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買好了雞肉和配菜,離開菜市場,走回到寧章聞家的職工宿舍樓下。剛剛走進樓道,她忽然想起,家裏的薑快用完了,於是陷入了兩難的選擇障礙:是爬上樓把手裏的東西先放下再去買薑、還是索性提著東西去以免多爬一次樓呢?


    猶豫了一小會兒,想想今天買的東西並不算重,她還是決定少上一趟樓。但剛剛轉過身來,關雪櫻就愣住了。


    ——眼前並不是樓門,而是明明應該在她背後的樓梯。


    關雪櫻呆了那麽幾秒鍾,再轉了幾次身,發現自己身前依然是樓梯。樓門似乎在跟著她旋轉,永遠在她的背後。她心裏已經有些明白了。


    她放下手裏的購物袋,掏出隨身的小記事本,翻到空白頁,在上麵寫了幾個大字:“你是什麽人?”


    其實不必問的。守衛人,這毫無疑問是守衛人搞的鬼,利用蠹痕扭曲空間,以至於關雪櫻始終隻能麵對樓梯。蠹痕本身就是一種改變空間法則的力量,要達到這樣的扭曲,並不算難。關雪櫻畢竟曾經和魔仆麵對麵,又被守衛人綁架過一次,在最初的慌亂之後,很快就鎮靜下來。


    “好姑娘,膽色不錯。”這次響起的是一個女聲,嗓子有些粗啞。由於這片空間已經被扭曲,她的聲音聽起來無所不在,關雪櫻無法判斷出她的具體位置。


    “上回已經有人那麽說過了,”關雪櫻寫道,“你要做什麽?”


    “我想邀請你跟我回去作客。”女人說。


    “其實就是綁架吧?”關雪櫻塗塗改改,最後“綁架”兩個字居然都寫對了。


    “不要說得那麽難聽嘛,”女人笑了起來,“好吃好喝,還會送你一大筆錢,怎麽會是綁架呢?”


    她大概是知道關雪櫻來自於貧困的山村,所以把“一大筆錢”四個字說得格外重。關雪櫻不為所動,在筆記本上繼續寫著:“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飯。你想要什麽?”


    女人鼓起掌來:“不但勇敢,而且聰明。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母親的事情。”


    果然和上回一樣,又是為了“母親給她留下的東西”。關雪櫻一下子明白了。但她搜遍自己的記憶,也不記得母親曾經給自己留下過任何一樣東西。母親平時就對自己並不親近,隻是在父親關鎖揍自己揍得太狠的時候才出言阻止一兩句。而她的死亡也來的過於突然,甚至沒有留下半句遺言。


    “媽媽沒有留給我任何東西。”關雪櫻索性直截了當地寫道。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重新開口時,原本還算和善的語氣裏已經增添了幾分凶狠:“小姑娘,我知道你膽子大,但是有些時候,光是膽子大並不能解決問題。我建議你誠實一點。”


    關雪櫻搖搖頭,仍然固執地高舉著筆記本,重複著那句話。對方冷冷地哼了一聲:“看來,你應該了解一下這個世界的殘酷了。”


    話音剛落,關雪櫻忽然感到一種巨大的力量在擠壓自己的身體。周圍明明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但那種堅硬的感覺,仿佛是空氣一下子變成了固態,從四麵八方將她圍住,然後向中心處發狠用力。她隻覺得身子仿佛要被擠成一張扁片,不管怎麽用力,肺裏都已經吸不進去一絲空氣了。她本能地張嘴想要叫,渾忘了自己是個啞巴,根本不能發聲。而事實上,在那樣可怕的擠壓力麵前,即便聲帶正常,她也不可能出聲了。


    就在關雪櫻以為自己馬上就要窒息而死的時候,那股潮水一樣的力量又陡然消失了。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似乎從來沒有發覺能正常呼吸是那樣的美好。


    過了好半天,她才緩過勁來,拾起剛才摔在地上的筆記本和筆,刷刷地寫下幾個字:“我沒說謊。就是不知道。”


    “你還想剛才那樣的痛苦再來一次嗎?”女人緩緩地問。


    “不想。但是還是不知道。”


    女人歎息一聲:“硬骨頭是好的,執拗就不好了。看來我得給你一些新東西。”


    隨著這一句話,關雪櫻隻覺得後頸一痛,像是被人猛掐了一把,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昏迷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醒過來,睜眼一看,自己處在一間布滿灰塵的巨大房間裏。房間很大,應該是用作辦公室或者會議室之類用途的,不過現在裏麵空空如也,什麽家什也沒有,頭頂上一盞陳舊的日光燈把慘白的光芒鋪在地板上。不過在一麵牆上貼著一副還沒有撕幹淨的宣傳畫,雖然畫的內容已經不可辨,但可以在宣傳畫左下角看見這座學校的校徽。她猜測這個房間可能是校內的某間地下室。


    反正衣服已經被弄髒了,關雪櫻索性席地而坐,靜靜等待著女人所說的“新東西”。過了一會兒,她的耳朵裏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奇怪聲音,就像是有風吹動地上的落葉。在秋冬交際的北京校園裏,她時常聽到類似的聲音。


    但在這樣一個地下的空房間裏,哪兒來的樹葉呢?關雪櫻站起身來,四處張望著,忽然之間,她的雙眼瞪圓了,兩腿一軟,險些再摔倒在地上。如果她不是一個啞巴的話,此刻恐怕已經歇斯底裏地爆發出一連串的尖叫了。


    ——她看見了蟑螂!密密麻麻數不清有多少隻的蟑螂,正順著房間裏一根斷裂的暖氣管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它們就像是紅黑色的潮水一樣,很快就淹沒了房間的地麵,隻剩下關雪櫻所站立著的那一小塊。這些蟑螂好像訓練有素,隻是包圍住關雪櫻,並沒有靠到她身上去,盡管如此,關雪櫻還是感到渾身汗毛倒豎,好像已經有蟑螂在她背上爬行了。


    她是一個生長在大山裏的女孩,不像城市姑娘那麽嬌氣,山裏原本也少不了各種各樣的蛇蟲螞蟻、種種奇怪的昆蟲。但像眼前這樣,足足上萬隻蟑螂聚集在一起蠕蠕而動的盛況,已經足夠擊垮任何一個正常人的神經。事實上,如果這不是關雪櫻,而是換成一個普通的城市人,無論男女,恐怕早就嚇暈了。


    關雪櫻緊閉著雙眼,不敢睜開,足足過了有兩分鍾,她覺得這樣逃避也不是辦法——眼睛閉的再久,蟑螂也不會自己消失。最後她咬了咬牙,睜開了眼睛,眼前紅黑色的蟲之海洋仍然帶給她無以名狀的恐懼和暈眩感。


    她忽然想起,馮斯出事的那一天早上,似乎就是被學校派到女生宿舍去滅蟑螂。當時馮斯抱怨連連,一麵譏笑著當代女大學生的脆弱,一麵挖苦學校衛生狀況之糟糕——總之世間萬物都逃不開被馮斯譏嘲的命運。現在看到如許多的蟑螂,關雪櫻難免會產生一些聯想:這兩件事會不會有點聯係?


    她低頭一看,還好筆記本和筆就掉在腳邊,沒有沒入蟑螂群裏。她小心翼翼地彎腰撿起紙筆,在紙上寫下“女宿舍”三個字,然後高舉起本子。過了一會兒,女人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她的語調裏稍微有一些驚詫。


    “你居然還能聯想到這件事……”女人說,“那的確是一個小小的實驗,因為我不能確定北京的水土是否適合我的培養方式。事實證明了,蟑螂就是蟑螂,它們在任何地方都能頑強地存活。不過麽……”


    女人話鋒一轉:“出現在女生宿舍裏的蟑螂,都是我用隨手捉來的本地種繁衍出來的,它們體型微小,對人類也沒有攻擊性。現在圍著你的這一群卻不同,都是凶猛的新加坡大蟑螂,是會咬人的。你不妨想像一下,那麽多蟑螂爬到你身上撕咬你的身體,會是怎麽樣的一種狀況,大概幾分鍾之內你就會化為枯骨。怎麽樣,害怕不害怕?”


    關雪櫻老老實實地點點頭,女人說:“那麽,老老實實把你母親留下的東西交出來吧。我隻需要東西,隻要交出來,我就會放你完好無損地離開。”


    女人的語氣裏充滿勸誘,但關雪櫻依然在本子上寫下“我什麽都沒有”,女人不禁歎了口氣:“你果然是個固執的孩子……那就陪我的寶貝們玩一玩吧。”


    蟑螂群開始騷動起來,一點一點地縮小了包圍圈,已經有幾隻蟑螂爬到了關雪櫻的鞋子上。如女人所說,這些蟑螂明顯不同於北京城裏常見的小蟑螂,它們體型碩大,色澤紅亮,翅膀和腿摩擦著發出令人渾身發軟的可怕聲響。這是一種已經在地球上生活了上億年的物種,那種來自遠古的基因總能讓年輕的人類產生畏懼。


    關雪櫻緊咬著嘴唇,忽然抬起腳,狠狠一腳踩下去,把正在她腳邊徘徊的一隻蟑螂踩成了碎塊。如同馮斯用來嚇唬班裏女同學的形容,這種蟑螂被踩死的時候,身體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而且明明已經被踩扁了,身體分裂成了幾截了,竟然還是能動彈。


    第一腳踩下去,關雪櫻簡直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休克過去。但她咬緊牙關,又踩下去第二腳,心裏反而輕鬆了不少。不管怎麽樣,我不能就這樣活生生地被吃掉,關雪櫻想,就算真的要被吃掉,我也得多幹掉幾隻。


    平時看起來似乎柔弱文靜的關雪櫻,此刻卻狀若瘋魔,雙腳不停地踩踏,手裏的筆記本玩命拍打。如果她不是一個啞巴,此刻多半會發出當年打排球的東洋魔女那樣的奮力喊殺聲。


    但在這成千上萬的凶惡蟑螂麵前,她一個人的力量顯得那麽的單薄可憐。對方似乎是被關雪櫻這種抗拒到底的態度所激怒,剛開始隻不過是想要嚇唬一下她,此刻卻放鬆了對蟑螂的收束,有幾隻蟑螂爬到了她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幾口。


    好疼,關雪櫻想,真沒想到蟑螂咬人也會那麽疼。但那幾個血肉模糊的傷口反而更加激發起她的血性,隻是狠狠地繼續拍打著蟑螂,既沒有掉眼淚,也沒有求饒。當然她心裏清楚,對方現在仍然隻是在小小地嚇唬她而已,假如這些蟑螂真的全部一擁而上,她將會被立即淹沒,沒有絲毫反抗餘地。


    又過了幾分鍾。


    關雪櫻的手上又添了好幾道傷口。她也很累了,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背上的衣服濕了一大片,但她大喘著氣,就是不肯鬆口。而對方也並沒有停止驅動蟑螂的跡象。


    我會成為曆史上第一個被蟑螂吃掉的人嗎?關雪櫻苦笑著想,這樣的死法可真是一點也不光彩。她隻覺得雙臂沉重得就像是被灌了鉛,漸漸地快要舉不起來了,眼前也似乎有一些明亮的星星在晃啊晃啊。


    我不行了,關雪櫻近乎麻木地揮動著手裏沾滿蟑螂殘肢的筆記本,再也不行了,手都要斷了,肺也快要爆炸了。幹脆停下來吧,就讓蟑螂吃掉我好了。


    正當她準備精疲力竭地放棄時,突然之間,雙眼捕捉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紅色光芒。這道光芒淺得幾乎看不見,但還是和空氣的透明色有一些細微差別,讓目力頗佳的她看到了。沒等她反應過來,耳畔就響起了一連串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種爆裂聲,近似於鐵鍋炒豆子一樣的嗶嗶剝剝的爆裂聲,聲音很輕,但卻清晰可聞。隨著這一陣聲音,一直包圍著她不斷蠕動的蟑螂群就像是一大鍋水突然沸騰起來一樣,產生了驚人的變化。由遠及近,這些讓人惡心而畏懼的蟲子一大片一大片地先是變得焦黑,繼而粉身碎骨,化為齏粉。空氣中仿佛是傳遞著某種看不見的灼熱火焰,將蟑螂徹底地鏟除掉。


    那個一直隱藏於暗處的女人也發出一聲輕微的輕呼。幾乎是在短短的幾秒鍾之間,那些布滿了整個房間的凶猛蟑螂被全部殺死,每一隻都像是被扔進了火裏炙烤一樣,徹底地燒焦,徹底地粉碎,房間裏彌漫著嗆人的焦臭氣味。這種強大的燒灼力量,立刻讓關雪櫻想起了一個人,一個雖然接觸不多、卻對她挺照顧的人。


    眼前又是一花,一道明亮的焰火閃過,空氣好像忽然間被撕裂了,一道人影陡然從虛空中出現。一聲沉悶的鈍響後,那個人影摔在了地上,摔在了蟑螂屍體的焦炭與粉塵之中。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影也現身了。那是一個高瘦的男人,臉上總是沒有表情,看上去不易接近,但他曾經一路把關雪櫻從西南山區帶回到北京。他看也沒有看關雪櫻一眼,大踏步走到那個摔倒的人影麵前,冷冷地說:“你們終於來了。”


    那是梁野!關雪櫻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她這才覺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已經僵硬,完全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勉強抬起胳膊擦汗,並且終於有餘暇去看一眼那個摔倒在地上的身影。那是一個身段苗條的女人,看樣子很年輕,臉型也不錯,臉上卻有著好幾道縱橫交錯的駭人傷疤,其中有一道從嘴唇一直延伸到了咽喉,難怪她嗓音嘶啞。


    除了那些陳舊的傷疤外,女人身上並沒有其他明顯可見的傷痕,但臉上的表情卻異常痛苦,無疑是受到了梁野的傷害。而梁野抄著手,悠哉悠哉地站在她身前,顯然已經占據了絕對上風。


    三個人都處在沉默中。兩分鍾之後,似乎是疼痛有所緩解了,滿臉傷疤的女人才輕輕開口說:“那麽厲害的火焰,你應該就是傳說中四大高手之一的梁野吧?”


    “是我。”梁野點了點頭,“你呢?你又是誰?”


    “隻是一個無名黑暗家族裏的無名小卒而已,”疤麵女說,“說出來你也不會認識。”


    “我想知道的是,這個小姑娘的身份是不是已經敗露了?”梁野問。


    疤麵女邪惡地一笑:“不錯。我隻不過是想要搶個先,失敗了而已,在我的後麵,還有許多不同的家族,還有許多遠比我強大的人。你護得了她麽?”


    “盡力而為,死而後已。”梁野簡短地回答了八個字。


    說完這話,他並沒有什麽動作,疤麵女的臉色卻忽然間變得青紫。她的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液,頭一歪,不動了。


    關雪櫻站起身來,慢慢挪動著仍舊發軟的雙腿來到梁野身邊,驚魂未定地指了指疤麵女,表示詢問。梁野搖搖頭:“不是我殺的。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是自殺。”


    關雪櫻又指了指自己,梁野看著她,目光有些複雜:“事到如今,也隻能稍微讓你知道一點了。你的確和守衛人世界有著重要的聯係,甚至可以說,你掌握著消滅魔王的一把鑰匙。不過你的身世至今還沒有完全清楚,我也在不斷調查中……”


    剛說到這裏,他突然間目光一凜,隨即抬起右手,往自己的左手手背上輕輕一劃。也不見他發力,手背上已經出現了一道傷口,鮮血流了出來。他把血液塗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關雪櫻的額頭上,解釋說:“沾了我的血之後,你就暫時不會被我的蠹痕所傷了。”


    “沒錯,死的這個隻是小角色,但是大麻煩已經來了。”梁野說著,紅色的蠹痕擴張開來,把他和關雪櫻包圍在其中。


    二、


    寧章聞傳過來的資料讓馮斯在其後的一天裏陷入了某種不安寧的狀態。那一連串冰冷冷的凶殺案讓他嗅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西藏,青藏高原,羌塘無人區,地下墓葬群,地震……這些元素扭結在一起,到底指向何方?在信息極度缺失的眼下,他顯然是無法得出結論的,但那種不祥的凶兆卻始終縈繞於胸。


    這天中午,黎微不知什麽原因沒有去吃午飯,黃力終於得到機會和馮斯坐在一起吃飯。但馮斯顯然心不在焉,對他所說的話總是反應慢半拍,或者前言不搭後語,這讓黃力的臉上屢屢浮現出怨婦般的表情。到了後來,馮斯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決定打起精神陪這位新朋友多聊幾句。


    “洛杉磯湖人最近怎麽樣了?”馮斯問。他雖然喜歡打籃球,但對nba的觀看熱情卻並不是特別強,大概就屬於遇到比賽瞅兩眼,沒時間看也不惦記著的邊緣球迷範疇,大致知道每年的總冠軍是誰,大致知道聯盟最當紅的球星是哪幾個,已經算是不錯了。他之所以知道湖人這幾個賽季狀況不佳,純粹是因為寢室裏有一個鐵杆科黑——即瘋狂討厭科比的人,從該科黑日複一日的歡樂吐槽中被動接受了一些信息。


    黃力的臉色有些難看,馮斯連忙調整到“於己無關的同情”狀態:“怎麽了,戰績又不好?”


    “啊,和湖人的戰績沒關係,”黃力說,“是你提到湖人,讓我想到了今天上午,我朋友來探視我的時候給我帶來的一個壞消息。”


    “怎麽了?什麽壞消息?”雖然事不關己,馮斯還是擺出關心的神態。


    “我的一個湖蜜朋友死啦,”黃力說,“剛死的,在另一間精神病院裏割腕自殺了。”


    馮斯一愣:“不是吧?湖人給你們的刺激那麽深?怎麽接二連三都跑精神病院裏去?”


    黃力連連擺手:“不是啦,他入院和湖人沒半點關係。他是因為殺人才入院的。”


    “哦!”馮斯恍然大悟,“是想要通過司法鑒定為精神疾病來減刑,是麽?”


    黃力苦笑一聲:“不,恰恰相反,控方認為他有精神病,但他自己偏要極力辯解他是正常人。”


    馮斯心裏一動:“我明白了!你說的是那個對富豪實施淩遲的記者,對嗎?”


    “沒錯,就是他。”黃力說。


    “媽的,你們湖蜜一個個都是怪物……”馮斯喃喃地說。


    黃力所提到的這個朋友,是前些日子一樁轟動全國的凶殺案的主角。那起案件的殘酷和血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在網絡上流傳著,引發大量的討論。人們對疑凶的行為做出了種種光怪陸離的揣測,卻沒有人敢打包票說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


    因為疑凶堅決不認罪。


    因為疑凶堅持宣稱,他沒有殺人,死者是自殺的,是自己對自己實施了類似淩遲一樣的酷刑。


    這樁奇案發生在上海。那天淩晨大約兩點左右,一位送餐員騎著電動車,來到某一片新興的別墅區。他所服務的,是一家二十四小時送餐的私房菜館,雖然價格不菲,但因為菜品質量高、送餐及時而受到兜裏有餘錢的市民的青睞。這一次,訂餐者的地址在別墅區,看來也是個有錢人。


    這片別墅區安保原本很嚴,不過這位送餐員多次來到這裏,保安和他已經熟識,沒有聯係業主就放他進去了。他騎車來到那棟三層樓的別墅外,按響對講門鈴,卻始終無人應答;按照聯係電話打過去,電話不停空響,同樣沒有人接聽。他開始感覺到有些奇怪,於是伸長脖子向著別墅內張望。


    他發現別墅的二樓某一個房間還亮著燈,透過厚厚的窗簾,隱約能看見有人影在晃動。仔細傾聽,可以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就像是有人在拚命尖叫。這片別墅區建築質量不錯,隔音效果很好,能夠隔著兩百平米的花園聽到室內傳來的尖叫聲,說明那個人大概的確是用盡了全力在喊叫。


    出事了!送餐員連忙撥打了110,然後去叫了保安。叫來的兩名保安都是果敢的角色,在叫門沒有回應之後,不等110巡警到來,商量了兩句,果斷越門而入,進入了別墅。他們穿過花園,剛剛走進別墅的門廳,就聽到了二樓傳來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而且有一陣隱隱的血腥味從樓上傳來。兩人對望了一眼,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緊握著警棍衝了上去。


    這個舉動,成為了他們一生中最後悔的決定。


    因為他們看到了地獄。


    別墅二樓亮著燈的那個房間,是房主的書房,尖叫聲和血腥味都是從裏麵傳出來的。保安之一抬腿踹開了門,兩人搶進門裏,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


    書房很大,屋裏一共有兩個人。一個人正跪在地上,雙手揪著自己的頭發,歇斯底裏地尖叫著,人們所聽到的叫聲就是來自於他那簡直要爆炸了的喉嚨。而真正讓兩個人嚇得幾乎要渾身痙攣的,是另外一個人。


    一個死人。


    那是這棟別墅的主人,一位小有名氣的青年富豪,之前依靠著一款極富創意的移動互聯產品挖到了第一桶金。此時此刻,從他的臉還能勉強辨認出他的身份,也隻能依靠臉了。


    ——因為他的身體已經幾乎變成了骨架!


    他身上的肉已經被一片一片地切割下來,混合著由於失去了肌肉與隔膜而從胸腹間流淌出來的內髒,在地上零亂地堆積著,鮮血更是縱橫流淌,散發出濃重的氣味,用於切割的一把鋒銳的藏刀就浸泡在鮮血中。此刻的青年富豪,原本強健的身軀完全化為白骨,頭顱卻完好無損,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的表情……是一種欣悅和幸福。


    是的,欣悅、幸福、高興、歡愉、快樂、興奮、憧憬、神聖……一切這樣形容美好的正麵情緒的詞匯,都可以放在他這張臉上。這樣的表情,如果是在一個健康的活人的臉上,無疑能帶給旁人積極的感染;但眼下,它們卻掛在一副光禿禿的骨架上,掛在一個以極其慘烈的方式死去的死者的臉上,呈現出無比恐怖和無比怪異的效果。


    就像是天堂和地獄奇妙地結合在了一起。


    兩名保安中的一個當場嚇暈過去,另一個也手腳發軟地癱倒在地上,和現場的那位生者一樣,似乎除了用盡全力慘叫之外,再也無法做其他的事情。事後,這兩名保安都不得不去接受心理輔導,但這血腥的一幕帶給他們的心理陰影,或許會持續終身。


    而這起慘案給人們留下印象最深的,倒不是網上流傳出的那幾張打了馬賽克的未知真假的模糊圖片,也不是無數自稱知情人的繪聲繪色的地攤文學式的爆料,而是現場的那名疑凶、名叫葉明強的男人的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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