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則缺,水滿則溢,一個人太完美了,容易遭天嫉妒……吾兒取字若缺,‘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吾兒既然已經有缺,不再完美,必定不會再遭忌有災劫,將來定然長命無疆,受天之慶!”


    “本打算取字‘拙全’。那是你皇伯父給我取的字,笨拙一點,保全自己。”


    “我的小牛兒,父皇大概真是老了,不怕與天下為敵,卻會怕你因此怨氣集身,於己有礙。就想著將父皇的字給你,老天爺會糊塗,父皇便可為你擋上一擋……父皇八字硬。”


    “你不繼位,還守什麽拙?父皇隻怕你還不夠厲害。要是有人敢欺負你,狠狠給他教訓才是。”


    “和父皇不用說謝。”


    ……


    然後,父親不僅給了一個“若缺”,還給了兒子錢糧,兵丁,封號,封地……把能給的所有一切,都給了自己最愛的,也是最虧欠的小兒子。


    隻為了那一聲,遲來的,卻異常珍貴的“父皇……”


    第204章爸爸!


    短短一瞬間,天授帝回顧了一個父親與兒子之間,從冷漠傷害,到針鋒相對,到軟化交心,最終愛護彼此,父子情深的種種……


    天授帝看著兒子漂亮又溫暖的笑臉,唯一放心不下,就是最小,最弱的九郎。


    難怪人人都說,父母疼小兒,果然沒錯的。


    “三郎,再答應父皇幾件事。”天授帝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對沐念說。


    沐念緊走幾步,跪在天授帝床前:“兒臣記得,都會做到。”


    天授帝的視線在沐若鬆身上打了兩轉,又看向沐慈,嘆口氣,才對沐念道:“九郎這樣……怕是在子嗣上有礙。”


    沐念沒開口,也沒敢看沐慈,他也不知道怎麽安慰才好。


    天授帝倒是看得開,九郎的本根受創,也不見得能有子嗣,如今他不愛女子,倒免了橫生枝節,被人瞧不起。


    天授帝便說:“三郎,你以後多生幾個,過繼一個兒子給九郎,免得他將來……連個盡孝的人都沒有。”


    沐念立即點頭:“好的好的,兒臣挑個乖巧懂事的,將來必不讓九弟後繼無人。”


    沐念隻想著九弟的香火,卻不知天授帝已經想得更遠——九郎的子嗣,是三郎親子,兩人的利益聯繫更緊密,降低了反目的風險。


    天授帝殫精竭慮,為沐慈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能安排的,都安排了。


    沐慈心裏湧上一股暖流。


    前世今生,沐慈都沒有父母緣分,沒有聽過媽媽的嘮叨,遇到事情也沒有爸爸給他撐腰……父母親情,平凡瑣碎,卻溫暖踏實。


    沐慈從未體驗過的。


    現在,沐慈有了一個爸爸,在給自己撐腰。


    這種感覺……


    很新奇,雖然以沐慈的智計手段,他並不需要,卻很享受這種被爸爸罩的感覺,很溫暖、很踏實。


    天授帝在沐慈心中,不再是陌生人,不再是皇帝,僅僅是一個真正的,血脈與感情上都親近的爸爸。


    “小牛兒……兒子……”天授帝用平生最為柔軟,最溫情的語氣,“再叫我一聲‘父皇’吧。”


    “父皇……”沐慈輕喚,聲音有些沉啞。


    天授帝看著兒子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眶,笑了。


    在他生命最後的小半年,能得到這個兒子的承認,得到他的一個真心笑容,得到他的愛……


    世上最幸福,莫過於此……


    別哭……


    兒子……


    我很幸福……


    一直坐在床沿的沐慈忽然站起身,抿著嘴,凝凝定定看著天授帝。


    天授帝的麵色蒼黃枯槁,五官卻安詳舒展,嘴角含著笑容,略有些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慈愛……


    沐慈心裏湧上的暖流,澎湃洶湧……


    他很少有這麽劇烈的情緒波動,他對著天授帝……慢慢彎下雙膝,用一種‘羊羔跪辱’的姿態,和沐念一塊兒跪在天授帝床前。


    “父皇……其實……我……”


    “嗯?”天授帝愣了一下,心頭大大一跳——九郎是從不曾用這樣溫柔、馴服的姿態跪過任何人,包括他這個父皇的。


    他這麽跪下,還欲言又止,一定是天大的事。


    可天授帝想不起問一問兒子是什麽事,隻急忙道:“我們父子有什麽不能說的?九郎,你別跪著,快起來,一會兒腿麻了痛了難受了,誰幫你揉呢?地上也涼……你身子骨本來就弱……”


    一句一句都是關懷。


    說得沐慈喉頭髮緊,眼眶發熱……


    跪在一旁的沐念伸手來扶,卻被沐慈擺手製止。


    沐慈好不容易壓下翻騰得厲害的情緒,跪在天授帝的床頭,露出一個微笑:“您是父皇,我跪一跪您有什麽要緊的……”他抓住天授帝想要拉他起身的手,墊在下巴上,小模樣像來討糖吃的小孩兒。


    眼神柔軟,閃動一點小小的希冀……


    “其實,我隻是想叫您一聲……‘爸爸’。”


    對沐慈來說,“爸爸”才是稱呼父親的正確表達。


    天授帝沒聽過這個稱呼,愣了。


    沐慈瞪大眼睛,認真看著天授帝,有一點孩童似的單純,一點孺慕:“是我們那邊的叫法,一般稱呼父親為‘爸爸’,母親為‘媽媽’。”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沐念都沒有對沐慈口中“我們那邊”產生疑惑……早有察覺。


    沐慈用下巴蹭著天授帝的大手,柔軟的語氣裏含了一絲絲撒嬌:“好麽?我一直都……沒有父母緣分,小時候聽人家叫‘爸爸’,不是不羨慕的,所以……我想叫一聲。”


    天授帝心疼心酸又心軟,他縱容地笑著點頭:“你叫,你想叫什麽就叫我什麽。”


    “爸爸……”沐慈小小的,輕輕的叫了一聲……


    “哎,兒子……”天授帝應,幸福微笑到流淚……


    真正父愛,是不會計較任何事情,永遠無條件包容孩子,哪怕孩子做錯了,調皮了,也會一邊罵著、揍著,一邊收拾殘局的。


    更何況,是這樣親昵的,雖然沒聽過卻充滿感情的一個稱呼。


    ……


    不知怎麽的,看這父子兩……便是自認心腸夠硬的牟漁,聽著那一聲輕喚,那一聲縱容回應,鼻頭也有些發酸。


    沐若鬆早就淚流滿麵,一時衝動,就上前兩步,跪在了沐慈身邊,伸手放在他的肩上,捏了捏。


    衛終悄悄撇過頭,擦了一下眼淚……和老淚縱橫的崔院使碰了個眼神,各自別開臉。


    ……


    沐慈幫天授帝擦了一會兒眼淚,天授帝才緩了緩,立即說:“九郎,三郎,還有……都起來吧。”


    天授帝看沐慈起身,想伸出手,卻發現自己手臂並沒有什麽力氣了,於是指揮沐念:“三郎,扶著你弟弟,他身體弱……”


    其實跪一下,時間並不長,可沐念也捨得沐慈受苦,趕緊伸手去扶。


    沐慈再次輕柔卻堅定推開:“沒那麽誇張,我能自己站起來。”便站起了身。


    沐念收回了手,眼底閃過一絲黯然。


    天授帝眼珠子在沐慈的膝蓋上來回梭巡……沐若鬆攬著沐慈的腰,彎下身去給沐慈揉膝蓋。


    沐慈拍拍他的肩:“真沒事。”


    天授帝更心疼這個永不低頭的孩子,竟然屈尊跪了自己——便是對自己,這點委屈,天授帝也是不肯叫兒子受的。


    天授帝想了想,從腰間摘了自己的父親永和帝給他的皇子玉,遞給沐慈:“九郎,你從小受了許多苦楚,父……爸爸也沒什麽東西留給你,這是你祖父給父皇的命玉,就留給你做個念想。你八字輕,也要一些有分量的東西壓著,記得!隨身帶著,不可隨意取下!”


    沐慈瞬間知道天授帝的意思了。


    皇子玉是比較特殊的物件,皇子出生起就做了,麵前這個刻著天授帝名諱“沐智”的皇子玉,天授帝隨身戴了多年,本是要隨葬的。現在給沐慈戴著……這相當於沐慈把天授帝的一部分隨身帶著。


    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不僅僅是提高沐慈的地位,更是……完全免了沐慈的跪禮,對任何人,包括將來的新皇。


    試問沐念登基,就算成了皇帝,但他還是天授帝的兒子。作為兒子,他敢不敢接受戴著天授帝命玉的沐慈,對他彎腰下跪?


    ……


    沐念從善如流:“九弟是賢才,將來必是國之肱骨,兒臣對九弟將來必多有倚仗,本來就勞累九弟。九弟身體弱,更不能受累受寒。父皇不如下旨,免了九弟跪禮。”


    天授帝笑著點頭:“好,以後九郎‘見君不拜’。”對其他人更不必跪拜了。


    沐念鄭重應:“兒臣遵旨。”


    沐念是真心的,一是心疼九弟,二來更加清楚自己的皇位是讓來的,本來該他跪九弟的……讓沐慈跪他,不合適。


    如今天授帝下旨,將來有人拿九弟不尊重新皇說事,就可以拿天授帝遺詔出來堵嘴,不會有人覺得是他沒底氣。


    再好不過!


    沐慈並沒有推辭,他是從不流行跪禮的國度來的,本身不愛被人跪,也沒有跪拜他人的習慣。


    且尊重,也不是靠彎一彎膝蓋而來。


    天授帝讚賞沐念懂事,道:“三郎,你是個懂事的,別……別覺著委屈,你好好待九郎,信任他,倚重他,會是你的幸運,更是整個大幸百姓的幸運。不過九郎身子骨弱,也別太勞累他……”


    “並不委屈,”沐念溫柔看著沐慈,“兒臣明白九弟的好,兒臣會照顧好九弟,更會尊重他,發揮他的才能,為國所用,造福百姓。我們定會如父皇所言‘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兒臣不會自斷臂膀的。”


    “你能一直這麽想,便好……將來……”天授帝忽然皺眉,想到當年自己父皇大行之後的儀式,那一套接一套三跪九叩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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