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著向前踏了一步,腳下踏上實地,一股寒意自腳心直竄而上,他禁不住又打個寒顫。他收回腳,低下頭細心辨認,這才發現再往前一步,腳下土地竟由寒玉砌成。好不誇張!奕青皺皺眉,朗聲道:“在下奕青,求見煙凝樓主。”


    樓中半晌沉寂,奕青不耐的跺了跺腳。一女子聲音悠悠道:“司祁出穀,與我再無瓜葛,足下請回。”


    奕青舒展眉頭,他未曾說過自己乃祁之友,樓主卻知道。他與祁乃六年前相識,祁必定向樓主提及到他。這樣一來便方便許多。“司祁如今身陷囹圄,生無喜死亦無悲,樓主豈能視若無睹?”


    女子輕笑一聲。她的聲音來自十丈開外的小樓,優美清晰,卻毫不見她提高聲音。奕青疑竇叢生,若是祁的師傅有如此深厚武功,為何祁全不會武?他思忖半晌,不見樓主再有動靜,索性掠動身形,直逼小樓門口。手剛剛碰上小樓朱色大門,寒意如潮水般席捲整隻右手,手頓時麻木不堪,逼得他縮回手。大門赫然洞開,一物直直向奕青飛來。奕青下意識伸手一抄,掌心中竟是一片玉佩,暖意自掌心源源而上。女子聲音又道:“將玉貼身佩上。”


    奕青不敢怠慢,依言將玉佩放入衣內,頓時全身生暖。他輕舒口氣,向聲音來源一揖,道:“多謝樓主。”


    “請上樓。”


    一女子斜坐窗畔,含笑注目奕青,身後數枝白梅傲然綻放。女子看來隻不過雙十年華,美貌清麗一如白梅。她含笑道:“我便是祁口中的師傅。”


    奕青心下狐疑,隨即想起祁曾說過煙凝樓主駐顏有術,一揖道:“三年前司祁曾說,若是他有不測,便請到此穀中轉告煙凝樓主。現在司祁身在齊宮,在下認為樓主應當知道此事。”


    “我不能幫你。”女子斷然道,語氣卻溫柔可人,“那孩子註定有此劫難,不是齊王,也會是其他人。”


    “我不信命數。”奕青冷冷打斷樓主,“司祁與樓主相處十四年,情逾母子,現在竟眼睜睜看他在齊宮中受苦而不善加援手,實在令在下迷惑不解。”


    女子注目奕青半晌,忽輕笑道:“祁曾說你麵冷心熱,他日若有意外,肯出手相助必定僅你一人,果然如此。”她站起來,慢慢走向奕青,一股寒意直逼而來,饒是有暖玉護心,奕青仍然止不住一陣寒顫。女子發現了,在距他三步之處停下,嫣然一笑。“我不和你爭論是否天命有定。不知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何會住在這穀中?我不能出這穀一步,否則將五髒內焚而亡。”


    女子眉尖輕輕一蹙,目光流轉,流露無盡憂思。“我也擔心祁那孩子,隻是我生來體質如此,絕不能出穀一步。若非如此,我豈會不阻止此事發生?”她蹙緊眉尖,淡淡牽起一抹笑意,“祁想必隱約提過此事。”


    奕青無言點頭,遲疑道:“那……祁曾道樓主精於卜算之術,請樓主指點一二。”


    女子眼含嘲弄瞥他一眼,道:“我已說過,這是祁命中的劫數。”


    奕青皺了皺眉,躊躇半晌。“祁能否逃過這劫難?”


    女子輕輕搖頭。奕青臉色大變,身子一晃才站定了,扶住身旁幾案,緊盯著女子,許久才艱難的從喉嚨中擠出話來:“不能?”


    “不是不能,隻是……”女子指尖輕輕揮過身後白梅,絲絲愁緒浮現眼中,她閉上眼睛,低低一嘆。“是我害了他,若是當初我沒放他出穀便好了,在這穀中,就算是命數劫難,我也能護他一生。隻是那孩子,固執的心思連我也勸不動……”


    “到底會怎麽樣?”奕青急躁的問,上前一步,顧不得直逼心肺的寒意,抓住女子衣袖。女子展眉微微一笑。“至於他能不能逃過這一難,要看你們。”


    她一拂袖,奕青被刺骨的寒意冷風逼得後退三步。女子放柔聲音,道:“我不能多說,如果你想救他,就盡你所能,做你認為該做的事。其餘的,就隻能看天命了。”她緩步走向屏風,手不知在屏風什麽地方輕輕一點。奕青順著她目光看去,樓外的一塊石板頓時洞開,女子柔聲道:“你從這兒出穀。”


    奕青茫然無神的看著黝黑的洞口,喃喃道:“難道真的救不出祁?難道就隻能讓他這樣痛苦的了結自己?”


    女子似乎微微動容,雙眉微蹙,看了奕青半晌,道:“命數無常,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或者你能助他跳出這一劫也不一定……”


    錚勉強用右手撐著身體,從床上坐起。她斜倚在床柱上,垂下眼瞼,右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纖白秀麗的手指在薄薄的緞衣上來回撫摩,透過羅衣,想將掌心的溫度傳給腹中脆弱的小生命。她抿著嘴,輕輕掠了掠淩亂的鬢角,將垂在眼前的髮絲掠回腦後,唇角牽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像是甜蜜,卻更像是苦澀的自嘲。放置在床邊的金猊口中散出淡淡的清香,她知道那是壬靜特地為她調配的香,最能安神養心,卻不會因此對腹中的胎兒有任何傷害。


    放在床邊小幾上的小碗仍舊散發著濃濃的藥味,與薰香混在一起,奇怪的味道令人覺得有些噁心。她端起藥碗,垂下目光,靜靜的看著淡棕色的藥水盪出小小的漣漪。倒映在藥中的少女容顏模糊不清,支離破碎,卻又奇怪的看出虛弱的蒼白。


    她將碗湊到唇邊,一口氣喝下。壬靜調配的藥一向很苦,有一股腥味,但她知道她必須喝下去,為了留住腹中唯一的希望。況且與曾經經受的相比,這小小的不悅又算什麽?


    房間內很安靜,安靜的甚至讓她感覺到一絲恐懼。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壁上也掛著掛毯,壬靜說她需要絕對的安靜,因此就算外麵天崩地裂,房內也會一靜如水。任何人進來時都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唯恐驚擾她。她以前也喜歡靜,若是有人弄出一點聲音她也會皺眉,侍女們也是如此,唯恐發出聲響,現在人們也如此對她。


    壬靜悄無聲息的進來,對她微微笑了笑。他身後又跟著那絕代的少女,少女微微側著頭,目中流露出同情與關懷。她不喜歡這種目光。


    五指撤離錚的手腕,壬靜舒了口氣。“你好多了,”他微笑著說,“如果你能一直保持心靜,孩子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錚默默點了點頭。“奕青呢?”她發現自己的聲音仍然微弱細小,但她沒有力氣讓自己大聲一些,“我兩天沒看見他了。”


    壬靜與伊愫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她注意到了,心不易覺察的沉了一沉。壬靜道:“奕青正在為武林大會的事忙碌,暫時不能來看你。”


    “是嗎?”錚不想再問,她將目光轉離壬靜,落到伊愫身上。天真無邪的女孩不善掩飾,在她目光的逼視下很快紅了臉,脫口而出:“你別擔心,他很好,你們也會沒事的。”


    “我們?”錚靜靜的重複了一遍,伊愫立刻知道自己失言,懊惱的低下頭,偷偷看著壬靜。壬靜目光微微一閃,隨即決定了。“是的,我知道。”他凝重的回應錚的注視,一字一頓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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