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強是某市一家地方晚報的記者,業務能力很強,但有點貪財好色的小缺點,有過一些利用職務之便敲詐勒索的傳聞。沒有人知道為什麽當晚他會出現在那位富豪的別墅裏,沒有人知道他和死者的關係,無論警方怎麽訊問,他都守口如瓶、堅決不肯交代。他隻是一直反反複複地訴說著同一件事。


    “我沒有殺他,他是自殺的!”葉明強說,“我根本就沒有碰他,是他自己拿起刀來,自己一片一片地把身上的肉割下來的!”


    任何一個稍微具備一點生理常識的人都不會相信他的話,但葉明強始終堅持著不改口。而在那一夜的慘案發生之後,他的精神也越來越不正常,經常在審訊中突然陷入無法自控的癲狂狀態,夜裏睡覺更是時常在噩夢中發出響亮的尖叫,以至於被同室的看押犯連續毆打。


    最終,他被送進了精神病院,並且很快轉移到了重症病區。


    而現在,根據黃力所提供的最新消息,這個名叫葉明強的殺人嫌犯,已經割腕自殺了。


    “唉,我們在網上還挺聊得來的,”黃力說,“之前科比來中國的時候,每次他都搶著去做現場報道,給我們發回來好多照片。”


    馮斯無法理解這種狂熱的偶像崇拜情結,他隻是單純地對這樁奇案感興趣。但葉明強剛剛去世,他也不好顯得太過冷血,隻能耐著性子聽黃力講了很久他們這群球迷之間的往事,直到黃力眼淚汪汪地說出一句“這樣也好,至少他不用親眼看著科比退役了”,才插口問:“你覺得葉明強真的是瘋子嗎?”


    黃力想了想,猶猶豫豫地搖搖頭:“我不那麽覺得。他的性格的確是稍微有些偏執——球迷的性格都偏執——但是頭腦一向很清醒,是個聰明人,不像精神有問題的樣子。”


    “那你知道他為什麽會在半夜三更去找劉鑫嗎?會不會是像網絡上猜測的那樣,他是掌握了劉鑫的什麽把柄、跑去訛詐的?”馮斯又問。劉鑫就是那個年輕的富豪,靠著一款獨具匠心的手機app掘到第一桶金,創業一年後拿到了一億五千萬美元的融資,一時間成為青年創業者們的偶像。


    “這個還真不好說,我隻能說,按葉明強的性格,有可能做出這種事。”黃力說,“以前我們一個球迷論壇搞線下聚會時,葉明強去過,據接觸過他的朋友說,葉明強喜歡蹭點小便宜,在錢的事情上很較真。在這種網友的聚會上尚且如此,我估計他應該是一個很愛財的人。”


    馮斯點點頭:“的確有這種可能性。也許劉鑫真的有什麽把柄握在他手裏?”


    “那我就不清楚了。”


    下午的集體活動結束後,馮斯回到房間,不知道怎麽的,心裏總覺得有些事情掛著放不下。越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著,那種隱約的不安就越發強烈,似乎是有什麽極其重要的線索在自己的身前掠過,卻沒有能夠伸手抓住。


    這是怎麽了?馮斯琢磨著,回憶著自己這一天的活動。是因為早上護士給他拿藥時臉色不太好看令他起了疑心?是因為還在惦記著曾煒和父親的關係?是因為午飯沒有見到黎微所以不大放心?還是說,因為和黃力的交談,又回想起了那樁血腥怪誕的案件,因而有些瘮的慌?


    最後他自嘲地搖搖頭:反正現在想什麽都是多餘的。他甚至連回校上課都不行,隻能呆在這個精神病院裏裝瘋子。說到底,一切都怪哈德利教授,如果他不死……


    哈德利教授?


    哈德利教授!馮斯握緊了拳頭,猛然醒悟過來。原來那種一直縈繞在心頭的不安的感覺,就是來自於這個死老頭——哈德利教授的死法,以及自己莫名其妙身背的殺人嫌疑,難道不是和劉鑫的慘死有些相像麽?盡管老頭兒的死狀並沒有那麽慘烈,但至少也是遍身傷口,身處現場的自己也並不記得曾經行凶。


    兩人的死法有共通之處!


    他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有些興奮地在病房裏走過來走過去。是的,這兩件事情的確有一些近似的地方,其區別隻是在於程度的不同。雖然他還不明白背後的原因到底是什麽,但他心裏卻深深希望這二者的性質是相同的,因為那樣就可以證明他的無辜。


    當然,要完成這個推理鏈,首先需要證明的是葉明強說的是實話而不是謊言。所以,他必須盡快查清楚這樁案件的前因後果。盡管連警察都還沒能摸清真相,區區馮斯就想要越俎代庖扮演安樂椅神探,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就算是癡人說夢也得試試,”馮斯錘了錘自己的額頭,“總不能一輩子躲在瘋人院裏吧?”


    他也不去打擾寧章聞,自己先用手機搜索葉明強和劉鑫的資料,具體情況和黃力所說的差不多。葉明強是個頗有貪欲的記者,曾經因為敲詐勒索被舉報,但由於沒有相關證據,並沒有被起訴,隻是遭受了內部處分。此人腦瓜靈活,嗅覺獨到,在挖掘隱私方麵頗有一手,微博上也曾有人指名道姓地罵他,但還是苦於沒有證據,除了罵兩句,並不能幹別的。甚至還有人公開找葉明強約架,但葉明強完全不予回應。


    可見此人不但能敲詐勒索,行事還非常謹慎,馮斯想。單純地想要通過網絡搜索找到他敲詐劉鑫的證據,可能性基本為零。倒不如換一個思路,查一查劉鑫這位網絡時代的新貴的動向,也許能發掘出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


    “劉”是中國總人口排名前幾位的大姓氏,而三金為鑫,所以“鑫”也是希望自己子女富貴的中國人最常給子女起的名字。這兩個字組合在一起,光是各種社交網站上同名同姓的人群就能找出幾百上千號,再加上手機屏幕大小有限,搜索過程實在痛苦不堪。好在這位有錢的劉鑫總算不大不小算是個名人,有關他的新聞往往排名會高一些。


    在搜索引擎網站上翻了好幾十頁,手指頭都快要抽筋了,馮斯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被淹沒在信息的海洋裏。正當他覺得有點頭暈眼花的時候,突然之間,兩個令他極度敏感的字眼從屏幕上跳了出來。


    “西藏”。


    馮斯的眼睛立刻睜圓了,他伸手點開這個鏈接,發現它的指向是劉鑫所擁有的網絡科技公司的官網,並且早已被刪除,幸好還有舊網頁搜尋工具可以還原。這是一條用於企業形象宣傳的公司新聞,時間在兩年之前,主要內容很簡單:公司總裁劉鑫前往西藏,參加了一項極富危險性和挑戰性的活動:徒步穿越羌塘無人區。


    新聞後麵附了一連串的簡曆,意圖說明劉鑫並不是一拍腦袋就決定去出風頭博眼球的無知土豪,而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徒步穿越者和野外生存專家。馮斯一條一條地看下去,假如這些羅列的條目都屬實的話,這個劉鑫還真算得上是個探險專家,已經先後征服過國內多個危險地域。


    而這一次,他的挑戰項目,是廣袤的羌塘無人區,雪域高原上的生命禁區。


    西藏。羌塘無人區。這兩個詞匯已經是第二次出現在馮斯的視線裏了。


    穆子健被殺前,曾經對著哈德利教授大喊“我們在西藏見過!”而此前幾個月,和穆子健一樣去往西藏考察的專家們陸續被害,他們所考查的墓葬的方位,正是在羌塘無人區裏的某一處。


    馮斯敏銳地意識到,這絕不是巧合,西藏和羌塘無人區,多半就是導致劉鑫和葉明強發生聯係並最終被害的關鍵。他忽然間有了一種大膽的假設:劉鑫會不會也在無意中發現了那個神秘的地下墓葬群?


    墓葬群裏到底藏著什麽東西,能這樣操縱人的生死?


    他定了定神,繼續翻看公司頁麵,發現不隻是這條新聞被刪除了,後續也再也沒有任何新聞提到劉鑫的這次西藏之行。看來是出於某些原因,公司把這一趟原本算得上是提升企業文化形象的旅程徹底抹去了,幸好搜索引擎上還留下了蛛絲馬跡,幸運地被馮斯發現了。


    看來要從公司網站上找到相關報道是不太可能了,不過時間地點俱在,國內敢於挑戰羌塘無人區的人並不多,他相信按照這個關鍵詞去搜尋,一定能有所斬獲。


    果然,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相關新聞,但新聞的內容卻讓他愣了半晌。新聞裏說,那一次的挑戰羌塘無人區活動發生了意外——這支由七個人組成的隊伍,在翻越一座雪山時發生了意外。一場突如其來的雪崩襲擊了整個隊伍,最終隻有一人生還。那個人在雪山裏苦熬了一星期,最終竟然活著盼到了救援,簡直堪稱奇跡。


    這條新聞裏並沒有提到具體人名,難怪那麽轟動的大事卻沒有出現在上一次的搜索結果裏,但毫無疑問,這個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劉鑫。馮斯猜測,說不定是劉鑫花錢勾兌了記者,讓對方隱去了他的名字,這是一種常見的危機公關手段。至於劉鑫為什麽要那麽做,可能其中就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了——要知道從雪山劫後餘生歸來,原本是很值得炫耀的一種資曆,劉鑫作為一個精明的生意人,不可能沒想到這一點。


    在那場雪崩裏,一定發生了什麽事,非同尋常的事,馮斯想。這樣一來,總算是有那麽一點方向了,如果能查清楚當時的詳細情況,或許就能夠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但從那則新聞謹慎而滴水不漏的措辭來看,雪崩事件的詳情不可能在公開的網絡上找得到,或許需要去當麵接觸那位撰寫新聞的記者才能得到答案。馮斯記住了記者的單位和名字,然後放下手機,閉上眼睛,剛才的那一番搜索實在太費眼睛,休息一會兒再繼續吧。


    躺了一段時間之後,腦袋舒服多了,眼睛不酸了,肚子卻開始咕咕叫。側頭看看窗外的天色才反應過來,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到了晚飯的點兒。


    “上網果然會讓人沉迷……”馮斯嘴賤地咕噥了一句,發現護士並沒有來叫他去吃飯,不覺稍微有些奇怪。他走到門口,想要喊一聲護士,眼裏卻看到一個奇怪的景象。


    ——門框附近有一隻蛾子,翅膀凝固不動,懸停在半空中。


    北京的十一月天寒地凍,但精神病院大樓內部的暖氣一向燒得很足,所以偶爾還會由昆蟲活動。但眼前這隻蛾子實在是天賦異稟,怎麽可能不扇動翅膀也能停在空中呢?


    難道這是什麽稀罕的新品種?馮斯疑惑地湊上前。他看清楚了,這就是一隻很普通的飛蛾,有著肥胖醜陋的軀幹和淺黃色的翅膀。此時此刻,它就像是一個凝固在琥珀裏的化石一樣,纖毫畢現、栩栩如生,就是不能動彈。


    ——但什麽樣的化石會停滯在半空中?


    突然之間,馮斯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樣一隻超越常理的懸浮飛蛾,讓他想起了幾個月之前的另一次經曆。當時他正坐在去往貴州的火車上,卻陷入了蠹痕製造的特殊空間,發現整列火車上除了他和梁野之外,其他人和物全部進入了時間停止的狀態。那也是他繼發現林靜橦不會被金屬所傷害之後,再一次遇到的超自然場麵。


    現在也是這樣的情形麽?他有些疑惑,先看了一眼手機,沒錯,手機果然沒有絲毫顯示了。他又轉身來到窗戶旁,隔著安裝在外的金屬護欄向遠處張望。他發現,窗外的草坪上,一隻麻雀飛快地掠過,一個下班的護工正以正常速度向著醫院大門方向走去。看來時間停止的範圍並沒有超出這座大樓。


    這和上次的幻境不大一樣,馮斯對比著,上一次當火車裏的時間停止後,車窗外什麽也看不見,隻有濃密的雲氣。這是否說明,製造這一次時間停止的敵人,能力不如上一次的?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不管能力是否比上一次的弱一些,反正比他得強出個幾百上千倍的,再弱也是他無力反抗的。總而言之,偉大的天選者馮同學在瘋人院裏躲了幾天之後,再一次被敵人發現,這一回,大概不會有守衛人來救他了——因為守衛人們也不知道他在這裏。


    “認命吧……”馮斯自言自語地念叨著,懶懶地往床上一靠,耳朵裏已經聽到了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的聲音。


    門被打開了。一個曲線玲瓏的身影走了進來。這樣的身材,馮斯十分熟悉。


    “生活總是充滿驚喜啊!”馮斯咧嘴笑了起來,“說說吧,你是想要抓我呢,還是打算直接殺掉我?”


    這個正在走進門來的人,正是馮斯的前任女友,黎微。


    三、


    已經是晚飯時間了,關雪櫻居然不在家裏,這讓剛剛進門的文瀟嵐感到了一絲意外。她給關雪櫻發了短信,然後撥打電話以提醒對方查看,也始終沒有收到回信。


    她隱隱有些不安,推門看看寧章聞,最近總是從夜裏一直工作到第二天中午的寧章聞正在床上酣睡,發出響亮的呼嚕聲。她不忍心吵醒他,隻好在家裏幹等著了。


    文瀟嵐從冰箱裏找出前一天吃剩下的米飯和一盤茄子燒肉,放在微波爐裏加熱。茄子燒肉雖然是簡單的家常菜,但關雪櫻烹調手法上佳,並不放重油重鹽,也能讓整份菜酥香可口。


    吃完飯,她收拾幹淨桌子,從書包裏拿出一遝表格開始填寫。近期學校正在進行優秀學生幹部評選,無所不能的文瀟嵐自然是候選人之一。


    “優秀學生幹部……熱愛祖國、團結同學、工作能力強……”背後傳來一個充滿嘲弄的聲音,“這種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也虧你擺出那麽一張嚴肅對待的臉。”


    文瀟嵐重重地哼了一聲,語氣裏倒也並不顯得生氣:“就算對你這樣兩個腦袋還給我起奇怪外號的怪物,我不是一樣嚴肅臉對待?”


    她扭過頭的時候,臉上卻並不嚴肅,而是微微帶著笑意:“有那麽一段日子沒見到你的大頭啦。”


    站在背後的正是雙頭人範量宇。九月份的時候,他因為一次黑暗家族的襲擊而受了重傷,被迫要挾文瀟嵐暫時收留他。不久之後,他們有了一次共同禦敵的經曆,在這一次生死一線的戰鬥之後,兩人之間倒是產生了一種淡淡的友誼。對於性情怪異殺人如麻的範量宇來說,能和文瀟嵐這樣一個普通人站在一起聊兩句天,實在是難得。


    不過現在,範量宇似乎沒有聊天的雅興。兩人打過招呼之後,他立即開口問:“小啞巴呢?”


    文瀟嵐愣了愣:“小櫻嗎?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我撥她的手機,她也並沒有回短信……”


    說到這裏,她忽然意識到範量宇來這裏的目的:“是不是小櫻有危險?”


    “有人在找她。”範量宇簡短地回答,“所以我們得搶在前頭。你能想到她大概會去哪兒嗎?”


    “小櫻不能說話,除了我們幾個人之外,也並不太愛和別人接觸,她從來不去會什麽朋友的,除了買菜也很少出門……”文瀟嵐忽然眼前一亮,“她應該會在白天去買菜!我們可以到菜市場問問,賣菜的人有沒有見過她。不過,你……”


    她有些遲疑地看著範量宇,範量宇會意,忽然伸手按在自己那顆沒有意識的畸形小頭上,用力往下壓。文瀟嵐瞠目結舌地看著這顆腦袋一點一點往範量宇的脖頸裏麵縮回去,直到完全縮入體內,消失不見。範量宇再把風衣後麵寬大的帽兜翻上來,戴上一副口罩,那張布滿傷疤的醜陋大臉也算是勉強藏起來了。


    “頭還有點歪,不過不至於把人嚇得大小便失禁了。”範量宇說。


    文瀟嵐笑了起來:“你這副樣子,我還真有點不習慣。跟我走吧。”


    兩人下了樓,去往校內的菜市場。此時正是人們下班後買菜的時間,菜市場裏很是擁擠,範量宇雖然個頭不高,但身軀異常粗壯,在人群裏和其他人接踵摩肩之時,鼻子裏忍不住會發出輕輕的低哼,顯然是不太喜歡這種親密接觸。但他並沒有說什麽,隻是緊緊跟在文瀟嵐的身後。


    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現在算是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行走在凡人的世界中吧?文瀟嵐想著,不禁啞然失笑。不過話又說回來,能讓範量宇強忍著不耐煩親自出來尋找關雪櫻,這次的事件恐怕非同一般。


    “到底是什麽人要找小櫻?”文瀟嵐問。


    “黑暗家族的成員,”範量宇說,“姓馮的小子把小啞巴從山村裏帶出來之後,馬上被各大家族認出了身份。”


    “什麽身份?”


    “三言兩語說不清,先簡單跟你解釋一下,”範量宇說,“我們都不清楚小啞巴本人到底是什麽人,也都想摸清她的底細,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牽涉著某種可能會摧毀整個守衛人世界的大秘密。”


    “摧毀守衛人世界?”文瀟嵐的嘴張圓了。


    範量宇肯定地點點頭。


    賣雞的小販向文瀟嵐確認,中午的時候關雪櫻曾經來過,買了一隻肉質鮮嫩的仔雞。但關雪櫻在寧章聞家裏既沒有留下雞,也沒有留下其他蔬菜原料,這說明她買完雞之後根本沒有回過家。


    “難道是在半路上就被抓走了?”文瀟嵐很是焦急。


    範量宇拍拍她的肩膀:“鎮定,啤酒瓶。她還有用,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文瀟嵐回過頭,詫異地看著他:“你剛才……是在嚐試著安慰我嗎?”


    範量宇聳聳肩:“算是吧。這種事我不擅長。”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文瀟嵐微微一笑。


    範量宇扭開頭,沒有看她。兩人沉默地走出菜市場,範量宇忽然說:“帶我沿著小啞巴最慣常走的路再走一遍,走慢一點。”


    文瀟嵐愣了愣:“可是,她平時走的路線並不太一樣,有時候會順路去超市,有時候會拐一個彎去水果攤……”


    “都走一遍。”範量宇打斷她。


    文瀟嵐點點頭,當先走在前麵,範量宇依舊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大約兩三步的距離。在冬日傍晚的寒風中,兩人走了四條不同的線路,都是關雪櫻出門采購可能走的路徑,但範量宇沒有什麽發現。


    “我再走一遍,”範量宇說,“這四條線路我都記住了,你回去吧。外麵……”


    說到這裏,他忽然住口,但文瀟嵐已經會意,範量宇想要說的是“外麵冷”。


    他居然是在關心自己。


    看著這個把駭人的相貌深藏在帽兜裏的殺人魔王,不知怎麽的,文瀟嵐心裏湧起一陣溫暖的意味,同時還有一些酸楚。似乎此刻站在她麵前的並不是那個令守衛人世界談虎色變的凶神惡煞,也不是那個醜陋恐怖到能把人直接嚇暈的雙頭怪物,而隻是一個孤獨的、厭棄世界也被世界厭棄的普通男人,正在用他獨有的方式捍衛著他的自尊。


    “你不……不喜歡和別人談話,萬一有需要詢問什麽的,也不方便,”文瀟嵐說,“還得帶著我。”


    她隻說了這一句,語聲很輕,但範量宇已經聽出了其中堅決的味道。他忽然笑了起來。


    “還真是個死倔的啤酒瓶呢……”範量宇的大頭在帽兜裏輕輕搖晃了一下,“走吧。”


    兩人真的沿著那四條線路又走了兩遍,這回換成範量宇在前,文瀟嵐在後當跟班。範量宇走得很慢,雖然臉被帽兜遮住看不清表情,但文瀟嵐可以想象,他的神情一定無比專注。他就像是一條獵狗,敏銳地搜尋著普通人無法注意的蠹痕的蹤跡。


    這條充滿野性的獵狗,假如真的有一個他願意保護的主人的話……一定會非常忠誠吧?文瀟嵐的心裏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個古怪的念頭。她被這個奇特的聯想逗笑了,隨即重重打了個噴嚏。範量宇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她不禁有些臉紅。


    “沒事兒沒事兒,鼻子發癢而已,”文瀟嵐趕忙擺手,“咱們接著走。”


    “我累了,需要先回去歇會兒,你要樂意你自己走。”範量宇冷冰冰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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