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院使表示九殿下身上的傷口大多結痂,洗澡應該沒大礙,就是股間那地方不能浸水。


    最後妥協的結果……當然,是牟漁單方麵妥協的結果,是牟漁把沐慈抱到合歡殿的淨房,小心扒光了他放自己腿上,然後和順用水瓢舀水,牟漁幫著擦身,給沐慈做了淋浴。


    某人還得寸進尺,要求洗髮,牟漁也隻好耐心地幫忙清洗那一頭如黑緞的長髮。


    沐慈自己洗幹淨了渾身舒慡,弄得牟漁與和順兩個全身濕的落湯雞似的,好在抱沐慈進去洗浴之前牟漁就吩咐下屬給他拿了衣物,不然這麽濕噠噠的,就是第一高手也得患上風寒。


    他這會兒事多,天授帝也需要他,他不能生病。


    沐慈讓和順給他擦了頭髮,喝了半碗粥恢復了一點力氣,不再渾身綿軟,但折騰這麽久他累了,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牟漁站在床邊看著他,目光帶著探究。


    沐慈沒辦法在這種視線下入睡,他也沒力氣睜眼,有氣無力說:“你有事忙就離開,但不要再叫人來接替你,我可以照顧自己。”


    牟漁擰眉:“殿下怎麽知道我要離開?”又想到這少年聰明得近乎妖孽,能猜到也不算什麽。


    “就算不出意外,你又不是專業照顧人的,遲早要走。”沐慈慢慢把自己翻過來……牟漁趕緊幫忙讓他仰臥。沐慈聲音仍然有點啞,微閉的眉目帶著幾分慵懶,柔軟地躺著,還有些潮濕的黑髮披散在側,襯得他那小臉更小,更加蒼白,看上去無辜且無害。


    牟漁眼神閃了閃——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這少年的外表絕對是偽裝,內裏其實聰明又強硬!可他的手卻有自己的自主意識,接過和順弄來的小熏籠用棉巾包好,讓和順退下,自己坐在床邊,輕柔給沐慈熏幹頭發。


    沐慈伸手抓了牟漁的手,放在臉上小貓似的蹭了一下,聲線慵懶,近乎呻吟地說:“真舒服……你真好……”


    牟漁心軟了一下,想著自己馬上要走,心裏終歸放心不下,也許是差點弄死這個少年心裏有愧,總覺得這少年過得不好,自己也要承擔一點責任。他有些話就不想忍著,細細給沐慈燙幹頭發,輕輕摸著沐慈小巧精緻的下巴上他留下的幾個青色指印,又滑下來,摸一摸沐慈的脖子上的青紫:“還疼嗎?”


    這少年是從不拒絕他的任何碰觸的,對比天授帝的待遇,自己顯然是特別的。是人都有一點虛榮心,希望自己是最特別的一個,也多少讓牟漁覺得有些小驕傲,又不知道這有什麽好驕傲的。


    “有點疼。”


    “對不起。”牟漁說。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別自責了,是意外。”沐慈說。


    牟漁回憶之前少年淡淡地說:“相信我,有必要對皇帝報備一聲的。”那神色,那篤定的語氣,仿佛所有的情況他已經料定在心。


    牟漁試探問:“你怎麽知道會有危險?執意讓和順去對陛下事先說明,是為了減輕我的罪責?”


    牟漁知道如果不上報,他今天就不止是二十棍,可能會去掉半條命,即便他是心腹,也隻是天授帝的屬下而已。


    這少年是真有點“料事如神”的本事嗎?


    第26章欲擒故縱


    沐慈又伸手去抓牟漁輕柔給他揉捏脖子的大手,抓著不放,依然倦怠閉目,等了一會兒才感覺牟漁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兩個人雙手緊握,沐慈才輕聲說:“我隻是算了一個概率,為了方便灌藥你會讓我保持仰麵,危險值更高,萬一沒救過來就很糟糕了。你盡心照顧我這麽多天,不論發生什麽我不也想連累你。”


    牟漁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他道:“對不起,當時沒相信你。”


    “沒關係,你為了我好,也是職責所在。”沐慈說。


    同樣是性命威脅,沐慈對他輕易說出原諒……


    牟漁想到沐慈頑固得對某些人“永不原諒”,心裏覺得這少年倒分得清好歹。


    他沒辦法對這樣的少年硬起心腸,無奈握一握沐慈柔軟無骨的小手,帶著一絲心疼問:“殿下,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不要這麽的任性倔強?”


    沐慈不說話,卻睜開了眼睛,那一泓幽幽的黑潭,明明黑得應該能照出世間萬物,卻偏偏好似什麽都印不進去,無法投駐在他心底。


    整個人間,都沒有可以映進他眼裏,裝進心裏的東西嗎?


    牟漁壓抑著,低沉的嗓音幾乎暗啞:“真的不行嗎,為了你自己,妥協一點不行嗎?”


    “為什麽要妥協?”


    “你把自己搞成這樣,不痛苦嗎?”


    “痛苦的。”


    “藥苦也逼著自己喝下去,食物難吃也逼著自己吃下去,為了快點好起來,就妥協一點,對自己好一點啊。”牟漁聽出自己一貫沉而穩的聲線,已經開始顫抖。


    為什麽就不能讓自己好過一點?要讓人心疼?


    “妥協是為了什麽呢?”沐慈幽幽問。


    “活下去!”


    “活下去啊,我也想啊。可我試過,不行,做不到。”沐慈說,“身體,和心靈,都是有自己的意識的,它們都不沒辦法妥協。況且……活下去就要忍受我不想忍耐的食物,人,還有事情……忍受我不願意的勉強,又有什麽意思呢?”


    沐慈搖了搖頭,麵容平靜放開了牟漁的手,輕輕扯開自己的領口,露出胸膛上那些新新舊舊青青紫紫的可怖傷痕,“我肯妥協,就不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太子能讓我過的很舒服你信嗎?”


    信,這個少年有這個姿色,有這個資本,有這個頭腦,能夠讓人把天下最美好的一切,用雙手捧到他麵前,甚至挖出心髒來,捧給他。


    隻要他肯妥協一點點,隻要他肯給出一點點的柔軟,露出一點點的笑容。


    “但那種生活是我想要的嗎?”沐慈問。


    不是,這個答案連牟漁都能回答。


    沐慈淡淡說:“其實說這些有什麽意義呢?我還不知道能活幾天,何必勉強自己……”


    “你會活著的……”牟漁忽然壓下身體,把沐慈抱在懷裏,在他耳邊輕聲說,“太子……”


    沐慈側過臉,用雙唇抵在了牟漁的唇上,堵住他的話,然後一觸即離,輕聲說:“不要說,你不該對我說這些。”


    牟漁的雙唇上忽如其來接觸到了一片柔軟,一股混合了皂味的清慡氣息和淡淡雪玉膏的清香味道飄進鼻腔,融合成很舒服很暖專屬沐慈的體香,一時間有點受驚,反射性想要退開。


    沐慈伸出雙臂輕輕抱住了牟漁,讓那刀削般線條嚴厲,但異乎柔軟溫熱的嘴唇再次貼在他的臉上,聲音清潤卻平靜:“什麽都別說,什麽都別做,你的忠誠是你的立身之本,不要把自己陷入險境。我從來沒想過拉攏你,我從來沒打算從你這裏得到什麽……我也不需要你為了做什麽……”


    牟漁微微抬起身,探究般看著沐慈,直接撞進了他那雙淡定無波的黑色深淵中,盡管沐慈吻了他,這兩片軟嫩蒼白的嘴唇優美地一開一合,說著柔軟的,讓人心頭一片潮濕的話。可他這雙眼卻比寒冰更冷,分明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雖然映著他的影子,但……進不去!


    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進入他的心底。


    他也沒辦法進去!


    牟漁把沐慈仍然抱著他脖子的手抓下,將那雙纖細的手腕扣住,壓在沐慈的頭頂,因一瞬間被迷惑而柔軟似水的目光漸漸凝結成冰,恢復了他往常冷靜沉穩,酷若玄冰的樣子。


    “不想拉攏我!什麽都不想從我這裏得到!嗯?”牟漁冷然問,這一瞬間莫名又升騰出蓬勃的怒火,焚燒了他最後的一絲理智,可也讓他覺得清醒。


    “不想。”


    “知道我掌控了什麽嗎?知道得到我的一句話,一個態度,代表什麽嗎?”


    “知道。”


    “即使這樣,還真的什麽都不想要?”


    沐慈搖頭。


    “你撒謊!你覺得你很漂亮,很聰明,就可以把我,把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間?”


    “沒有!”


    “那你在幹什麽?一邊引誘我,一邊又在對我欲擒故縱?”牟漁尖銳地問。


    牟漁掌控夜行衛,做了天授帝的刀鋒許多年,每天接觸黑暗麵不知凡幾,貪戀嗔癡,紅塵翻滾,他見過太多太多的詭計手段……忽然他才醒悟過來,意識到也許沐慈是玩家中最高端的一種——欲擒故縱。


    擺出一個無欲無求的姿態,然後……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牟漁心底冷笑。他根本不該相信一個在地獄裏三年,還能活著爬出來,絆倒了太子的皇子是單純無害的。也不能相信,一個無依無傍的冷宮皇子竟然這般無欲無求。


    難道沐慈不應該抓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來改變命運嗎?


    他不是想要出宮,尋的自由的嗎?


    那麽,為什麽自己主動送上了門,這個皇子,還要拒絕他的幫助?


    這是正常的心態嗎?


    不,十有八九是這個少年手段高明,嘴上說著“不要”,其實是以退為進,軟化他,引誘他,讓他憤怒,又讓他感動,一顆心起起伏伏,所有的愛恨喜怒隻為了這少年輕輕的一個眼神……自己的心弦,輕易被他掌控在手。然後,不需要少年提出要求,他便自己主動咬鉤,把一顆心親手捧過去。


    然後,就騙的自己肝腦塗地,死而後已,成為他掙脫皇宮這個泥沼,甚至騰飛的踏腳石。


    而且,一切還是他這個笨蛋“自願”的。


    牟漁已經能確定,第一次他提到宸妃,沐慈那一聲痛哼是有意為之。


    牟漁不得不深想,也許這少年第一眼睜開的時候,就已經對他布下了天羅地網,所以才不拒絕他的碰觸,讓他覺得自己是特別的。然後被這少年的吸引,被他的脆弱打動,為他心疼,為險些弄死他而愧疚,最後一步一步踏入陷阱,被他的“溫柔”虜獲……


    然後……最致命的一招來了——你的忠誠是你的立身之本,不要把自己陷入險境。我從來沒打算從你這裏得到什麽。”


    多麽體貼,簡直讓人感動落淚,差點要把整顆心都挖給他。


    瑪淡,以為他是雛兒麽?


    牟漁放開沐慈,直起身冷笑:“你知道你的破綻在哪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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