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爭執早引起了大家注意,謝遜剛使眼色讓人去看看,母女兩拉扯間不知怎麽帶倒了屏風。


    “嘭……”一聲,屏風倒地,雙方乍然一見……大家或驚艷或驚怒,愣在當場。


    “殿……”沐若鬆喊……


    驚鴻一瞥,他以為是自己思念成災,看到了殿下。因被殿下撞破定親場麵而慌張慚愧,轉瞬反應過來——殿下怎麽可能在謝家?還穿著裙裝?


    而且……


    他的殿下,從來不哭。


    天崩地裂,心血成灰,也永不能在沐慈眼中看見一滴淚水。


    沐若鬆很快明白這是謝家四娘。他救人時無心細看姑娘容貌,當時也有一種熟悉感。現在看來,這精緻到無可挑剔的眉眼,似乎蘊含華光的絕色姿容……與沐慈太像了。


    是了,她與沐慈本是血親,相似也不奇怪。


    定王和賢世子被那艷色晃花了眼,也以為是楚王來搶人,後來才看清是個小姑娘。說實話,他們都鬆了口氣。


    沐若鬆初見楚王就鬼迷心竅了。所謂“一見鍾情”,不過是被美色所迷。謝娡這般漂亮……他們對挽回阿鬆有了更大把握。


    ……


    謝遜反應過來,粉飾太平:“小女受了些驚嚇,太醫說情緒會有些不穩,恢復幾日就無礙了。”一邊給妻子使眼色,“帶女兒回去休息。”


    謝娡看出父母不打算改變主意,她反而不跑了,站定對大家福身見禮,不顧母親的拉扯,沒有任何阻隔查看沐若鬆,確認他眼底蔓延的是無邊苦楚……


    謝遜往前走,擋在兩人中間。


    謝娡側過一步,對沐若鬆盈盈一拜:“四娘謝過恩公相救,此生無緣,來生結糙銜環以報。”然後對父親鄭重行禮,“女兒懇求父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請您不要再為了女兒,強人所難。婚事……就此作罷吧!”說完,哭著跑了出去。


    沐若鬆受沐慈影響,對事不對人,對無辜的謝娡沒有惡感,如今聽她這般說,心中滿是感激。趁定王走神,他飛快說:“鬆已立誓永不娶妻,請長輩解除婚約,莫耽誤他人。”


    “閉嘴!”定王一巴掌將他打得口吐鮮血,恨恨道,“看來你的腦子也糊塗了。”吩咐賢世子,“把他帶回家,好好清醒一下。”


    一場喜事這樣潦糙收場。方如遠擔心自家外甥想跟進王府看情況,卻被定王婉言拒絕。方如遠隻能帶唐氏回家,麵對靜和大長公主關心的詢問,一個頭兩個大。


    沐若鬆被押入宗祠,跪在貞世子牌位前。


    定王恨道:“你對著你父親,再說一遍!”


    沐若鬆跪著,卻挺直脊背,咬牙道:“父親英靈在上,請恕兒子不孝。兒雖知男人應有擔當,可更想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不辜負情深。”


    沐若鬆迎視定王猶如刀鋒的眼睛,認真說:“請祖父解除婚約,我發誓永不娶妻不是玩笑,不能帶給別人幸福,就不能耽誤別人一生。”


    定王怒極反笑:“好……好……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住你了。”他又冷聲吩咐,“把大家都叫來祠堂,還有大郎媳婦和梔兒。”又看向沐若鬆,“當著她們的麵,你再說一遍!”


    沐若鬆全身顫抖,卻硬挺著脊背!


    他不能退……退一步不叫海闊天空。退一步,他的愛情就退無可退,無路可走。


    定王見沐若鬆油鹽不進,氣得又踢他,自己趔趄一下。賢世子趕緊去扶。定王指著沐若鬆:“值得嗎?為了他……父母都不顧了,值得嗎?”


    沐若鬆沉默,目中是義無反顧的決絕。


    賢世子著急,對沐若鬆道:“謝四娘不是挺好的嗎?長得又像……”


    沐若鬆打斷:“二叔,再像也不是他。天空中星子萬千,個個光華璀璨,我卻隻認定我自己的那一顆。”


    就算兩人容貌一樣,也是完全不同的靈魂。他怎麽能夠娶一個相似的皮囊來代替沐慈?


    這是一種褻瀆。


    而且,他給不了謝四娘愛情,若娶回家,看著那相似的臉漸漸枯萎……也是一種煎熬。


    定王怒吼:“我給你鋪就一條寬敞大路,你偏不走,非要……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湯?讓你不顧一切,眾叛親離?”


    朝陽聞訊趕過來,趕緊安撫:“父王!父王消消氣!”


    方氏也帶女兒進了祠堂,她本就心中忐忑,見定王發怒,心中叫糟。知子莫若母,她的兒子看似聽話,實則固執認死理,從不屈服。


    方氏心裏雖掛念兒子卻不好先看,急忙走到定王身邊:“父王息怒,鬆兒不馴,您教他,打罵都隨您,您可別氣壞了身子。”


    定王不好對媳婦發脾氣,隻苦笑:“你是個懂事孝順的,去勸勸他。”


    方氏這才撲到兒子身上,用力拍打:“鬆兒,你怎麽這麽不聽話?有什麽事不能好好商量呢?好好說啊,拗上了把祖父氣壞了怎麽行呢?”


    沐若鬆被踢傷了肺腑,隻能努力咽下被母親拍出的一口鮮血。


    定王意有所指:“是啊,阿鬆,你說!想要怎樣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快點告訴你母親。”


    賢世子看祖孫兩真拗上了,趕緊做和事老:“哎呀,大嫂別打他,不是什麽大事,咱們從長計議,不急一時……”


    定王怒喝:“你滾一邊去!”


    賢世子硬湊上去對父親搖頭:“您這會兒在氣頭上……何必跟孩子較真?”


    又被踹了一腳。


    定王怒道:“現在是誰較真?”


    朝陽湊到另一邊:“您說出這話,還不是小孩較真?”


    定王最聽女兒的話,也知道自己的確失去了理智,深呼吸幾次才道:“阿鬆,你不想說也行,這回就算了,我當什麽都沒發生……”


    沐若鬆艱難對方氏說:“母親,我不想娶妻。”


    “啊?不想娶?你不喜歡謝四娘嗎?那你喜歡誰?能不能告訴母親?”方氏的脾氣像她母親靜和大長公主,一貫心軟沒脾氣,隻心疼兒子。再說她雖希望兒子娶個優秀姑娘,可也不願意看兒子和一個不喜歡的人過,痛苦一輩子。


    她自己和貞世子少年夫妻,恩愛非常,所以不希望兒子品嚐生離死別,無法解脫的痛苦。


    賢世子道:“阿鬆,你看你母親多麽疼你,可別氣壞了她啊。”


    沐若鬆看著一臉心疼,流淚不止的母親,他的心都揪緊了——母親一生孤苦,年輕失去丈夫,而他這個唯一的兒子,又要在母親本就痛苦的心上再插一把刀。


    沐若鬆心如刀絞。


    方氏看他兒子痛苦……不,這是絕望的眼神,她更心痛。方氏將沐若鬆的腦袋抱在懷裏,對定王說:“父王,別逼孩子了,如果對方人品好,門第次一點也無妨。媳婦從不指望鬆兒高攀誰家,也信鬆兒不靠嶽家,前程靠自己的本事也能掙到。既然孩子們兩情相悅……父王不如把人聘了來……就算是民女或……或是奴婢……也無妨。”


    母愛如此博大,沐若鬆越發心痛,可他不能退卻,一想到要和心愛的人分開,他就能聽見自己心髒被扯碎的聲音。


    定王諷刺:“聘了來?我倒想,可……”


    朝陽再次打斷:“父王,別再說了,您總不想現在就逼死阿鬆吧。”


    方氏似乎聽出來點什麽,但還是抓不住關鍵,目中惶然迷茫:“小姑都知道了?到底……是誰?”


    沐若鬆雙目充血,在母親懷中哀求:“母親別問了,是……是個沒可能的人。”


    風二進來,對定王耳語幾句。


    定王被壓下的怒火再次高熾,走到沐若鬆身邊,從牙fèng裏蹦出一句:“你的心上人下朝了,正在點兵。你說我若執意不放你走,他會不會直接殺進來?”


    方氏似乎窺見一絲真相,覺得被閃電劈過……


    沐若鬆顧不得安撫母親,震驚看向定王……祖父是吃軟不吃硬的,而沐慈更是軟硬不吃,且從不怕把事情鬧大。兩府衝突,若一發不可收拾……這是他最擔心的事,卻還是無法避免嗎?


    ……


    一次朝會無法對紅衣大食之事做出決議,朝臣主張防範,武將因不善水戰也不主戰,難得統一。


    剛宣布散朝,沐慈匆匆離開,德光帝也沒叫住他,文武見他有急事,都退至兩旁讓他先走,目送他背影離開後,大家下意識抬頭看天……能讓楚王變色,莫非天要塌了?


    牟漁拉著沐慈的手防他跌倒,小聲道:“月璿在,會有最新消息,別著急。”


    沐慈點頭,卻說:“我們海上的情報還不夠。”


    牟漁感覺沐慈掌心的力氣,為惹出沐慈極難得怒氣的傢夥點一根蠟,說:“我會加強的。”


    “不,人手培養需要時間。”沐慈目如沉星,銳光一閃而沒,“定王這一條線的情報人員我看不錯,借走放到海上去!”


    牟漁嘴角勾出冷笑,點頭。


    走到宮外,開陽在待命,將最新消息交給沐慈。沐慈看過遞給牟漁,下令:“點齊我下屬所有兵馬,包括侍衛六軍,現在開始,全體備戰,枕戈待命!”


    白霖和安慶對視一眼,牟漁對他們說:“定王謀私,阻擊情報廢公為私,誰也不能保證他不動禦前六軍。我們要有備無患。”


    白霖和安慶這才理解沐慈反常的命令,騎快馬去了西山大營。


    牟漁待要抱沐慈騎馬,有錦衣衛說常山王請見。


    牟漁奇怪道:“他性情冷酷,比你還獨,從不與人相交,怎麽忽然要見你?”在這種敏感時候。


    沐慈道:“他這樣才是個聰明人,讓他過來,我心裏有數。”因不能停下,隻能坐上追星車。


    的確,不聰明的人到他這個位置,早死透了。


    沐慈掀開車簾問牟漁:“上次內部軍演,錦衣衛完虐侍衛六軍龍騎軍,後來又被嵠丘軍虐。實戰後我建議何家兄弟改良的一些小東西,送一份過來。”


    “知道了,為什麽你每次提起上回軍演,都要強調一次我被陸吾虐?”牟漁帶的錦衣衛怎麽都搞不過石秩帶的人……不,那些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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