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些字符在旁人眼裏就神奇了,在天授帝和路過的幾個大臣看來,小九郎(長樂王)真是紫微星下凡麽?


    小羽毛為什麽能寫字,太神奇了有沒有?


    而且那些字符,看不懂,像天書……這是在寫……天上的文字?


    沐慈五感敏銳,卻並不在意那些探究的目光,該怎樣就怎樣,這淡定從容的氣質,還有手拿羽毛筆的飄逸,不凡的美麗麵孔,讓他猶如仙人。


    真是紫薇帝君下凡麽?


    不過大家不敢多看,認真於本職工作——天授帝頂懸黑雲,表情不善,還是別踩雷了。


    眾臣和天授帝探討災後救助,安置,不能出現流民、暴民,引發大亂。


    其實大幸災害多,朝廷處置有經驗,這回不過是嚴重了一點,不過因為之前禁軍壓著主官上堤,皇帝又給了銀錢,大部分人選擇了迅速補救,加固河堤,所以雖洪水大,可按比例算,決口的已經不算多了。


    朝廷的各項舉措都是良好的,但各州府的抗災救災工作,就要仰賴官員的治理水平,好一點的親民官,救災及時,百姓也能多活下來幾個,若碰到貪腐或無能的,賑災款吞掉不說,各地賑濟倉的糧食都敢拿出去賣光,無糧可賑,商賈大戶又抬高糧價;甚至有些受災後或隱瞞不敢報。百姓就會餓死無算。


    宮裏可不止和順一個是遭災被賣的。


    廷議一直忙到夜半才散,天授帝親自送沐慈回去。


    半夜,仍然風雨飄搖。


    天授帝一臉陰鬱,帶著從頭到尾沒開過口的寶貝九郎,坐能夠遮擋風雨的禦輦回去。


    天授帝憑軍隊稱帝,也禦駕親征過,算個馬上皇帝,很少坐禦輦,在宮內也是快步走,倒符合了養生之道,壽命也長一些,他是整個大幸在位時間最長,年紀最大的皇帝。


    隻是今天下雨,天授帝怕沐慈受寒生病,才動用禦輦。


    禦輦極其華貴,並不是那種八人,十六人抬動的轎子,是一個加了華蓋的馬車,有宣儀衛在前牽著八馬慢行。


    沐慈眸光微閃,他記得曾有人對他說過——看古代是不是尊重人權,隻要看這個朝代有沒有人抬人的轎子。


    大幸朝,並沒有人抬人,把人當牲口使的習俗,皇帝也不例外,隻坐馬車。他對大幸朝皇帝評價又好上了一點。


    這的確算是個極好的地方,沐慈開始有點喜歡這片土地,這個王朝,這裏真正的華夏民族了。


    禦輦有遮擋,沒有風雨侵襲,行進平穩,天授帝看坐在他身邊的幼子,那披風裹住他護在懷裏:“冷不冷?”


    雖然是七月的天,但晝夜溫差大。


    狹小空間,天授帝身上的老人味更重,沐慈卻並沒有掙紮,隻道:“現在不冷了。”


    天授帝把人抱得更緊一點,問:“九郎,聽了一日,可有想法?”


    沉默一天的沐慈才開始發表意見:“已死的百姓,盡快打撈,建議火葬,可防治疫病進一步擴散蔓延。”


    大幸朝受佛道文化影響,高僧坐化,老道登仙後都是火化,火葬不僅沒有那麽牴觸,還很流行,所以並不難實行。天授帝對旁邊的內侍下令:“命各地佛寺道觀,為無主的屍骨收斂,保存有用物件以備親人認領,及時火葬。”


    立即有人下去傳口諭。


    佛寺道觀一般不向朝廷納稅,所以朝廷叫佛寺道觀做點事,也是應當的。


    沐慈又問:“救災的錢糧,是國庫出?”


    “國之災難,自然是國庫賑濟。”又解釋流程,“但各地方不會等銀兩到達才賑濟,會預支一部分。”


    “有沒有官員截留賑濟款的情況?”沐慈想到某著名朝代的“火耗”,下撥一級就要扒皮兩成,真正到百姓手中就不剩多少了。


    沐慈也不相信所有官員都能無私到不垂涎巨額款項,看之前朝廷要求主官上堤後引發的辭官潮,沐慈就不會太天真。


    “會有監察禦史一併過去。”天授帝眉頭擰得死緊,他並不是什麽都不懂的皇帝,自然知道這種頂風貪腐的事即使有監察禦史也是發生過多次的。但他總想著,這種時候,敢貪瀆不做事的官員還是少數……吧?


    沐慈秒懂,說:“哪怕一州一縣出問題,對那裏的百姓來說也是滅頂之災。想要做好一件事,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寄望於的實施者的良心,而應該有更好的規則和製度。”


    更好的規則和製度?


    天授帝雖第一次聽到這種理論,卻並不意外,因為九郎一直是個講規矩的人,且他也想聽聽九郎的道理,饒有興趣問:“什麽規則製度,你有更好的方法?”


    “讓商人來做賑濟,有沒有忌諱?”


    大幸朝商業發達,各任皇帝都重理財,並不鄙視商人,沒有商人做善事搏名而被皇帝忌憚的情況——除非像衛氏那樣大到居然試圖控製皇帝。


    且大幸朝商人子弟可以科考,就是明證。


    “忌諱倒沒什麽,隻是商人重利輕義,越到災時越是囤貨居奇,坐地漲價,怎麽可能叫他們還來做賑濟呢?”天授帝說,有時候朝廷都被逼著要高價購買他們的物資。


    禦輦到了合歡殿,天授帝被衛終扶著踩腳凳下來,然後他伸手要扶沐慈。沐慈並不伸手給他,道:“我還沒嬌弱到爬不下個馬車。”


    也避開衛終伸出的手,自己扶著車緣,踩腳凳下來。


    天授帝失笑,真是拿這個倔牛兒沒辦法,看衛終故意做出極尷尬的樣子,隻是無奈搖頭。


    沐慈走入合歡殿書房,因談話還沒結束,天授帝也跟進了書房。


    書房中仍然燃著燈火,這時候隻能是沐若鬆。他等得太久,在書房伏案睡著了,一旁是他幫著沐慈做標點的資料。


    沐慈對天授帝比了個安靜的手勢,想退出去,又折返,輕手輕腳進了書房,拿了一旁的披風給沐若鬆蓋好,卻驚醒了他。


    沐若鬆雙眼布滿紅絲,迷濛著說:“殿下,您回來了……”


    “嗯,”沐慈的聲音從未有這般柔和過,“在等我?”


    “是啊……”沐若鬆回答地理所當然,又有點急切,“聽說您去了……”


    “去了垂拱殿。”


    “您怎麽能去呢,您知不知道……”十分惶急又很擔心的語氣。


    “好了,別激動。”沐慈摸一摸沐若鬆的臉,“沒事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可是……”


    “沒有可是,相信我。”


    沐若鬆也沒辦法,人都已經去了,半夜才回來,他心裏再急再擔心也無用,無奈得咕噥兩句,因睡姿不好,身上酸麻,就動了動肩膀和手臂。


    沐慈伸出手給他揉肩:“以後太晚了就自己去睡,別等我了。”


    “沒事,不累。”沐若鬆被沐慈這樣捏,多少有點不自在,可捏肩膀的手力道適中,很舒服……他沒享受多久,就看到了一直隱藏在暗影深處的天授帝,嚇了一大跳,趕緊起來行禮。


    天授帝心情複雜得無法言說……


    剛剛相處沒多久的侍讀官,都能得到九郎那麽溫柔的眼神,那麽體貼的對待……他這個父皇,現在才剛剛跨出第一步,還沒得到一個“父皇”的稱呼,好挫敗。


    而且,即使沐慈不再拒絕他的牽手、碰觸,可目光依然是無風無波的淡然平靜。


    什麽時候,這麽溫柔的眼神,容納的是父皇呢?


    既然吵醒了沐若鬆,沐慈就示意天授帝坐下。


    父子兩坐在一塊兒,沐慈拿了一支羽毛筆,這次卻是用缺筆少畫的中文開始寫字,對皇帝道:“首先,方法不重要,我們的目的隻有一個——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救助百姓。”


    天授帝點頭:“是的!”


    “以後賑災,可以不要再等朝廷。各地都在第一時間行動起來,先開倉平常,若不夠,就將賑災所缺少的糧食、衣物、藥材,以及後續重建所需物品等的確切數據統計出。由各地州府、縣郡張貼榜文進行官買。商人自願售賣物資,各地三部主管或代理主管,與監察禦史共同署名,蓋官印發放‘收取要驗’。詳細記載物品種類品相數額以及款項多少,但並不付現銀。商人可用‘收取要驗’,至天京城的戶部結算銀錢,可選獲得現錢,也可抵扣未來應交稅款。國庫現銀不用出庫,就少一些貪瀆狀況。最主要,百姓也能在第一時間獲得物資,生存下去。”


    簡單一點說,就是憑國家信譽來作保,開出先物後錢的收據,然後到戶部領錢。


    一般有點規模的商戶,在天京城都有辦事處,即使沒有辦事處,沐慈也有辦法叫他們來京城。


    “這麽麻煩,商人更不肯做。”天授帝搖頭。


    沐慈自有後續:“‘收取要驗’中各物資的漲價幅度越低,若抵扣稅款,可按相應更大的稅收優惠政策核算。嗯,稅收優惠政策的事情下一步再討論。另,不論拿現錢還是抵稅,都按每兩銀一個貢獻值計算,漲幅不超過一成售賣物資的商戶雙倍計算貢獻值。貢獻值前十的商戶,都由朝廷親封為義商。在皇宮門口張榜,金殿唱名,登入邸報,叫義商天下聞名。”


    這算中央台的gg,商人一定會很開心拿著“收取驗要”趕來京城的。


    天授帝略思索,點頭:“這樣既不虧本又有名令,商人倒會來做。隻是唱名不必了。”


    沐慈不明白,從前他的慈記參與慈善,一般都舉行儀式,若有大型慈善,政府大肆宣揚甚至上華國一台進行報導的。


    沐若鬆在一旁給沐慈科普了一下常識——金殿唱名一直以來是讀書人殿試得中後的殊榮,是天底下最榮耀的時刻。這一條隻怕在中書省,紅門省通不過——文官都是讀書人,當然要維護自己獨一無二的超然地位。


    沐慈懂了,並不糾纏,商人更重實利,登入邸報的信息就更詳細一些吧。譬如出個詳細介紹商戶經營範圍及聯繫方式之類的專版副刊就更好了。


    沐慈又說:“為讓商人更加踴躍,義商的貢獻值可命戶部單獨記檔,設‘天下義商冊’,但凡官方專賣產業,如鹽、茶、酒類專賣,礦山開採等,不僅需要商戶的信譽資歷,還要參考貢獻值的大小,同等條件下,貢獻值越高的義商優先考慮。”


    “如此,商人必定踴躍。”天授帝知道商人言利,這麽多好處的事情絕對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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