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嬸離開後,魏崇義拖著佝僂瘦弱的身軀,吃力地把這兩大袋子東西帶上樓去,走進一間掛著“院長室”牌子的房間。他所住的,就是他當年在這片京城外圍的小村子裏所開設的精神病院,專門收治附近村子裏的精神病人,在若幹年前因為因為無法取得醫療衛生機構資質而被迫關閉,病人也都被各家各戶領回了家。不過魏崇義一直沒有離開,就守在這家空空如也隻剩他一個人的廢棄瘋人院裏。


    幾個月之前,霍奇?哈德利的學生詹瑩教授曾經來這裏拜訪過他,取走了哈德利放在他這裏的一些資料。魏崇義雖然痛快地給出了資料,卻並不願意告訴詹瑩他和哈德利到底有什麽樣的過往、以至於哈德利會那麽放心地把重要的資料交給他保管。


    而詹瑩還有另外一件事不知道:魏崇義交給她的,並不是哈德利留下的全部。還有另外一樣東西,被魏崇義藏了起來。


    放好了吳嬸送來的食物和藥品,魏崇義又坐在床邊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久的氣,然後費勁地搬來一架折疊梯,順著折疊梯踩上去,打開了院長室天花板上的一處活動的頂板,頂板的上麵,是一個暗藏的小閣樓。他鑽進了閣樓裏。


    閣樓很小,小到瘦弱矮小的魏崇義也必須彎下腰。透過半明半暗的光線,可以看到閣樓裏空空蕩蕩的,除了灰塵和小蟲子的屍體之外,隻有一個中等大小的金屬籠子。籠子裏仿佛是裝著什麽活物,聽到魏崇義鑽進閣樓的聲音,籠中傳來一陣急切的碰撞聲,一個兔子差不多大小的黑影上下竄動著。


    “別急,別急,有你吃的。過去你可堅決不肯吃東西呢,現在總算是妥協了……”魏崇義喃喃地說著,打開籠子頂上的一個小口,把一些事先準備好的切成條狀的生肉從小口裏一條一條地放進去。籠子裏很快響起撕扯咀嚼的聲音。當咀嚼聲停止後,籠子裏的生物發出滿意的低哼聲,但過了沒多久,它又開始撞擊籠子。


    “我知道你在鬧騰什麽,飽暖思淫欲嘛……”魏崇義嘿嘿輕笑著,“別鬧了,這個可一時半會兒滿足不了你。”


    籠子裏傳出輕微的叫聲,似乎是在表達某種不滿,籠子也被繼續撞擊。魏崇義收起笑容:“怎麽?又不聽話了?”


    他把手指放到嘴裏,吹出一聲響亮的呼哨,隨著這一聲尖銳的口哨,從閣樓下方迅速地竄上一條黑影。那是一條渾身雜毛的肥大的黑貓,雖然相貌醜陋臃腫,動作卻相當靈活,而且訓練有素。聽到口哨聲後,它立刻鑽入閣樓,如同一道黑色閃電一般撲到了鐵籠上,爪子抓撓著鐵籠,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呼嚕聲。


    一聽到這個聲音,籠子裏立馬安靜下來,再也沒有其他響動。黑貓依舊趴在籠子上,綠幽幽的貓眼裏露出凶光。魏崇義拍了拍貓背:“好啦,金剛,幹得不壞。它知道教訓了,你先下去吧。”


    這隻相貌醜陋的黑貓看來頗有幾分靈性,聽完魏崇義的命令後,果然乖乖地扭過身子,一聲不吭地爬出了閣樓。魏崇義依然彎著腰,輕輕用手指敲了敲了籠子:“你看,叫你聽話你不聽,非得嚇唬著你才聽?你啊,都活了那麽大年紀了,還是沒學會該怎麽在世界上生存。”


    魏崇義絮絮叨叨地教訓著籠子裏的不明生物,仿佛對方真的能聽懂人話。最後他又歎了口氣:“說起來也怪難為你的,誰願意和自己的另一半長久分離呢?沒關係,我很快會找到霍老頭的,霍老頭說過,他會替你把你的伴侶找回來的。到那時候,你的生命就完整了,再忍忍吧,再忍忍。”


    籠中生物好像真的聽懂了魏崇義在說些什麽,不再騷動也不再出聲。魏崇義舒了口氣,弓著腰轉身準備下去,但突然之間,他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綠芒。隨著這道綠芒的出現,他一直緊繃著的臉忽然舒展開了,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緊跟著,他俯下身子,四肢著地,開始在積灰遍地的閣樓裏……爬行。


    魏崇義爬行的姿態非常奇特,明明長手長腳,動作卻絲毫也不舒展,反而刻意地彎曲手腳,令自己看上去非常接近一隻老鼠。他臉上帶著愉悅的微笑,在閣樓裏越爬越快,完全不像之前連走路都不太靈便的病弱模樣。


    那樣子,還真像是一隻巨大的碩鼠。


    隨著爬行速度的加快,魏崇義的笑容越來越濃,好像無比享受這樣暢快而怪異的運動方式。他已經十分疲累,喘氣的聲音就像是在拉風箱,渾身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看上去虛弱到了極點。但他卻恍如不覺,反而滿臉都是興奮的神采,仿佛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


    就在這時候,從閣樓入口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魏崇義全身一哆嗦,眼裏的綠光消失了。他臉上的奇怪笑容也隨之隱去,整個人癱軟在地上,仿佛全部的力氣都已經被抽空。他趴在肮髒的地麵上,臉上的汗水把灰塵和成了黑泥,足足過了五分鍾才能重新動彈。扭頭一看,原來是已經離開閣樓的那隻名叫金剛的黑貓又竄了回來。剛才那一聲叫,就是黑貓發出的,破除了魏崇義那不可控的危險狀態。


    “金剛,幹得好!”魏崇義好容易喘息停當,招招手,金剛聽話地走過來。他把金剛緊緊抱在懷裏,這才敢重新走向鐵籠。


    “我真是小瞧你了,”魏崇義咬牙切齒地說,“原來你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可惜的是,有金剛在這裏,你是不可能如願的。”


    他的雙目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燒:“我一定要拿到我想要得到的東西!”


    鐵籠裏,沉默依舊。


    四、


    “曾警官,how old are you?”馮斯苦笑著。


    “你怎麽關心起我的年齡來了?”曾煒還以微笑。


    “我不是問你的年齡,這是一個網絡笑話……”馮斯像看瘟神一樣看著他,“意思就是:怎麽老是你?”


    這個打開門來撞破了殺人現場的不速之客,正是警官曾煒,馮斯最害怕見到的人,沒有之一。從當初好友寧章聞被刺開始,曾煒就像影子一樣,始終陰魂不散地纏著馮斯,試圖探尋出這個看似普通的大學生背後隱藏的秘密。


    曾煒成為了馮斯最大的噩夢,此人雖然暫時並不了解守衛人與魔王的黑暗世界,卻偏偏是一個警察,是“正常世界”的秩序守護者。於馮斯而言,和邪魔外道們鬥智鬥勇倒也罷了,遇上曾煒這樣隨時可能剝奪他正常人生活權利的角色,反倒是束手束腳。畢竟他並不想當什麽天選者,並不想做魔王的走卒或者屠魔的英雄,隻想過普通人的生活而已。曾煒,就是這憧憬中的普通人生活的最大阻礙之一。


    此刻曾煒已經把房內的一切盡收眼底。馮斯低聲說:“曾警官,這不是我幹的。確切地說,有可能是我幹的,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知道,這種軟弱無力的辯解是沒有絲毫用處的,尤其在精明狡詐的曾煒麵前。他身處殺人現場,手上沾著死者的血跡,凶器上留有他的指紋,就算神仙也沒法替他辯解。在一片萬念俱灰的絕望中,他索性閉嘴了,心裏想著:該怎麽著就怎麽著吧,大不了回頭等著路晗衣他們來搭救我,從此做一個黑人,和正常的世界沉痛吻別,了此殘生……


    想到悲慘處,他隻覺得鼻子微酸,一時間有點神遊物外,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的一切讓他大吃一驚。曾煒正在戴著手套以專業的手法清理現場。


    “曾警官,您這算是……破壞現場麽?”馮斯猶猶豫豫地問。


    “我是在救你。”曾煒冷冷地說。


    馮斯徹底傻眼了。


    曾煒很快把與馮斯有關的痕跡清理掉,然後把馮斯帶走。馮斯知道,在這位警官麵前,除非得到守衛人的幫助,否則自己找不到任何機會,所以也並沒有耍什麽花樣,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上了車。他注意到,曾煒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開警車,而是開著一輛不起眼的私家車。


    早有預謀麽?馮斯想著。不管怎麽說,已經上了賊船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悶悶地坐在副駕駛位上,一言不發,一向多話的曾煒也很難得地始終保持著沉默。汽車從馮斯學校所在的郊區駛入市區,四環、三環、二環、一環……穿過市中區後,又開始繼續往另一個方向的遠郊開去。


    汽車穿越整個北京城,一直來到了位於北京另一側的某老居民小區。這裏看起來比寧章聞家的宿舍樓還要破舊古老,有著老式的公用走廊,每家每戶甚至沒有獨立的衛浴,而是一層樓共用兩個水池和廁所——這就是傳說中的筒子樓。筒子樓裏的許多房子都大敞著門,不少連窗玻璃都已經沒有了,隻剩下空空如也的窗框。整個大院裏肮髒、雜亂,遍地是垃圾。一陣風吹過,破爛的塑料袋在半空中起勁兒地飛舞,其狀冷清而淒涼。


    曾煒停好了車,帶著馮斯走了進去。雖然還隻是下午,院子裏裏卻冷冷清清,看不到半個人影。曾煒解釋說:“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老房子,國營老廠的職工宿舍。這裏原本住的人就越來越少,最近又準備拆遷,所以已經基本不剩什麽人了。”


    “這樣才正好把俘虜帶回來,沒人會看見,是麽?”馮斯一邊說著一邊繞過一個不知倒塌了多少年的葡萄架。曾煒笑了笑,沒有答話,帶著馮斯走入大院盡頭的一棟樓,爬上二樓。


    “這個樓……不知道年齡有沒有你大?”馮斯問。


    “比我稍微小一些,我出生後才建的。”曾煒掏出鑰匙,打開門上鏽跡斑斑的掛鎖,示意馮斯先進去。馮斯走進門,一股嗆人的塵土氣息撲鼻而來,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噴嚏。盡管太陽還沒落山,屋子裏卻已經十分黑暗,馮斯正想要在牆上摸索電燈開關,曾煒說:“沒有開關,隻有拉繩,在屋子中間。”


    “我喜歡這種穿越感。”馮斯喃喃地說。他果然在屋子中央摸到了拉繩,伸手一拉,昏黃的燈光灑滿了整個屋子。他看到這間屋子裏擺放著一些陳舊簡單的家具,牆上還掛著一對老人的黑白合影,照片上的老兩口笑得親切而慈祥。


    “你睡左邊的那間屋子,”曾煒說,“不過現在床上還沒鋪東西。你在家裏等著我,我出去給你買被褥,順便買晚飯回來。你把那台老冰箱插上電,應該還能製冷。”


    說著,他真的邁步向門外走去,馮斯連忙伸手攔住他:“曾警官,我能先問你兩個問題麽?”


    “我知道你要問哪兩個問題,”曾煒悠悠然地掏出香煙,“第一,你想問我我帶你到這兒來幹什麽?這個你不必多管了,老老實實在這兒呆著就行,反正我也不會吃了你;第二,你想問我怕不怕你逃跑,這個問題麽……”


    他啪的一聲點燃打火機,深深吸了一口煙之後,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沾著你的指紋和死者血跡的水果刀,就在我提包的證物袋裏。你想跑隨意,跑了之後根本用不著我去追你,我在全國的同行會替我找你的。”


    “你不會那麽做的,”馮斯說,“你別有企圖。”


    “我的確別有企圖,但是,你不會拿自己的後半生來和我賭。”曾偉說著,又吐出一個煙圈,瀟灑地轉身走出去。馮斯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媽的……這年頭好像人人都是心理專家。”


    曾煒的推斷是正確的。馮斯果然不敢逃跑,隻能在房裏無聊地上著網。他想要把這半天裏一波三折的離奇遭遇告訴他的朋友們,但轉念一想,即便告訴了他們,他們也無能為力,還不如不說。現在落在了曾煒手裏,實在是讓人無法可想,隻好以不變應萬變了。


    他枯坐在連彈簧都露出來了的老舊沙發上,又開始琢磨在哈德利教授的房間裏發生的一切。在此之前,他不隻一次進入過幻覺的世界,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當自己的精神處於幻覺中時,肉體還在自行行動,甚至能做出殺人這樣的行為。


    真是活見鬼!他狠狠一拳頭砸在沙發上,隻覺得心裏的憋屈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哈德利教授並沒有在十多年前的追殺中死去,並且活生生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這原本是個絕好的機會。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洋鬼子老頭身上,一定藏著許多尚待挖掘的秘密,用路晗衣的話來說,這些不走尋常路的世俗專家們,在全然不知道魔王存在的前提下去研究那些“反科學異象”,可能反而更加容易跳出窠臼,尋找到探訪魔王本質的特殊方法。


    可是哈德利教授也死了,又一條重要線索中斷了。作為一個所謂的天選者,老子混得還真夠失敗的,馮斯悲憤地想。


    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了些什麽,開始在房裏四處翻找,但如他所料,曾煒不會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供他去偷窺。翻檢了一陣子之後,除了一些雜物和幾本陳舊的家庭相冊之外,並沒有發現其他物件。他反正也無事可做,索性打開相冊瞎翻。


    第一本相冊裏的照片以黑白居多,大多是曾煒的父母還比較年輕的時候拍的。那時候曾煒也還隻是個少年人,身材瘦瘦小小,在相片上總是顯得分外拘謹,並不像現在看上去那麽老到成熟。


    從第二本開始,彩色照片逐漸多了起來,照片上的曾煒的年紀也在不斷加大,可以看出他從戴著紅領巾的小學生到戴著團徽的中學生,再到一身製服的警校生的逐步轉變。這個人開始一點一點地褪去稚嫩,眉宇間逐漸有了一個警察該有的英氣。


    突然之間,一張令馮斯絕對沒有想到的照片一下子映入眼簾,他登時愣住了,心髒開始狂跳起來。這是怎麽回事?馮斯想著,我之前的種種猜測,難道全都是錯的?這張照片所傳遞出來的信息,實在是太令人震驚……


    馮斯正在陷入沉思中,忽然感到頭頂上似乎有什麽陰影掠過,他抬起頭來,卻什麽都沒有看到。頭頂隻有掉了許多牆皮的天花板。


    是我眼花了麽?馮斯有些疑惑。他放下手中的相冊,站起身來四處張望,終於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客廳正對房門的牆壁上,有一塊牆皮的顏色好像稍微有點不大對勁。他向前走了幾步,打算看個究竟,但那塊牆皮卻猛然間脫落,仿佛無視重力法則一般,橫著向他飛了過來。


    馮斯反應倒也不慢,一個狗啃屎的動作趴倒在地,躲開了這塊巨大的“牆皮”。他就地一滾,鑽到了飯桌下麵,然後回頭一看,這才看清楚了,那塊東西並不是牆皮,而是某種具有生命力的奇怪生物。


    這個怪物呈四四方方的薄片狀,大約兩米見方,色澤是輕微的淡黃色,難怪剛才馮斯會在黃色的燈光下看花眼。此刻它懸浮於半空中,身子伸展開,整體有點像一塊草席,雖然並無四肢,卻給人一種張牙舞爪的錯覺。馮斯不知底細,竄進廚房拿出一把菜刀握在手裏,心裏在算計著:這家夥沒頭沒尾沒眼睛沒鼻子,我到底往哪兒砍才算是要害呢?


    沒等他盤算清楚,怪物已經猛撲了過來。馮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菜刀跺了下去,怪物並沒有躲閃,這一刀重重砍在它身上,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力,立即把它的身體砍穿。


    馮斯正在竊喜,卻發現怪物並沒有絲毫受傷的樣子,反倒是被一刀砍穿的部位以驚人的速度迅速愈合,反而把馮斯的手腕裹夾在其中。馮斯感到一股膠水一樣的粘糊糊的力道粘住了自己的右手,怎麽拔也拔不出來。掙紮了好半天,始終無法把手抽出來,想要踹上一腳,卻明白這一腳的結果多半是腳也被粘住。


    於是他隻好選擇靜止不動,右手還插在“草席”的身上,那副樣子活像是正在掏兜卻被事主抓了現行的小偷。他隻能尷尬地咧嘴一笑,然後提高了聲調:“不管你是誰,出來說話吧,我沒有蠹痕,不可能對你有威脅。”


    對麵的“草席”忽然震動起來,發出一陣沉悶但還可以分辨的聲響:“出來?我不是一直在你麵前麽?”


    馮斯楞住了:“你說什麽?你不是一隻妖獸?你是……一個人?”


    手鬆開了。“草席”向後退出去半米,整個身體卷在了一起,隨即開始像液化一樣的融合、變型,顏色也越來越深。半分鍾之後,幾乎沒有厚度的“草席”消失了,站在馮斯麵前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長著厚嘴唇和獅頭鼻,頭發油油膩膩的看來很長時間沒洗了。


    “這種變形能力,也是附腦的作用嗎?”馮斯鎮定地問。其實在他心裏,見到這樣活生生的變形秀,還是難免震驚的,但好歹也是見慣了大場麵的天選者,表麵上不願表露出絲毫的驚訝。


    “是的,附腦沒能給我帶來蠹痕,卻把我的身體改造成了這個樣子,”矮胖的男人說,“在我看來,這個能力比蠹痕還好使。”


    “看起來,附腦還真是挑戰各種人類的極限呢……”馮斯哼了一聲,“那你豈不是可以變成任何人的模樣了?”


    “我倒是希望如此,可惜現在能力還不足,無法精確控製細節,尤其是人類的細微麵部區別,”矮胖男人說,“比如你想要我變成你喜歡的妞陪你睡覺,恕我無能為力。”


    “你還真粗俗……”馮斯歎了口氣,“不過我好歹稍微放了點心,你不至於冒充國家元首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戰什麽的了。說說吧,你是哪個家族的,抓我想要幹什麽?”


    “看來果然如他們所說,你雖然沒什麽本事,膽量倒是不錯啊。”矮胖男人有些詫異地看了馮斯一眼,“換一個人的話,恐怕都得尿褲子了。”


    “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我的人了,”馮斯微微一笑,“我都已經習慣啦。”


    “習慣了就好,我也不必多費唇舌了,”矮胖男人說,“不想受到傷害的話,就跟我走吧。”


    馮斯無話可說。不管表麵上如何鎮定自若,他內心深知,麵對著這些移植了附腦的怪物,自己沒有半點逃脫的機會,隻能乖乖跟著對方離開。那種時時縈繞於心裏的屈辱感再度湧現,天選者,他念叨著這三個字,還不如說是天選豬……


    矮胖男人的左臂像橡皮泥一樣伸長扭曲,化作一根長長的觸手,把馮斯的腰部卷住。馮斯逆來順受,不由自主地被他拖著向門口走去。


    矮胖男人伸手拉開門,突然之間,馮斯的耳邊響起砰砰砰好幾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隨即臉上濺上了好幾滴熱血,似乎還有一些硬硬的渣子。他側頭一看,不由得差點吐出來:矮胖男人的頭顱被整個打爛了,上半截的顱骨完全被掀開,露出裏麵紅白混合的可怕事物。他也知道,這些惡心的玩意兒此刻肯定糊了他一臉,不過也沒時間去顧及了。


    他把視線轉向門口,果然,門口站著的是曾煒。曾煒手裏握著一把還在冒出青煙的手槍,目光裏帶著馮斯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冷峻和威嚴。直到這時,矮胖男人的身體才僵直地摔倒在地上。


    “腦袋爛了,這種怪物也就死透了,”曾煒沉聲說,“但是他肯定還有同黨。快跟我走!這裏不能留了!”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不然我不走!”馮斯說著,抓過一卷衛生紙擦拭著臉上的血液和腦漿。


    “命都快沒了你還要囉嗦什麽?”曾煒眉頭一皺。


    馮斯霍然上前,手裏揚起剛才從相簿裏抽出來的那張泛黃的照片,一字一頓地問:“告訴我,你為什麽會認識我爸爸?”


    照片上,年輕的曾煒和年輕的馮琦州並肩而立,作意氣風發狀。從兩人勾肩搭背的姿態來看,至少在那個時候,他們應該是關係親密的好朋友。


    第二章、我們都是瘋子


    一、


    劉大力緊緊握住手裏的警棍,一步一步地靠近倉庫。作為一個膽小的建築工地保安,在聽到建材倉庫裏傳來種種異響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不要去管。當保安的,要麽日曬雨淋要麽熬夜加班,一個月就那麽點微薄的薪水,何必去給自己惹麻煩呢?


    但是他很快又想起了同事的教訓。就在上個月,因為一樁夜間盜竊案,一位同事丟了飯碗。這年頭要在城裏找到工作可著實不容易,當保安也總比下工地搬磚輕鬆,劉大力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抓起警棍走了過去。


    倉庫裏的聲音十分怪異,像是有人在極度痛苦地喊叫,但聲音卻像是經過了消音器過濾一樣,聽起來十分微弱,如同從很遠的地方遙遙傳來一樣。


    難道是有誰躲在倉庫裏看什麽恐怖片或者打鬥片?劉大力這麽想著,膽氣稍微壯了一點點,他猛地一腳踹開倉庫大門,衝了進去。


    然後他就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他看見倉庫裏明明沒有亮燈,卻有一層奇怪的淡黃色光芒鋪滿了整個倉庫。在這一圈柔和的黃光的籠罩之下,倉庫裏已經是一片狼藉,正中央站立著一個可怕的怪人——一個長著兩顆頭顱的畸形兒。


    此刻這個雙頭怪人正叉著腰站在倉庫中間,布滿傷疤的醜陋大臉上滿是一種無所謂的極度傲氣。在他身邊的地上,七零八落地散布著許多血紅色的東西,劉大力仔細一瞧,看清楚了那些都是什麽,立刻嚇得魂不附體:那些血紅色的玩意兒,竟然全都是被粉碎的人的身體!看看那個雙頭怪人的神情姿態,似乎這些散落一地的胳膊、小腿、內髒、頭顱全都是被他撕碎的。


    劉大力這回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嚇尿了,括約肌已經完全不受控製,褲子一下子就濕透了。他扔掉警棍,轉身就想跑,但不知怎麽的,剛剛跑到倉庫門口,腳底下就有一股莫名的阻力讓他的腳步變得遲滯而沉重,令他無法邁開步伐。


    緊跟著,他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全身的力氣飛快流逝,就好像從一個破了口的水杯裏漏水一樣。他腿腳發軟,再也無法支撐身體,一頭栽倒在地上。而奇怪的是,盡管摔得很重,他卻並沒有感覺到太疼,似乎整個身體的感覺都變得遲鈍麻木。他癱軟在冰冷的地麵上,隻覺得太陽穴一陣陣跳動,肺裏隻有出的氣、卻很難再吸進哪怕是一絲的新鮮空氣。他的心髒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樣,跳得越來越輕越來越慢,眼前變得一片漆黑,視線裏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劉大力用盡最後的力氣,努力抬起眼皮,但他的視線已經看不見遠處了,隻能勉強看到自己的手。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手在這短短的不到一分鍾時間裏變得枯瘦如柴、青筋暴露,上麵布滿了老人斑。


    我難道是……老死的?這是劉大力最後的念頭。


    從劉大力闖進倉庫,到他倒在地上不可思議地活生生老死,那個雙頭怪人都並沒有正眼向他瞧上一眼。倒是等劉大力死後,他的目光看向了倉庫一角:“小路,看來任何地方都少不了你啊,而且選擇最後時刻再出來也是你的風格。”


    “範兄,殺人是你的樂趣,我當然不好掠人之美,”從倉庫的那個角落裏走出一個相貌俊美的年輕人,“隻是剛才那個最後闖進來的普通人,我擔心你會放他走,所以才搶了你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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