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2日


    我又十足地贏回了我的麵子,盡管這次我對麵子問題已毫不介意!日本人在今天開始了他們宣布的狂轟濫炸——就是說推遲了一天。從上午10時30分至中午12時15分,從下午 l時15分至2時30分,我們又遭到了相當嚴重的轟炸。除了來我處做客的克萊因施羅特外,在我的防空洞裏蹲有約28個中國人,其中我自己認識的還不到14個人。在我認識的人中有一個鄰居鞋匠,在和平時期我與他對鞋子的價格從不能取得一致意見,因為他總是把自己返還給傭人的扣頭也計算在內,可是我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的防空洞並不比其他防空洞好多少,但它是在一個德國人的名下建成的,因而想必是特別牢固的。今天我還經歷了第五次和第六次空襲。我的中國人,他們全都一聲不響。如果沒有克萊因施羅特和我說話,防空洞裏就根本聽不到說話聲。有人會說,人就是這樣慢慢地習慣戰爭的。可是這話在此時並不完全正確。我們一再極度緊張地注意傾聽著空襲者突然俯衝的呼嘯聲,分分秒秒地等待著落下的炸彈聲。今天的情況十分嚴重,肯定投下了許多炸彈。後來我們不再計數了。大地在顫抖,爆炸聲一個接一個,間隔時間很短,我們覺得所有投擲的炸彈都是衝著我們來的。但據我後來查明,這些炸彈都落在離我們的房子比較遠的地方。


    當信號(長信號)宣布第二次空襲結束後,我就坐車出去查看了全城。日本人的目標特別針對了國民黨中央黨部,那裏還有中央廣播電台的行政機關及播音室。電台今天上午曾請我們去收取一筆欠款,幸運的是一個偶然的情況使韓(湘琳)先生和我沒有能去成。否則,我們會正好在轟炸的時候到達那裏。我仔細查看了轟炸的走向。第一批炸彈坑就在距離施洛德博士家(他已在前一天去了漢口)約200米遠的地方,直徑約6米,深2米一4米。現場和戰壕周圍沒有造成更多的損失。施洛德家房子西邊的窗玻璃全被氣浪震得粉碎。除此以外,我沒有看到其他損失。在第二批扔下的炸彈中,有一枚落在鋪有石子路麵的繁華街道即中山路(譯註:疑是中山北路)上,就在緊靠我們稱之為“巴伐利亞廣場”(譯註:即山西路廣場)的交叉路口,離德國大使館不太遠。這個彈坑立即被填沒,看來這枚炸彈沒有造成人員死亡。再往南一些,就在禮和洋行辦事處附近繁華街道旁邊的空地上也有一個彈坑。它後麵約有4所~6所房子全都布滿了窟窿,屋頂被炸得特別嚴重。我沒有聽說有人員傷亡,大概是在警報拉響後人員全部離開了房子。緊靠中央黨部大門的西邊看上去情況要嚴重得多。通向交通學校(以前的炮兵學校)的街道拐角沒有了,拐角處的一所房子消失了。在它的後麵,緊靠城市鐵道路基(火神埃利亞斯)旁,兩枚炸彈炸毀了6所房子。一大群人站在巨大彈坑的周圍,正在從這些中國房子的廢墟裏尋找出屍體碎塊,放進準備好的棺材裏。人群裏寂靜無聲,隻聽見站在後麵的婦女們在哭泣。在炸毀的房屋前麵,兩個十分簡陋的防空洞居然未受到損壞,裏麵的人也沒有受到傷害。


    中央黨部裏不許我進去。據說在那裏投下了5枚炸彈,當場死了一些人(具體數字沒有公布)。在機關大樓的後麵,最後一枚針對國民黨中央黨部的炸彈命中了一個靠牆的防空洞,炸死了8個人。一個從防空洞裏朝外張望的女人的腦袋沒有了。隻有一個大約10歲的小姑娘奇蹟般地倖免於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隻看見她從一群人走向另一群人,講述著她的經歷。現場已被軍隊封鎖,人們正在最邊上的一口棺材前麵焚燒紙錢。


    9月23日


    今天天氣很悶,下著小雨,因此沒有空襲。我聽說,那個帶著使館全體人員登上在下關碼頭遊弋的美國軍艦“呂宋”號的美國大使現在已決定,不離開它目前停泊的位置(我不是說過嗎?——英雄精神會傳染!)。英國大使和法國大使一開始就堅決拒絕了日本人要他們離開南京的要求。據說我們德國的大使同樣留在了南京,也有說他旅行去鄰近城市(蕪湖?)後又返回了。基斯林一巴德爾糕餅店的麵包師(謝爾先生)搬進了前哈普羅公司一名職員在新住宅區的一所房子裏,那裏被視為特別安全。可是經過昨天空襲後,現在人們已不再信任它。他隨即在今天又搬家了。搬到哪裏去了?我還沒有找到。糟糕的是,謝爾不再烤麵包了,因此我們也不再有麵包了。我剛從國家資源委員會帶回一張價值1500英鎊的訂單。在戰火紛飛時得到這樣一筆訂貨真不賴,雖然這僅僅是個一般性成績。西門子洋行上海總部來了一封十分親切的信,信內表達了理事會對我安全的擔心。根據該信的意思,我可以採取一切我認為對我個人安全有利的步驟,也包括離開南京。多謝了!信使我感到高興,但是,假如我留在這裏,此刻該怎麽辦理戰爭保險呢?對此也許會來一個答覆。


    9月24日


    以往,人們都會為陽光明媚的一天而高興,現在我們卻擔心萬裏無雲的晴朗天空。陽光明媚的天氣對我們來說意昧著日本人的空襲,為此我們希望晴天要盡可能地少。昨天是陰雨天,所以我們沒有挨轟炸;今天收音機裏報告說,一個由40架日機組成的飛行大隊昨天已經飛往南京,但在半路上又折了回去。今天下了雨,雲層很低。因此我們都高興地走了出來!所有報紙上都刊登了全體歐洲國家以及美國對違反國際法空襲南京平民的抗議。日本人對此卻平靜地答覆說,他們隻是一如既往地轟炸了建築物或是軍事目標,絕對沒有傷害南京平民或是歐洲友好國家僑民的意圖。其實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至今絕大部分的炸彈並末命中軍事目標,而是落到了平民百姓的頭上,而且調查表明,所有平民百姓中最貧窮的人受害最嚴重。擠滿難民的火車和倉庫,受到了最猛烈的轟炸。上海市民以別出心裁的方式對此表示了極大的同情。最近,在一場猛烈的轟炸和在防空洞裏蹲了幾個小時以後,我打開收音機(波長600——上海),想聽點音樂換換腦筋,卻聽到正在播送貝多芬的《葬禮進行曲》,末了,播音員還情緒過分激動地說:“此首樂曲是上海殯葬機構理事會的深情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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