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緊張看著沐慈,她想和這個少年,成為知己,就如同當年,她和沐春那般。


    卻不知這少年,肯不肯諒解她,給她機會。


    沐慈的目光慢慢柔和,雲淡風輕揮揮手:“好的,姑奶奶,我有時間會去府上叨擾。”然後不帶走一片雲彩,轉身步入了皇宮之中……


    金色的餘暉,在他纖瘦卻美好背影上,渡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讓他整個人充滿了神性的聖潔,頂天立地。


    第188章一手硬一手軟


    斜陽照影,美人踏著流光而來。


    當沐慈踏著夕陽餘暉進入皇宮,就被守著的王又倫逮住了,拉著他要去皇帝的寢宮太和殿。


    沐若鬆目露擔憂,卻知道自己沒有話語權。牟漁忙上前道:“王相公,慢些走,阿弟傷勢未愈。”


    王又倫立即放慢了腳步,問了沐慈傷勢,聽沐慈一再保證無大礙才鬆口氣,不改方向,扶沐慈去太和殿。


    沐慈神色淡淡,卻跟著走,沒有拒絕,王又倫鬆了口氣。


    他守著,是要抓這孩子去見皇帝,要是像上次那樣皇帝病著,他也藉口病著並不去侍疾,一個人在合歡殿修養,根本不理會皇帝。


    沐慈膽子一直很大,什麽都做得出來。


    可這次真不行了。


    陛下他……


    隨時……


    王又倫隻好來押著他去。卻不想一想,若沐慈自己不願意在太和殿露麵,誰能勉強他呢?


    王又倫一刻不停地嘮叨:“陛下日前剛擬旨要(壓低嗓子)立太子,就忽然病倒。這次不是玩的,陛下時好時壞,太醫束手無策。”他想著天授帝那企盼盯著門口的眼神,忍不住眼眶一熱,略哽咽,“殿下……子不言父過,就算陛下曾經……總過去了,這段時間,陛下怎麽待您的,您是個聰明孩子,也應該察覺了。”


    “嗯,我心裏有數。”沐慈回答。


    這麽平淡的回應顯然不能讓王又倫滿意,他像擔心自家孩子一樣,且從姨父角度還是未來老丈人,沐慈也的確成了他的孩子。


    為人父(嶽父)的王丞相一著急,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他曾經是探花郎,長相自然是很俊的,所以一哭起來醜態不多,隻讓人覺得他真性情。


    沐慈也不覺得男人愛哭有什麽問題,隻是表達情緒的方式之一。


    “孩子,你一見我就肯叫我一聲姨父,穿你姨母做的鞋,我就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可不要總強著了,不為做什麽(壓低嗓子)大位……至少不要將來想起今日無情,後悔也沒地方說去。陛下等不了了……至少這些時日,他是個好父親。”


    沐慈在王又倫的顛三倒四的嘮叨之下,到了太和殿門口。


    洛陽王,臨江王和淮南郡王都跪在太和殿門口,忠王也跪在旁邊,都是一臉的焦急擔心——焦急擔心的是皇帝身體,還是別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看到美如畫、神如玉的沐慈,一身白色錦衣穿在他纖細瘦弱的身上,空蕩飄悠,卻更顯清逸出塵,美到脫俗。


    大家的視線不聽指揮,都黏在他身上。


    這個幼弟才從冷宮出來幾天呢?就從血統有問題的卑微賤塵變成了受寵的風光親王,還破天荒擁有了一塊封地,成了幾百年來分封製名存實亡後的第一個藩王。


    今天之後,或許還能再進一步……


    隻怕大幸朝最角落的農婦,都知道他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是備受萬民敬仰的仁慈賢王,是“紫微星下凡”的星宿了。


    這要是十六年他和他母親沒有被誤解……


    太和殿門口,現在肯定沒其他皇子站的地兒了,能不能活著長大還兩說。


    ……


    就似證實他們心中所想一般,牟漁立即抱臂守在殿門外,猶如定海神針。羽衛一營與二營迅速接管太和殿防衛,站樁不動。龍騎衛、神箭衛又在外圍開始巡防,個個甲冑整齊,刀弓俱備。


    這些禦林軍昨夜經過一夜戰鬥,根本沒時間換洗身上血衣,身上幾乎化成實質鋒芒的血腥煞氣,讓殿外的人不自覺放輕了呼吸。


    皇子們忍不住眼角抽抽……


    這架勢,還真沒其他皇子站的地兒了。


    小雜種真大膽!臨江王沐意腹誹,卻不敢說出來。


    沐悠下意識往後退了一點,有些怕這個看起來纖細精緻猶如藝術品,發起狠殺氣人來還沒有一絲表情,有點不像人的小弟弟。可這小弟弟長得委實漂亮,讓他又有點想親近……最後想想,還是有點怵,又往後縮了一點。


    忠王則看一眼沐慈,就垂下了眼皮。他過繼出去了,與沐慈並沒有衝突,再說沐慈也並未對不起任何人,反倒自身命運多舛,所以他下意識揉一揉自己不靈光的右手,恨得更多是命……


    沐念近乎貪婪地注視九弟,看他恢復地好不好?想要親近又想到沐慈“不見”,也一臉渴望卻不敢靠近……


    所有皇子眼中蘊藏的情緒,複雜地他們自己都沒辦法解說。


    皇子身後是無數宗室權貴,臣子與將軍們,退休賦閑在家的,稍微有品級的也入宮了——天授帝快到大限,有資格入宮問安的都來了。


    他們都跪著,沒有一絲嘈雜,生怕驚擾了天授帝。


    這兩天天授帝脾氣很暴躁,他久等不到幼子,又聽說臨安大長公主搗亂,那眼神要吃人一樣,已經發作了好幾個內侍宮女。


    不管眾人是愛是很,沐慈仿如那些探究的目光不存在,雙目漆黑深邃,完全看不出喜怒,淡淡掃視一眼無數人頭……


    顏色以白髮蒼蒼為多。


    沐慈收回目光,吩咐迎過來的衛終:“叫大家起身,別跪著了,恭敬是在心裏的,別傷了膝蓋耽誤事兒。給五十歲以上的老臣加個座兒,七十以上都回家去聽消息,有這份心,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他說話聲音不高不低,語氣平常,但殿前寂靜,無數人都都聽見了,隱晦交換眼神——楚王這是開啟了主人翁模式……嗎?居然逕自越過天授帝下令。


    不過,相信天授帝知道,也會依了楚王所言的。


    很快,年紀大的權貴官員得到了賜座,更大年紀的被扶著回家了,他們也實在熬不住了,一時間對沐慈的好感度飆升。


    楚王一來,讓牟漁接管防衛,露出強硬一麵;又立即給個甜棗,照顧年紀大的臣子,軟化了臣子的心腸。


    大家除了佩服還是佩服……之前還有人會偷偷看幾個皇子,特別是洛陽王的反應,現在卻是不看洛陽王了——已經沒看的價值了。


    ……


    衛終雙眼紅通通,整個人憔悴得很,雙目空洞,看上去如槁木死灰。


    沐慈冷淡問:“有事就說。”


    “求殿下明察,小人不怕死,卻不想死得不清不白。”衛終當著眾人的麵,“撲通”一聲對沐慈跪下,恭敬三叩拜。把所有人嚇了一大跳——這是天授帝心腹,跪沐慈……是那個意思?


    沐慈竟然……沒有避開?


    沐慈目光微涼如水,隻說:“你的事,阿兄都說了,初步調查沒什麽問題,你暫時原職留用。我不喜株連,卻也不會以個人喜好徇私,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若不清白,今天把腦袋磕碎也沒用;若清白,就不用跪著,站起來挺直你的脊樑!”


    衛終把頭抬起,油滑如他自然能分辨出,楚王是真心的,並不是為收買人心。


    他沒有劫後餘生的驚喜,忽然……


    淚流滿麵!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挺直你的脊樑!


    他是內侍,是殘缺的人,不完整的人。但凡清貴的人家都看不起內宦,哪怕他是天授帝心腹紅人,位高權重,也隻是當年恭敬巴結他,背地裏……都是不屑。


    世人以為他的驕傲,他的自尊,連帶男人的骨頭,都隨著那一刀,被一起閹割掉了。


    從沒有人會認為,他還有脊梁骨。


    如果說衛終剛才對楚王伏跪下,是因害怕,為了保住性命。現在,卻是真正的臣服。


    衛終麻木的雙眼,漸漸匯集了一絲生氣,卻沒爬起來,而是認真地,一板一眼行了三跪九叩之禮,然後站起了身,挺直了腰背,然後謙恭垂下了頭顱。


    “小人不跪,小人是清白的。”他說,依然自稱“小人”,心境卻與從前截然不同。


    比生命更重要的,是尊嚴二字。


    小殿下肯給他,他就不能自己作踐自己,丟了自尊心。


    沐慈點點頭,神色雖平淡如常:“衛終,我晚餐還沒吃,餓了,去合歡殿叫秦山,拿我做的桂花糖煮兩碗小湯圓來。”


    衛終:“……”


    說好的感動呢?


    剛剛才覺得小殿下“高大上”的英姿令人拜服,一下子就轉到吃貨模式,叫他覺得有些不適應。


    不過……小殿下親手做的桂花糖啊,平時不親近的人是不能靠近沐慈的,更不可能碰一碰他的東西了……這是……打算收下他的忠誠了?


    衛終幾乎笑裂了嘴巴,歡快地去了。


    眾皇子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這衛終雖是個內宦,卻是天授帝跟前紅人,有能力又油滑,看著笑眯眯實則難對付,連王爺見他都要注意禮貌,小心應對。且這人一貫隻對天授帝忠心,對每個皇子雖笑臉相迎,句句溫言,可從沒一點實質性的幹貨。


    如今他對沐慈那叫笑得歡,連叫他去廚房裏煮東西來,還笑眯眯言聽計從……


    這叫捧著一大堆金銀,還沒籠絡到衛終的眾皇子們,情何以堪那?


    人比人,氣死人啊。


    沐慈又吩咐沐若鬆:“你在外麵守著。”


    沐若鬆點頭,他不能跟著沐慈進去看天授帝,隻能在殿外守著。他不僅是定王府的嫡長孫,還是皇帝親自封賞的北海郡王,雖因為年輕不能多說話,卻能給沐慈增添一絲力量。


    但沐若鬆還是很擔心。


    “沉住氣,我不會有事的。”沐慈說。


    沐若鬆點頭,怕沐慈再多說,引起注意,恭敬退到了宗室的位置去守著。他不能拖後腿,這麽多雙眼睛看著,更不能露出半絲情義來。


    ……


    王又倫還在流眼淚,用紅通通的眼睛,帶著乞求看著沐慈。


    沐慈耐心說:“姨父,我知道怎麽做,不會留遺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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