狂風,卻又像是遠方有無數馬匹在奔騰,隻是距離遙遠,不能聽得太分明。他連忙快步走到平台邊緣,探頭往下一看,心裏登時一沉。


    黎微也跟到了他身邊:“看樣子,我們是跑不掉了。”


    “除非從天上掉下一艘諾亞方舟。”馮斯搔了搔頭皮。


    水。


    馮斯看到了水。


    正在洶湧上漲,席卷大地山巒的洪水。


    “媽的,自己建立的幻域就可以這麽不顧科學和邏輯麽?”馮斯滿含悲憤,“你為什麽不幹脆從天上降下一道雷來把老子劈了?”


    仿佛是為了讓馮斯看得更清楚,一直黑得像鍋底一樣的天空中,雲層漸漸散去,月亮的清輝照了下來。在他的視界裏,可以看到山下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洪水淹沒了地麵的一切,並且還在以驚人的速度飛快上漲。這座雪山的山腳已經完全沒入水中,而水平麵正在向著山腰進發。


    那一瞬間馮斯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好像自己正站在中學實驗室裏,看著一個玻璃箱裏的水流實驗。但這並不是玻璃箱裏的實驗,或者說,即便這是一個實驗,他也並不在玻璃箱外,而是在箱裏,實驗品就是他自己。


    “照這個上漲速度,大概有個八到十分鍾,就會淹到峰頂。”馮斯大致估算了一下,“最多不會超過十五分鍾。”


    “那兩隻耗子想要用這種辦法來殺掉我們嗎?”黎微問,“它可真是不嫌麻煩。”


    黎微的這句話讓馮斯心裏忽然產生了一些疑慮。他細細思索了一下,緩緩地搖頭:“我猜可能不是。我和那隻雌鼠已經是第二次打交道了,第一次的時候,幻域裏還有三個把它當做神一樣看待的信徒,它要殺我,有無數的機會。就算是在這個幻域裏,它隨便降一道天雷也能把我燒成焦炭了吧?”


    他簡單講了一下自己在上一次的幻域裏的遭遇,黎微想了想:“還真是。如果它真的想要殺死你,何必給你帳篷火盆和吃的?直接凍死你就行了啊。它會不會……是想要考驗你什麽的?”


    “有這種可能性,”馮斯說,“但是它狗日的又不明說,我們隻剩十分鍾的時間了。”


    鎮靜,鎮靜,馮斯對自己說。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努力把視線移開,不去看那瘋狂上漲的潮水,以免更加焦慮。假設鼠兄並不是真的要殺我,而是想要試煉我,那麽它想得到怎樣的結果?它是想要激活我的附腦嗎?可我的附腦再怎麽激活也不過是別人附腦的催化劑……


    又或者,真的有什麽隱藏的力量我沒有發掘出來?馮斯忽然想起了在張獻忠的地宮裏,那個蛇身人首的魔仆對他說的話。當時魔仆打算吃掉他,卻有唯一的一點惋惜:見不到馮斯的蠹痕了。


    “它太漂亮,太完美了,如果說我這一生中除了為主人服務之外還有什麽私心的話,就是想要見到你的蠹痕。”那時候魔仆那樣說道。


    那我的這個漂亮而完美的蠹痕到底是什麽?馮斯禁不住敲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難道巨鼠的目的,就是激發出我這個“真正的”,除了給人當催化劑外還另有神通的蠹痕?


    可那到底是什麽啊?


    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過去。幾分鍾後,高漲的大潮已經沒過了這座山的半山腰。它就像一條黑色的巨蟒,繞著山體飛速地盤旋上升,很快就可以到達山頂,把山頂上的生靈統統吞到肚子裏去。


    馮斯來到平台邊,試圖解開一個木櫃上連接長索道的吊扣,但吊扣和長索都是金屬質地的,而且又粗又硬,即便是手裏有一把刀,也不大可能解開。


    “你在幹什麽?”黎微問。


    “如果鑽進這個木頭櫃子,大概能幫助我們漂浮一段時間。”馮斯說。


    黎微搖搖頭:“沒用,你看看這個浪頭的力度,別說這麽個破櫃子了,普通的客輪恐怕都頂不住。要救我們的命,必須依靠你的覺醒,別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馮斯頹然:“你說得對。可是,我恐怕真的想不出什麽辦法來。隻能盡……”


    他想說“盡力而為”,腦子裏卻一下子跳出曾煒對他說的話,一時間心情更加惡劣,情緒有些失控,狠狠一拳砸在木櫃上。這一用力又讓傷口開裂了,疼得他齜牙咧嘴,卻好像得到了一點啟發。


    “不知道我的血管不管用,”馮斯說,“在這些怪物麵前,我的血好像總能莫名其妙對他們產生一些影響。”


    他歪著嘴,硬生生擠出一些血,從懸崖邊滴了下去,一邊滴一邊咕噥:“未必有用啊,那麽多的水,我這幾滴血下去,就好像扔一把沙子到撒哈拉一樣,完全……我靠!不是吧?糟了!”


    的確糟了。馮斯這幾滴血,看起來好像真是把一把沙子扔進了撒哈拉,卻起到了令人吃驚的激烈效果:潮水就像沸騰了一樣,開始劇烈翻滾,上漲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如果說,剛才的海潮就像是繞著雪山盤旋上升的巨蟒,現在它就變成了一條龍,暴怒的狂龍。


    “照這個速度,我們隻有兩三分鍾時間了。”黎微懊惱地敲著自己的腦袋,“我不該逼你的。把什麽東西都推到你身上去要求你解決,那不公平,你身上背負的已經太多了。對不起。”


    黎微的這番話像是在道歉,也像是在說臨死前的告別贈言。她是一個輕易不會說軟話的姑娘,現在對著馮斯認錯,應該是已經意識到死亡無可避免了。潮水在瘋狂上漲,距離峰頂平台已經很近了,甚至已經可以聞到海水的氣息,那些不久之前還懸掛在半空中的索道和木櫃,現在基本都已經沉入了深深的海麵之下。三分鍾,或者兩分鍾,他和黎微,魏崇義和黑貓金剛,都會無可避免地被卷入大潮,然後再徒勞無力地掙紮幾下,像那些木頭櫃子一樣沉下去。


    回頭再看看魏崇義,這位前瘋人院院長依然抱著金剛坐在地上,臉上的神情有些焦慮,卻也隱隱有些期待。馮斯一眼就能看出來,和巨鼠一樣,魏崇義也期待並相信自己的身上能有一些神奇的事物發生。並且,和正在掌控局麵的巨鼠不一樣,身在局中的魏崇義其實是把自己的性命也賭了上去。


    這豈止是瘋人院院長,馮斯想,你他媽的自己就是個瘋子。


    最後的三分鍾。


    就好像是有時鍾在滴滴答答地倒計時。不管已經經曆過多少次死亡邊緣的周旋,當危險來臨時,馮斯仍然不可能不緊張,不可能不感到焦慮,但他還是無力改變。隻是,此時此刻的他,和以前的他,產生了一些變化。


    這變化是因為曾煒的死帶來的。曾煒和馮琦州,這兩個並不是他的父親,卻又最像他父親的人,都死了。他們的死亡,讓他可以堅定地下決心。


    “患得患失……是嗎?”馮斯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那就不要患得患失了。”


    他向著前方懸崖的方向跨出了一大步,在黎微驚恐的“你要幹什麽”的叫喊聲中,他縱身一躍,從懸崖邊跳了下去。


    四、


    馮斯從小就喜歡遊泳。那時候雖然家裏沒什麽錢,但小城的郊區就有可以免費遊泳的清澈河流——可惜後來被發展起來的工業項目所汙染。小學的時候,他最盼望的就是暑假到來,可以呼朋引伴到河裏一泡就是一整天,直到皮膚被曬得發紅起泡。


    他就是喜歡那種浮在水裏的感覺,有一種無拘無束的自由和暢快。當沉重的身體被浮力托起時,仿佛那些體重都不存在了,又仿佛此刻並不是在水裏,而是身處雲端,在飛行,在翱翔。


    不過,如果把小城的河流換成幻域裏狂暴的大海,身處於這樣的海水裏,似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完全不能控製身體。


    馮斯隻刨了幾下水,就放棄了。那恐怖的水流力量,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他隻能努力地一次次蹬腿上竄,把頭鑽出水麵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然後馬上又被浪頭卷了下去。


    根本連幾分鍾都支持不了,馮斯想,在咆哮的怒濤麵前,人力太渺小,渺小到怎麽掙紮都是蚍蜉撼大樹。他已經嗆了好幾口水,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慢慢開始隻有下沉沒有上浮。


    還是沒有用啊,馮斯想,在這樣極端的環境裏,我也並沒有激發出什麽了不起的蠹痕。我還是我,那個廢物天選者。


    他倒是不後悔自己跳進海潮裏的舉動,畢竟無非是早死幾分鍾晚死幾分鍾的區別,然而,那口從曾煒死亡開始一直撐到現在的氣,終於還是瀉下去了。馮斯終究還是人,麵對著這樣慘重的失敗,已經無法再堅持理性的思考了。沒有用的,他一邊品味著舌頭上海水的苦鹹味,一邊無精打采地想。


    該死的鼠兄啊,為什麽要讓我以為我可以有希望,要讓我以為我能夠激發出蠹痕,為什麽要讓我以為我能夠變得和過去不同?馮斯在海水裏翻滾著。他在努力憋氣不讓海水灌進口鼻,但顯然不可能憋太久。幾十秒,最多一分鍾,他還是會被淹死。


    他想起自己曾讀過的一篇名叫《獻給埃基爾儂的花》的小說,小說裏的弱智主人公在手術後經曆過成為天才的喜悅,卻又最終重新回到弱智,那樣的大起大落實在是讓讀者堵心。可是自己比那位主人公還要慘,自己連“成為天才”的過程都從來未能享受過。從頭到尾他就是一個需要他人幫助,需要他人拯救的廢物、沙包,在魔王的黑暗世界裏軟弱得像一隻寀雞。他想要保護身邊的人,想要讓自己的朋友不再受到傷害,卻總是不能如願,甚至連最心愛的女孩都不敢留在身邊。


    到了被海水吞沒的這一刻,馮斯才終於真正看懂了自己的內心。他總是口口聲聲地說“我不想做天選者”“我不想踏入魔王世界”“我想要做一個普通人”“我要過普通人的生活”,但這些,現在他明白過來,都不過是自我欺騙而已。在瀕臨死亡的時刻,在再也不需要自我欺騙的時刻,內心深處真正的願望才終於浮出水麵,散發出誘人的甜香。


    我想變得強大。


    我要擁有力量。


    我要主宰自己的命運。


    我要把所有侮辱我的和蔑視我的統統踩在腳下。


    我再也不要做弱者。


    我再也不要做弱者!


    在生與死的界限之間,馮斯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什麽時候失去意識的。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身下已經是堅硬的固體,而並非是流動的海水。他嗆出一口水,慢慢支撐著身體坐起來,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挺奇妙的東西裏——一個熱氣球。


    還真是一個熱氣球,上方是一個球體的氣囊,下麵是加熱裝置和吊籃,馮斯、黎微、魏崇義和金剛都在裏麵,每個人身上都濕淋淋的,散發出海水的氣味。金剛渾身的毛也濕透了,亂糟糟地東一綹西一綹,顯得更加醜陋。隻於魏崇義,原本虛弱的身體被這麽一折騰,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


    “又是鼠兄在最要緊的關頭放過了我一馬,對麽?”馮斯喘息了一陣之後,開口問黎微。


    “它還是手下留情了吧,”黎微說,“我們都被卷進水裏之後,這個熱氣球就憑空冒出來了。要是沒有它,我們都得淹死。”


    “所以說鼠兄還是不想殺我的,還是在想辦法試煉我,隻可惜我又讓它失望了。”馮斯懶洋洋地一笑,“爛泥扶不上牆啊。”


    “你怎麽了?”黎微瞥了馮斯一眼,“你好像有點看透人生的味道了?”


    “沒什麽。”馮斯依舊微笑著搖頭。他把身體靠在吊籃邊,看著下方漸漸平靜下來的海潮。先前的山巒已經完全被淹沒,海麵上除了肮髒的海水,什麽也見不到了。這是一個隻有海水和天空的世界,空曠得讓人的心裏也空空如也。


    黎微正想再說些什麽,這一片海與天的領域卻忽然產生了一種詭異的晃動,仿佛有什麽巨大的力量在撕扯著天空,讓一片灰色的天幕上出現了幾道黑色的裂口。原本開始平靜的海麵波瀾再起,一個巨大的漩渦開始攪動。高空的氣流也開始變得不安分,熱氣球被一陣狂風吹得東搖西晃,馮斯一個猝不及防,差點摔出吊籃。


    “這又是怎麽回事?”黎微喊道,“你親愛的鼠兄又要考驗你了?”


    “他就算要考驗也得先容我喘口氣吧?”馮斯依然無精打采,“這應該是幻域受到了幹擾。”


    “幹擾?”


    “是的,有很強的人在攻擊鼠兄的精神,所以它們沒法子維持這個幻域的完整和穩定了。”馮斯回答,“我們可能又要回到現實世界了。”


    “回到真實的天地裏不好麽?”黎微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並不高興的樣子?”


    “混得太差,無顏見江東父老。”馮斯咧嘴一笑。


    天空中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整個世界分裂成了兩半。


    重新回到真實世界的時候,馮斯有那麽一些不適應,他甚至都不願意睜開眼睛。但他終究還是需要麵對這個世界的,所以,還是得睜眼。


    視線模糊了兩秒鍾,隨即慢慢清晰。馮斯看到自己依然趴在廢棄瘋人院院長室的門口,但之前那些令人作嘔的鼠群卻已經消失無蹤。房間裏,黎微仍然被捆在椅子上,魏崇義則癱軟在床上昏迷不醒,金剛照例趴在他身邊。


    兩隻巨鼠也還在,但狀況看起來都相當虛弱。此時此刻,它們以一種怪異的姿態貼在牆上,就像是被強力膠粘在那裏一樣,懸空的四肢拚命擺動,卻怎麽也掙脫不下來。除此之外,房間裏還多了一個人,毫無疑問,正是這個人幹擾了巨鼠的幻域,然後又控製住了它們。


    馮斯打量著這個比自己更高大強壯、比自己更英俊帥氣的年輕人,再看看被無形之力壓在牆上的兩隻巨鼠,心裏已經明白了對方是什麽人。


    “慧心……不對,你已經改名叫池慧了。”馮斯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這張臉確實不錯,看得我都想去磨磨骨什麽的了。”


    池慧冷笑一聲,手指一屈,馮斯登時感到一股無法阻擋的巨大力量抓住了他的腰,把他硬生生拖進房間,再把他拉扯到半空中,死死貼在牆上——和他的鼠兄幾乎差不多的狼狽姿態。馮斯好歹也是身高一米八幾、身上有點小肌肉的大高個,麵對著這股力量,卻沒有一丁點反抗的可能,就這樣變成了牆上的一塊貼餅子。


    “比在東北的時候,強了不少啊。”馮斯忍著痛說。他現在的感覺,就是被一塊水泥板死死壓在牆上,壓得他呼吸不暢,仿佛肋骨都要斷了。


    “不少?”池慧好像是對這個詞很不滿意。他隨手一指,這間院長室窗戶的金屬窗框立即彎折,發出刺耳的噪音。


    “好吧,不是不少,是很多,”馮斯歎了口氣,“那會兒你最多把我的屁股踢痛,現在可以輕易把我的腦袋擰下來了。你是來殺我的嗎?”


    “我倒是想殺你,但是媽媽不讓。”池慧的腳尖一抖一抖地就像在打節拍,“我是最聽媽媽的話的,她不許我殺你,我就必須服從,不管我有多麽不甘心。”


    “所以你才去找我的朋友們出氣?”馮斯哼了一聲,“昨天晚上打到寧哥家裏去了,對著一幫沒有附腦的普通人逞威風,你還真了不起。”


    池慧沒有接茬。馮斯猛然覺得臉上一痛,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巴掌惡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打得他頭暈眼花,半邊臉高高腫起。


    “你幹什麽!”黎微禁不住叫出聲來,“你那麽強,傷害他算什麽本事?”


    看黎微的樣子,似乎是打算帶著背上的椅子去和池慧拚命。馮斯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看著黎微:“別在言語上招惹他。這小子的心裏全是各種各樣的自卑情結,再怎麽把外表弄得人模狗樣,骨子裏還是一坨狗……。”


    他還沒來得及把“狗屎”這個詞說完,喉嚨就被池慧的蠹痕掐住了,緊跟著肚子上重重地挨了幾下,差點把他打到閉過氣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恢複過來,看著黎微憂慮的神情,忽然間笑了起來。


    “看來需要揍得你連笑的力氣都沒有才行。”池慧眉毛一揚。


    “我不是在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馮斯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偏偏還要強行擠出笑容,看起來甚為滑稽。


    “笑你自己太蠢了,主動討打?”


    馮斯搖搖頭:“不,是笑我經曆過那麽多的事情了,輕易相信人的毛病還是沒有改過來。活該被你按在牆上打啊。”


    黎微的臉頰刹那間有些泛紅。馮斯被打的左臉腫的老高,火辣辣的疼,連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他隻能努力睜大右眼,死死盯著黎微:“我們好歹也是談過戀愛的,黎微。你是一個太驕傲的人,驕傲到從來最不情願對不起他人,所以每到你心裏對誰感到愧疚的時候,你的表情總是會很不自然,尤其會不停地咬嘴唇。剛才我故意惹來一頓打,就是為了看清你的臉——你一直在不斷地咬嘴唇,說明你對我心裏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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