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心軟,見兒子目中的痛楚如有實質,她失去過,知道生離死別的痛,忍不住道:“父王,鬆兒還沒親手獵一隻大雁。”


    這下雪的鬼天氣,大雁早沒影兒了,上哪兒打去?沐若鬆眼睛一亮,說:“祖父,如今大雁南歸,孫兒無大雁為禮,不如暫緩幾日?”


    就是不給你們喘息之機。定王笑道:“咱家男孩多,我早有準備,在別院養了一群大雁。”果然有僕從送來兩隻大雁,活蹦亂跳在籠子裏撲騰。


    沐若鬆:“……”


    方氏看兒子被兩個叔父拖走,趕緊追出兩步,想緩一緩……若今天訂婚,以定王府重諾守信的家風,是絕無更改可能的。她想問一問兒子的心願,就算姑娘家世樣貌差些也沒關係,總好過好心救人反賠上姻緣。


    可方氏被沐如梔叫住:“母親,祖父讓我來陪著您。母親……您怎麽哭了?”她趕緊摟著母親,“這是喜事兒,放心吧,祖父說謝家四娘的人品樣貌極好,不會委屈大哥……母親別哭了。”


    方氏擦淚:“我不是說人家姑娘不好,是……你還小,不懂……”


    沐如梔道:“母親放心,祖父說並非因大哥救人才應親的。”


    說到這裏,方氏忽然恍悟——父王不是因鬆兒救人,給人一個交代,那這般急切是為什麽?


    難道……他知道鬆兒的心上人是誰?


    方氏又想到父王一貫開明,母妃錢氏隻是教書先生之女,家世不好,性情都不算上佳,父王卻一直敬重嫡妻。可見父王並不在意門第,那就是……鬆兒的心上人,到底有多不合適啊?


    方氏想找人問一問,可朝陽不知何時離開了。因王妃錢氏不管事,世子妃楊氏也去了青陽國公府。她一時茫然,不知該問誰。


    ……


    皇宮,紫宸殿。


    沐慈遇到了麻煩。


    他腦域進化,無需藉助工具就能知道時間,但他已經不止一次看向外頭的日晷。


    朝會超時,卻遠不能結束,因為出了一件大事——樞密院八百裏加急軍報,蓬萊海港遇襲。


    紅衣大食三百艘武裝船洗劫了揚州蓬萊港。雖被打退,但海港被摧毀小半,貨物損失無數,被波及的海商也是傷亡慘重。被俘的紅衣大食人說:因楚王指使大幸船隊阻斷他們的商路,他們才來報復!


    所有人看向楚王。


    沐慈依舊淡定,無驚無怒看向牟漁。


    牟漁搖頭表示不知道。按理他所轄夜行衛與梅容有合作關係,本應第一個得知消息。可……這世上能阻滯他的消息,哪怕隻阻滯一會兒的……隻能是定王。


    定王為把沐若鬆抓去訂婚,真是拚了!


    禦史大夫孟誌出列,抨擊楚王,還例舉海商種種弊行,建議關閉海港,實施禁海政策,以此阻止海外的敵人。


    不用沐慈出手,朝堂上沒幾個蠢人,立即有人反駁說不能因噎廢食而禁海,海岸廣闊,往來自由,不是我們禁海就行的。這又不是自家院子能立一排柵欄。再說柵欄隻防君子不防小人。


    說小人一詞還不忘看一眼孟誌……有許多人看不慣他上躥下跳。


    德光帝看自家九弟頻頻望向日晷,猜他有要事待辦,本想結束朝會,可又不能放著紅衣大食不管,畢竟這相當於被敵國入侵,海港怎麽善後,將來怎麽防備海上來敵,都是緊急要務。


    關鍵時刻,還需要九弟出力的。


    ……


    得知朝會一時半會散不了,定王滿意了,帶著沐若鬆到了二環祥雲裏的青陽國公府。


    謝家傳承九百年,始於大晉朝,因盛產美人漸漸興旺,在前朝大周最為鼎盛,前朝十三位皇後就有八人姓謝。謝家族譜要用幾輛馬車來拉,質量也絕對槓槓的。


    大幸開國時期,謝家作為後族必與舊周利益捆綁,又因幾代謝皇後弄權,是導致前朝衰微滅國的原因之一,謝家自然被大幸皇帝打擊。謝家隻能舉家南遷。


    傳承近千年的龐大家族,漸次凋零,就剩下青陽謝氏一支。


    不過謝氏就算凋零,隨便撿一撿也是底蘊豐厚,再加上俊男美女組合九百年,貌美基因深入骨髓,謝家出絕色男女的機率不要太高哦。


    六十年前,一名謝氏女憑絕色一飛沖天,從普通小宮女做到妃位。大幸永和帝又仁厚,把謝家從南方煙瘴地區赦回,謝家才重回權力中樞。


    現在的青陽國公府又出了個太妃,一個當皇帝的親外甥,且宮中兩個年長皇子都是謝氏女所出……將來的事說不準啊。於是青陽國公府成了天京城炙手可熱的香餑餑,門檻都被踏破了。


    為何謝家還住在二環?


    本來謝太妃準備把謝家挪到一環,可大一點的府第隻剩廢後的母家鄭家,謝太妃與廢鄭後打了三十多年“交道”,現在提到一個“鄭”字就犯噁心,更嫌那一家晦氣。


    沒合適地方,大幸又不能強製拆遷,且一環都是牛掰轟轟的人物,能得罪誰?謝遜比其父更有腦子,趕緊讓夫人入宮推辭了二姐好意,很有覺悟地勸說:新皇剛繼位,舅家若因搬家一事平白無故得罪人,會讓人覺得國舅家侍寵驕橫,最後還不是指責皇帝?


    德光帝沒根基,地位不算太穩,謝太妃衡量再三,覺得這時候拉仇恨值不見得能兜住,才歇了心思,把謝家周邊幾個宅院弄到手,擴建一番才罷休。


    所以青陽國公府還在二環。


    今天青陽國公府中門大開,謝遜雖是皇帝親舅,太妃親弟,卻也不敢在定王麵前托大,親自在大門迎接定王。


    路人看定王架勢,再看許多禮物和兩隻咯嘣亂叫的大雁,再結合坊間流傳的大悲寺事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國舅爺真攀上定王啦。”


    “是啊,真是好運,謝家四娘恰被定王嫡長孫所救,還是那樣……”耳語幾句,然後意味深長道,“叫我是謝家,也不肯放過這麽好的機會。定王府子弟也是磊落有擔當,謝家四娘遇到他算因禍得福,否則啊……”


    “可不是?不過定王長孫也不虧,聽說謝四娘是一等一的美人,因太美容易惹事,謝家從不輕易讓她見外人。”


    “真噠?”


    “……”


    於是,八卦的風向轉到了桃色之處。


    ……


    謝娡閨房,月璿正以女醫身份幫助她做復建。因謝娡落水缺氧,醒來後有輕微後遺症,還有凍傷,需要做康復治療,月璿就被王丞相夫人謝望推薦過來。


    謝娡做完復建,月璿給她用藥油按揉,疏通筋絡血脈,一邊隨意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凍傷恢復時,會癢痛難當。謝娡是個很堅強的小姑娘,從不喊痛,積極配合治療。月璿很喜歡謝娡,發現她知識豐富,卻多是書中所得,世事有些不通,便建議:“你應該多出去走動,到處看看。”


    “我哪有你有本事。女子真能學醫啊?”謝娡語速有些緩慢,卻不乏羨慕。


    “你有興趣,也可以到軍醫院學醫啊。”


    謝娡驚喜:“我真能去嗎?”


    “當然能。”


    謝娡目中希望之火很快熄滅,鬱鬱道:“不成。我七歲後父親就不再放我出門,親戚也見得少。幼時我不懂,現在卻明白了……”她摸摸自己的臉,“父親在保護我,怕我……給自己,給家裏招禍。”


    自古紅顏多薄命,她已經盡力在躲,卻還是招了人的眼……竟然是親人首先害她。


    她昏迷時並非毫無意識,聽到了父母談話。再說她是被人推人水裏,再天真也知道有人想要她性命。


    月璿嘆氣,這姑娘與楚王有八分相似,如今一病,瘦弱蒼白,像個十足。月璿對這張臉沒辦法狠下心腸,不忍勸說這個無辜的姑娘放棄唯一的機會——被那樣救下,若不嫁給沐若鬆,就隻能孤獨一生,或更慘一點,因美貌而淪落。


    月璿也沒去作謝夫人的思想工作。謝夫人越是愛女,越不會放棄女兒的唯一出路。


    月璿更不能直說北海郡王與楚王關係來阻止婚事——謝家親事不成,難保不生怨而泄密。一旦曝光,比大悲寺事件更勁爆,會給北海郡王及其家人帶來極大傷害。


    楚王不會用毀掉愛人的方式得到愛人,雖然更簡單快捷,但那是占有,不是愛。


    而謝遜……更無法勸服。


    謝遜去求親,定王雖沒明說,卻指出這婚事會觸怒楚王。定王讓謝遜自己做選擇,準備扛下楚王怒火,他就答應婚事,扛不住就別再提。


    謝遜考慮了許久,一是愛女心切;二來又不是第一次得罪楚王,謝宸妃的事……彌合關係十分困難,虱多不癢,債多不愁;三來,古語雲“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楚王行事光明,絕不會私下打擊報復。


    一個是點頭就能得到的姻親定王,一個是虛無縹緲的楚王,怎麽選還用說?再說楚王發怒,定王能置身事外不成?


    第295章陰差陽錯·不嫁


    請媒人有講究的,方如遠之妻唐氏出身信安候府。其弟唐鬱洲為信安候,妻子是謝遜嫡三姐謝朗,夫妻二人為謝府媒人。天京城權貴之家大多聯絡有親,所以大家也笑稱這次是“親上加親”。


    唐氏敢用人格保證謝四娘品性極好,正因她弟媳是謝家嫡宗女,她對謝家嫡支的事有一些了解。


    前院大男人相互見禮,吹捧一番再聊點時政要聞。討論婚事細節是交給夫人們的。定王世子妃楊氏,寧遠世子夫人唐氏,信安候夫人謝氏被謝夫人親迎到主院,喊了謝家女孩作陪。


    謝家五娘、七娘和八娘都是未嫁女,見禮後退下了,留已嫁的二娘、三娘作陪。楊氏看謝家不論擺設布置還是女孩行止,都比別家更精緻優雅,傳承近千年的世家畢竟有底蘊。


    楊氏拉著謝二娘手笑說:“哎呀,你可真俊。你們家最讓我羨慕的就是這些嬌滴滴的女孩,香軟斯文又漂亮,哪像我們家通通都是臭小子,上房揭瓦下地滾成泥猴兒,一屋子汗味能把人沖一跟頭。”


    生兒子一直是謝家的痛,謝遜是單傳,十分努力才讓侍婢生出個兒子,才八歲。提這個讓謝夫人和沒生育的謝二娘都有點噎著,卻還得賠笑臉。


    楊氏作為定王府宗婦,不是沒眼色的,但她有些氣不平,為自家大侄兒不值,那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今天被逼婚而痛苦的樣子,讓她心裏也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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