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又沒上族譜,現在大搖大擺的在內院裏住著,還時不時叫了大夫來看病,外人問起來怎麽說?是丫頭還是小姐?是小姐的話哪冒出來的?又是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這才半天功夫整個院子裏都傳遍了,那些個下人嘴裏又沒個欄關的,怎麽邪乎怎麽說!你說,我該不該罰她?我怎麽能輕易放過她?”


    門簾在輕輕的動,卻沒有人進來,沈近山一扭頭就看見碧色的鞋尖想要縮進去。


    他正在氣頭上,最是討厭這種鬼鬼祟祟的事情,一個針線笸籮就大喇喇的擲了過去,門簾後的人發出低低的悶哼。


    “出來!是哪個見不得人的東西躲在後麵!”沈近山怒氣濤濤。


    “封姐姐進來吧!”錢姨娘和軟道。


    “你怎麽知道是她?”沈近山半側著臉問坐在椅子裏的錢姨娘。


    “……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打斷骨頭連著筋,老爺,天下的娘心都是一樣的……”錢姨娘淡幽的口氣此刻聽起來頗能打動人,沈近山的火氣不知怎地就消減了一點似的。


    封氏低頭進來一語不發跪在地上,她穿了一身淡灰色的素紋袍子,頭上隻戴了一個山茶花形的銀梳子,兩隻眼睛腫的像桃兒。


    “你來幹什麽?還嫌事情不夠亂?”


    封氏趴在地上哽咽道:“求老爺不要懲罰珍娘,她是妾身的大恩人!茹姑既然已經出來了,請老爺就讓她……就讓她住到妾身的小院裏來吧,妾身領著,保證從此不踏出院門一步!絕不給您和太太找麻煩,妾身每日吃齋念佛月例銀子都攢著的,養她也足夠了……至於身份,老爺若為難,便稱她是個丫頭好了,妾身別無所求,隻要能每天看著她就好!”說完抬起臉滿麵狼藉的看著沈近山。


    錢姨娘聽了連連暗暗嘆息,這封氏這麽多年沒有一點長進!倒更懦弱了點,什麽丫頭啊!再不濟也是沈近山的女兒,什麽都不爭取一下就縮到了塵埃裏去,以為那樣就安全了嗎?丫頭,這是委屈了身份就能解決的事情嗎?


    珍娘都敢把人往外帶,她當娘親的竟然這麽扯後腿、搗漿糊!


    “你先起來!”沈近山看她跪著都嫌心煩。


    封氏可憐巴巴的攥著自己的帕子,沈近山什麽都沒答應,她不願意起來。


    沈近山一指她的額頭,“你也敢逼我是吧?……”說完便要走。


    封氏急了,忙起身攔在門簾前,“老”,卻被沈近山手臂一揮撩了個趔趄。


    “老爺且慢。”錢姨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現在已然這樣了,再送茹姑回去已經沒有意義……這麽多年沒看見她了,也不知長得什麽樣子,身子好不好?不如讓珍娘把她帶過來看看,到底也是老爺的親閨女啊,至於住在哪裏倒不是最要緊的,封姐姐也不要著急,好生和老爺商量出一個合理的說法才好!”


    一聽錢姨娘要讓茹姑過來,封氏激動的都站不穩了,俗話說見麵三分情,沈近山其實是個心軟的,說不定看到了姑娘覺得可憐便留下了,想到這裏她滿含感激的看了錢氏一眼。


    沈近山其實並不想見這個讓他覺得恥辱的孩子,但是立刻抬腳走也顯得太過無情了,畢竟錢氏肚子裏還懷著孩子,胎象又不穩,不能叫她也寒了心。


    便悶悶的坐了回來。


    “你不要一副被踩在腳下的樣子!好好坐著去……有什麽事不能像絡兒一樣大大方方不急不躁的,生怕害你一樣,難道我像個凶煞惡魔時常欺壓你不成?你到底是有求於我還是要陷我於不義?”


    “是!是,妾身知道了,妾身知道……”她又快哭出來了。


    等待的時候總是顯得特別漫長,三個人裏最焦急忐忑的自然是封氏,簡直就是坐臥不安!最煩躁無聊的是沈近山,隻有錢氏穩穩的坐著在fèng小兒的虎頭布鞋,臉上帶著恬靜的表情,沈近山看著她自己的情緒也鬆緩了下來。


    第86節 風波又起


    “針線不能叫針線房的人做嗎?你年紀也不小了,懷著身子又這麽辛苦……”沈近山柔聲道。


    “不辛苦,自己孩子的鞋,做的時候心裏是甜的……”


    這話又叫封氏的淚流了出來,悄悄扭了頭擦去,沈近山也不說話,他也知道錢氏心善,是在相幫封氏,早年封氏不是還傾軋過她的,她倒是不記仇,嗬嗬,所以人家也有福氣啊,這不肚子裏又有了嗎?


    外麵婆子在說:“二小姐三小姐到了!”


    立刻有丫頭打起簾子,沈蘿帶頭進來,然後是沈蕎,後麵一個瘦弱單薄的影子無聲的飄進來,右腿卻微跛,站穩後呆呆的環視著屋裏的人,也不知道要請安,蒼白得有些淡青色的素顏像窗外突然伸進一支未開的廣玉蘭,氣息澀冷。


    幾把目光都看著她,她有些不安的向後退,紅蛋伸開雙臂攔住她道:“不要怕,怕什麽,是你親爹娘啊,不會害你!”


    紅蛋的話雖糙,甚至這個時候壓根不該她講話,但是這兩句卻像棒槌敲進了幾人的心裏,沈近山表情越加複雜。


    “珍娘跪下!”


    他再心狠也不能對像團霧氣一般羸弱的茹姑開刀,但是沈蕎肯定要責問一下管教一下的,至於要怎麽罰呢,他還沒想好。


    這倉促之間誰能想得好啊?這本就是不該發生的事!


    沈蕎坦蕩蕩的跪下,杏眼亮汪汪直視著她爹。


    “為什麽不經我同意就私自把人帶出來,鬧的闔府裏沸沸揚揚!你是心血來潮?還是有恃無恐覺得我不會把你怎麽樣?還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


    “都不是。”沈蕎說。


    “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一看到……同胞姐妹是那個樣子,女兒於心不忍!”


    沈蘿拉著茹姑一起跪下,三朵花瞬時齊刷刷排在眼前搖曳,兩朵滋潤鮮妍,一朵卻失水失色隨時就要枯萎一般,都是流著自己血液的嬌嬌兒,都是小時候抱在懷裏的小雪團……何況,她也無辜……


    沈近山麵色鬆頹下來,一旁的封姨娘捏著帕子嘩嘩淌著眼淚正要開口,錢姨娘早已一把抓住她搖頭,“她們姊妹一體,你又說些什麽?”


    封氏明白過來,她一個不受寵的姨娘說話,哪有正正經經的兩位嬌客大小姐有用呢,便一旁掩麵拭淚去了。


    “那你也該提前跟我們通個氣啊,這麽大的事情總要先準備一下吧,你這樣先斬後奏……不,你事後竟也不來回稟一聲!你眼裏還有沒有長輩?你女訓女誡都讀到哪裏去了?慎言﹑謹行、事父母都記到哪裏去了?”


    他說著就激動起來,順口就提到了女訓女誡,可是隨即又想到沈蕎眼睛才好,大約還沒人教過她這些,便生生卡在了這裏,假咳一聲來掩飾。


    “正是因為女兒深知病體孤寂之苦,感同身受,所以一看見茹姑才萌發了帶她出來的念頭,出來後也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生怕父親怪罪便沒膽子去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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