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臉色變了變,冷笑道:“靜,看不出深藏不露啊。前時我問你對時局有何看法,你回答我什麽?你說隻是一介草民,唯誌於醫,現在為了一個剛剛認識的女人,你就這麽透徹清明?原來,我這個老朋友竟然就比不一個女人?”


    “我隻想幫錚公主,不想卷進爭鬥。”壬靜道,靜靜的看著啟。他深知他冷峻高傲,容不得半分差錯。如今他的態度,在啟眼中看來已近於背叛。“啟,這是對你也有好處的事,你可以藉此機會奪回實權。”


    “時機尚未成熟,”啟冷冷答道,“不要拿趙國是高陽家的人來壓我,時機成熟之前,我絕對不會對齊王變臉。”


    “我也不至於到了不求你便不能成事的地步。”


    少女沉靜柔和的聲音在啟背後響起。錚倚在門上,虛弱的身體隻能這樣才能保持站立。右手輕掠鬢髮,將未曾梳理的髮絲攏了回去,長長的眼睫緩緩抬起,露出其下冰寒的黑瞳,冷冽清傲的目光直逼同樣冷峻高傲的少年。蒼白無血色的唇牽起一個冷漠的角度,銳利的言辭字字吐向啟。


    “我不會求你。早在一年前,你就已經拋棄了趙國,和我的哥哥。”


    啟感到一絲突如其來的狼狽,這個女孩的目光讓他不由自主的泛起一絲本不該有的羞愧。壬靜與伊愫略感不安,卻又不知如何是好。錚緩緩走近啟,以更沉更緩的動作向下跪去,雙膝著地,十指徐徐交叉,在腰畔輕輕一禮,然後仰起頭看著麵無表情的啟。


    “陛下,這是我第一次對你行禮,也是最後一次。”


    怒氣頓時掩蓋了羞愧,啟厲聲喝道:“趙錚,你放肆!”


    錚徐徐起身,右手向下一按,扶住木椅,沉靜冰寒的眼瞳仍舊無波無瀾的看著眼前充盈怒氣的天子啟,她無語的迎接著啟的怒氣,直直迎向少年熾烈威嚴的目光。挑戰性的逼視隻維持了很短時間,少年的身影晃到兩人之間,遮斷了錚的視線。


    “啟,你沒有資格責備她。”壬靜冷靜的說,伊愫在他的示意下扶住錚,將她送回房間。待錚的背影在鏤花木窗外消失,方又開口:“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幫她或是不幫,你要六英堂和飛燕門的幫助還是要天下大亂,隨你便。”


    “你在威脅我?”


    壬靜似是疲倦已極的嘆了口氣:“我不會害你,啟。六英堂、飛燕門,這兩個武林幫會的勢力你不會不知道——你若下詔伐齊,我們都會鼎力相助,助你滅齊。還有秦王辟方,我自信我勸得動他於此時助你伐齊。你若不下詔,隻會令局勢更亂。你身居帝位十年,仔細想想,自然會明白的。”


    他不再多言,啟是聰明人,權衡利弊下自然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一方。秦齊本是兩國爭霸之勢,戰爭遲早即至。鶴蚌相爭漁翁得利,更何況現今齊王宜白為一男子心神俱亂,六神無主,朝中國政大不如前,正是進攻的大好機會,天子啟、秦王辟方又豈會放過這天賜良機。他不信秦王會半分不知司祁長住長樂宮之事,正如啟一般,早在祁初入住長樂宮三日,啟便已詳知此事。更何況……壬靜冷冷將手掌擂上木桌——辟方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拒絕他。


    煙凝樓主說得對,不是齊王,也是會別人。或者,就有可能是這位秦王辟方。他自己知道,他與祁偶爾的神似,幾可奪天地造化之功,尤其是,他特意做出清雅溫柔的笑容時。


    “為了救一個不相幹的人,你就這樣逼我?”啟突然放鬆了戒備的目光和身體,在椅上坐了下來,向後躺去,靜靜瞧著壬靜。“我知道,宜白為了司祁已經快瘋了——靜,你去遊說辟方,如果他會幫你,我也會。我沒有錯,現在時機的確尚未成熟,齊國的情勢還沒到我預料的程度——辟方不是糊塗人,不一定會為了你一句話出兵。而我,”他將目光轉向鏤花窗後的少女身影,一絲不落痕跡的微笑漸次浮現,“也不會。”


    壬靜不氣反笑,同樣鬆散坐到椅上,兩手合起,清脆的擊掌聲響起。“果不愧為高陽啟,”他擊掌,笑意盈然,“還有一個月,又是諸侯朝覲天子之期,到那個時候,我想我就能聽到一個答案了。”


    “在救出祁的同時,必須要有人牽製齊國的兵力,才能一舉功成。否則,祁也不會拿整個趙國來交換自己的自由。”


    “我知道。”


    “我可以勸得動秦王辟方出兵,北方柔然近年來屢犯邊境,他們也可以牽製一部分。還有就是天子,他若下詔,秦王首先出兵,諸王都會藉機瓜分齊國。但要把祁從齊宮中救出這件事,就隻能交給你們。”


    “謝謝你,靜。”


    壬靜淡淡笑了笑。“這沒什麽,我隻是動了動唇舌罷了。飛燕門不會幫你,隻會幫秦王。而你,就得動用六英堂的力量,潛入齊宮。還有,我與天子的一個交換條件,是如若兩軍交戈,六英堂要為諸侯軍隊提供情報。”


    “自然。”奕青點點頭,目光緩緩轉向黯淡天際。“剩下的,就看我了。”


    十三、回憶之章·峭碧


    “薄霜庭院怯生衣,心悄悄,紅闌繞,此情共待誰人曉?”


    正想悄悄繞過殿角的少女回過頭,霎時飛紅了臉。弱冠年紀的少年倚柱而立,拍著手笑吟,見少女回頭,便笑得更為促狹。“哥哥!”少女又羞又惱的叫道,“你說什麽!”


    繹拊掌大笑。“祁今天沒進宮,我準他假了。你去楓樺林找他,準沒錯。”


    “我為什麽要去?”少女氣惱的跺了跺足,繹故作驚訝,“你不去嗎?若不是今天要接待齊國使臣,我也會去了。”


    “齊國使臣”一出口,錚立刻沉靜下來,繹的笑容也變得不自然。兩兄妹靜靜凝視了半晌,錚張了張嘴,低聲道:“哥哥,齊國的心思已經很明顯了,你要怎麽辦?”


    “別擔心,”繹竭力笑得輕鬆,想讓最疼愛的妹妹放心,“若是齊王逼人太甚,我自然會上長都向天子請命。陛下不會視若無睹的,若是天子能約束齊王……”


    “怎麽可能!”錚毫不猶豫的打斷繹用來安慰她的話,“天子若是能約束齊王,早就做了,怎會眼看著齊國坐大?如果齊王要趙向他稱臣納貢,哥哥你怎麽辦?要是更糟一點,齊國根本就是想吞併趙國,你又怎麽辦?是投降保全自身還是讓趙國子民血流成河?”


    “錚!”


    壓迫的沉默感席捲了整個心髒,繹無言的看著妹妹,眼中交織著沉重及無奈。錚沉默了一會,施了一禮:“對不起。”


    繹擺擺手,似乎想開口,還是選擇了沉默。他不知所措的站了一會,低低嘆息一聲,朝殿外走去。錚凝視他的背影半晌,仰頭望著宮殿飛簷上方一望無雲的明淨天空,看那清晨的晨曦褪去,露出蒼白無力的空明,今天,沒有陽光。


    暮色已落,伴隨著掌燈的吆喝,一盞盞昏黃的燈,就在深紅的暮色中亮起。齊國使臣居住的青華館前,掛著無數盞寫有“齊”字樣的紗燈。馬車慢慢停下,祁在青華館前默然注視半晌,方自馬車上走下,向守門士兵道:“我是趙國司祁,奉趙王之命,有事傳達伯期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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